薛鸝見到魏玠這副神,氣勢也虛了幾分，卻仍沒有知錯的意思，回應道：“你知曉與否，于我而言并無差別,何況我只是心中猜測,未必真的有了孕,我只是想……”

　薛鸝話未說完,魏玠便明白了的用意，被氣得冷笑出聲。

　“你在想,倘若不曾有孕，一副湯藥喝下去無關要,倘若有了，這湯藥也算有用。只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你的心意，便不必告知我，只需悄悄將此事瞞過去,是不是？”

　魏玠的語氣中都帶著一種盛怒,目像是化作刀子要將切開似的。

　薛鸝不覺得自己此番有半點錯，面對他的問也惱火了起來。“是又如何，我做的有什麼不對，既然結果無法更改,你知曉又如何,無非是徒增煩惱，再添上些麻煩罷了……”

　魏玠將地上的草藥碾在腳底，視線死死地盯著，而后一把將拽到前,著伏低子去看火堆中被焚盡的醫書。

　“我怕你將自己害死都不知。這些民間編撰的醫書錯無數,用藥極其兇險,十人用藥，有一人能起效已是幸事，因落胎搭上命的婦人不計其數，你覺著自己有幾條命得起這般折騰？”魏玠的手扣住的腰，另一只手桎梏著薛鸝掙扎的雙手，又問道：“與我無關？你是如何懷有孕的，可要我再仔細地提醒你一回？”

　薛鸝的惶恐不安正如積水的河堤，強裝著鎮定想要做些什麼去修補，此刻卻被魏玠的話徹底擊潰，幾日來的焦躁不安與委屈都像是水般涌上來，將得不過氣來。

　的眼眶立刻開始泛紅，隨后眼淚毫無征兆地往下落，溫熱的眼淚砸到魏玠的手上，卻仿佛帶著能將他灼傷的熱度，讓他的手輕了一下，力道立刻便松懈了。

　魏玠只覺得薛鸝的行為荒唐至極，他鮮有怒的時候，偏生他喜上了薛鸝這樣一個可惡的人，令他多年的儀態風度都被怒火燃盡了。

　“哭什麼，我欺負你了嗎？”他仍是面冷，語氣卻不自覺了許多。

　薛鸝哭得氣，蹲下子抹眼淚，將臉都埋在了手臂中，肩膀都一一的，似乎是真的了天大的委屈。

　魏玠本來一腔怒火，見這樣，又莫名無措了起來，最后只能俯下去，輕嘆了口氣，說道：“鸝娘，不會有事，莫要哭了……”

　薛鸝全然聽不進他的話，袖襟都被眼淚暈了。

　沒有想過當母親這回事，更沒有想過要親手扼殺自己的脈，今日種種非所愿，不過也是被推著向前，不由己罷了。難道便甘愿去遭罪不，一想到飲了藥會痛不生，還會有命之憂，便止不住地害怕。

　薛鸝哭得不能自已，卻又心中氣惱，遂口齒不清地責怪起魏玠：“都是你欺負我……我被你害死了……”

　魏玠經常見到薛鸝流眼淚，有虛假意的哄騙，也有討饒的哭，卻是第一次見哭得這般傷心委屈。

　他的確是了怒，惱火薛鸝欺瞞他，更氣一時糊涂拿命冒險。在薛鸝來之前，他翻看著醫書，怒火幾乎要將他燃盡了，連呼吸都變得沉重，他想到了許多讓長記的法子，并且想好了此回無論如何服都不能輕易放過。

　然而此刻見哭得傷心，那些火氣也像是被的眼淚熄滅了，竟讓他連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口，只好嘆息一聲，捧起的臉給抹眼淚。

　薛鸝眼眶通紅，將臉別過去躲開魏玠的手，泣漸漸停了，眼淚卻還在無聲無息地流。

　突然很后悔，魏玠總是明面上云淡風輕，暗中卻將的路都拆死了，讓只能選擇與他相連。然而世上的男子最信不得，魏玠又是個瘋子，怎知這個人心底在算計什麼，便是再喜歡他，也斷不能將家命都托付在他的上。

　魏玠猶豫片刻，無奈道：“你子不好，喝了一陣子的藥，癸水有差錯也算平常，未必懷有孕……”

　話未說完，薛鸝抬起淚眼瞪他，魏玠繼續說道：“我服過避子的湯藥，不該這般……”

　薛鸝從前在玉衡居癸水便不大準時，還時常伴有腹痛，后來他也尋醫師為調理了一整子，好不容易好些了。后來又遇上許多事，避子湯大寒，怕再傷了的子，他便不曾對用過。然而男子的避子湯藥鮮有人服用，效如何他也不知，若薛鸝當真有了孕，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薛鸝愕然道：“何時的事，我為何不曾知曉？”

