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殿是景帝日常休憩的居所,比起先帝的養心殿小了不。
可是卻小巧致,外兩進的宮室,旁有耳房與側殿幾間。
外頭則是景帝平時與攝政王厲王爺和眾位大臣議事的地方,相當于從前的尚書房。
今日。
這蓮殿外殿鋪著的厚重地毯上,卻跪著一人,殿冷冷清清,在那人對面,站著一紅服,眉眼艷麗至極的當今帝——景帝。
看著面前眉眼俊朗卻神憔悴的男子,片刻后,問:“賀青,我可曾虧待于你麼?”
跪在地上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從前在偏遠的縣城小路上,被景帝救下的年郎,如今已是俊朗英的——賀青。
他垂著頭,聞言,猛地一。
被捆在后的手用力攥。
卻沒出聲。
景帝輕嘆了一口氣,道,“我從來不曾懷疑過你,可你卻偏要如此行事,屢屢陷我于兇險之中,若是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盡可……”
“不!”
低著頭的賀青忽然啞聲開口,“奴并不想……您遇險,奴只是……”
聽到他的自稱。
景帝仿佛想起了從前的時。
稚氣未的年,走在馬車邊,眉眼如朝,蓬有力。
便聽賀青又道,“奴只是,想讓您過得快活些。”
景帝一怔。
再次看向面前垂首跪地的男子,這個人,仿佛從來都還是那個一心護著自己的一腔赤誠的年啊!
“可是,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我要的快活,你怎麼知曉呢?”
景帝的語氣不是質問,也并非苛責,反而溫和氣的,更像是在與對面這個背叛了的男子談心。
賀青的一張臉頓時青里煞白。
他俯下去,額頭重重地撞在地毯上,發出悶響,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景帝的眼眶微紅,知道再多說已是無用,便問:“你……”
卻被賀青打斷。
他強著抖的聲音,用盡了全的力氣一般一字一頓地說道,“貴人,您曾允過奴一條命,您還記得麼?”
他并未喚陛下。
景帝看著他,點了點頭,“你想要什麼?”
賀青慢慢地抬起頭來,從進殿到現在,他第一次看向面前這個許多年來一直刻在他骨子里的子。
從前的清出塵,后來的翩若仙祇。
如今的,貴氣雍容。