　想到此，又皺起眉，問道：“難不你覺著我與趙郢……”

　魏玠被氣笑了，低頭吻上去，撬開的舌，一番纏綿撥后，薛鸝氣息不穩，終于不再胡言語。

　“若真有了……”魏玠的與退開了一小段距離，說完半句后沒了聲音，頓了一頓，才說道：“我要你放棄趙郢，我會送你走。”

　放棄趙郢，意味著放棄眼前的榮華富貴。以如今的局勢來看，趙統打只是早晚的事。此刻拋下趙郢，從前的算計與討好都了無用功，那些唾手可得的權勢也會化為泡影，為的只是與魏玠一個失勢之人廝守，前路如何本無從得知，這一切并不值得。

　薛鸝沉默片刻，問他：“即便我不嫁他，又如何能與你廝守，趙統并非良善之輩，絕不會輕易放過你我。”

　魏玠一眼便看穿了心中所想，眸漸漸沉了下去，緩聲道：“你不愿為我舍棄趙郢，又想與我糾纏不清……薛鸝，你當真想要我與有夫之婦通，做盡天下士人最不恥的行徑，是不是？”

　薛鸝愣了一下，惱道：“我又不曾迫你，這種事倘若不是你我愿，難道是我拿刀架在你脖頸上，著你與我通不，你若不愿意，我們就此一刀兩斷，往后再不要相見便是。”

　的話說完，魏玠的臉已經是極為可怖，像是要將立刻掐死似的。

　“鸝娘，你方才是在胡言語，現在同我賠個不是，這些話我便當做不曾聽過。”魏玠的語氣溫和中著森冷，漆黑的眼瞳直直地盯著薛鸝的臉，面冷得像是凝了一層霜。

　薛鸝對上魏玠的目，也知曉自己方才的話是過火了些，于是了語氣，說道：“你想要如何……”

　“我會殺了趙郢。”魏玠答得坦然，沒有毫猶豫。“你想嫁給他，盡管去試試，趙郢如此喜你，趙士端興許會讓你給他陪葬。不過你也無需擔憂，我會將你的尸骨挖出來，絕不讓你與旁人死同。”

　薛鸝聽他說的一本正經，氣得一時無話。

　“趙士端早已疑心你我，如今他當你是我的人，留你在趙郢邊也不過是權宜之計，至于那句讖言，你能想到的一切，趙士端都能想到。”

　薛鸝只是怔愣片刻，很快便明白了魏玠的意思。于趙統而言只是錦上添花的存在，有與沒有都不足以撼什麼，趙郢是趙統的獨子，如今既然懷疑他的份，便更不可能輕易讓趙郢娶。不過是想留著牽制魏玠，必要時以來試探魏玠的忠誠。

　冷靜過后，薛鸝更為沮喪了。

　魏玠是死了心要斬斷所有姻緣，寧肯以涉險也要著只能與他糾纏不清。

　薛鸝順從的被魏玠摟進懷里，幽幽開口：“你便不能放過我嗎？”

　他冷聲道：“你現在殺了我，我可以放過你。”

　很快薛鸝便聽聞趙統當眾給魏玠議親，卻被魏玠拒絕的事，而后趙統便命他領軍去破城，迎戰弘農郡的夏歡。

　此戰艱巨，一是對魏玠的試探，二是作為他忤逆主公的代價。

　臨行前軍中照常設了酒宴，薛鸝稱病多了趙蕓好幾日，并沒有前去，夜里的時候卻等到了魏玠。

　也不知魏玠究竟是如何想的，連避人耳目都忘了，竟眾目睽睽之下來求見，似乎旁的守衛也暗中換下來幾人。

　魏玠見到后，命人將幾服藥呈上來。

　薛鸝臉很差，言又止地看著他，手指揪著袖子，也不知怎麼開口好。

　魏玠以為又是不愿意喝藥，開口道：“是補藥，不可不喝，我會命人看著你服藥。”

　薛鸝目閃躲，面上也泛起了熱意，小聲道：“你……拿回去，我不用了。”

　他危險地瞇起眸子，快步走近扣住的手，沉聲道：“我說了，不可胡來。”

　薛鸝不耐地別開臉。“不是……我來癸水了，今日……今日一早，不是孕。”

　魏玠的表也僵了一瞬，好一會兒了才無奈地嘆了口氣，沉默片刻后，又低下頭靠著的肩窩悶笑，笑得腔都在微微震。

　薛鸝覺得面上無，索任由他笑話。

　迎戰夏歡的事迫在眉睫，此戰兇險，誰知魏玠能否平安歸來。

　環住魏玠的腰，低聲問道：“你會戰死嗎？”

　他低笑一聲，說道：“咒我？”

　“要是咒你有用，你已經死千百回了。”瞥了眼魏玠，小聲道：“多保重……”

　“好。”

　秋末，魏玠領兵八千，攻打夏歡三萬兵馬，鏖戰半月之久，弘農城破，護送鈞山王兵馬北上之時，魏氏二房長子魏禮秉公滅私，領兵截殺魏玠等人，戰七日，魏玠麾下叛軍全軍覆沒。

　消息傳到薛鸝耳中的時候，正坐在馬車中。聽聞魏玠等人被至山谷，誰也沒有想到魏禮會在城破之時還能忍住按兵不，直到魏玠殺了夏歡后才遲遲出手。

　薛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總覺著此事與魏玠沒有干系，于是低下頭，又問了侍衛一遍：“那魏蘭璋呢？”

　“薛娘子，是全軍覆沒。”對方以為沒聽清，于是特意將全軍覆沒四個字加重了語氣。

　薛鸝還是愣愣地沒什麼反應，于是他又說：“全軍覆沒，自然是都死了，魏郎君也不例外。”

　恍惚地點點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許久后忽地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義父呢，義父在何？”

　有人給指了方向，薛鸝又半刻不停地跑過去，趙統正在與人議事，余中瞥見一抹鮮亮的艷靠近，便抬手示意幾人噤聲。

　眼看著薛鸝跌跌撞撞，腳步都不穩地跑到面前，他出手將薛鸝扶穩，神冷肅地看著平復氣息。

　“義父，我想去……”

　的話沒有說完，趙統便明白了的意思。

　薛鸝攀著他的手臂，乞求一般低下了脖頸。

　他微蹙起眉，卻沒有拒絕的意思。

　“那尸首山，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薛鸝的手臂在發抖，抬起臉，面蒼白如紙，眼淚到了下頜。

　他心中微沉，抬手用糲的指腹替揩去面上潤，還是妥協道：“罷了，只此一回。”

　“謝義父。”

　去山谷埋尸地的路程不算近，薛鸝記不清行了多遠的路，一路上恍惚著總覺得在做夢，直到夜風撲在臉上，似乎帶有一腥氣的時候，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一片尸山海前了。

　一冷月高高掛在山谷之上，霜雪似的清輝灑下來，溪流在夜中泛著一詭異的暗。

　有人正舉著火把，清點陣亡的將士，薛鸝的到來很是突兀，然而這樣抑詭異的氣氛下，人人都緘默著，沒有心思議論。

　只走了幾步，擺和鞋邊便被染紅了，不知踩過誰僵冷的殘肢，險些絆倒，又被侍衛扶穩。

　山谷中很冷，冷得讓人打，腥氣濃烈到讓人頭暈。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死人，多得像是一場噩夢，不敢去看地上地殘肢碎，又怕自己不看，會錯過魏玠的尸首，要是他被劈兩半了，定是認不出來的。

　一片尸山海中，薛鸝走得很慢，幾乎雙都在發，終于看到了一片蒼青的角，巍巍去翻開，看到一張青白的陌生面孔，又在心底連說了幾句無意冒犯，而后繼續起去找下一個。

　找到了又能如何？人都死了，不是正好解了嗎？

　薛鸝不知曉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像是昏了頭鬼迷心竅，執拗地要來尋找魏玠。

　月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一片，薛鸝一聲不吭，走得踉踉蹌蹌，擺與手掌也糊了，也不知被什麼絆倒了，腳一扭便跪倒在石中，周圍有幾死相可怖的死尸，余瞥見后，呆呆地坐在原地不，半晌沒有站起，侍者正要去扶，邊卻有一道人影先他一步，猛地將地上的人拽到懷里抱住。

　“我四找不到你，哪個混賬東西把你騙來的？”他既無奈又心疼，嘆了口氣，將抱得更了些。

　聽到悉的聲音，薛鸝回過神，卻像是傻了一般仍沒有答話。一直到魏玠將牽到了溪水邊，細致地替清理指間的污時，才哽咽道：“我以為你死了。”

　“我沒事。”

　“我還是害怕……”薛鸝的手仍在抖，害怕下一次會在死尸堆里翻出悉的臉。“我喜歡你，我還要跟你婚，你別死……”

　魏玠的作頓住了，他抬起眼，纖長的睫羽了，眸子好似映著溪水的波。

　他慢條斯理地凈薛鸝的手，低聲道：“我看不清楚，你帶我走高些。”

　薛鸝不知曉他的用意，還是帶著他朝著高走，直到站在了山崖邊，衫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才疑道：“要做什麼？”

　“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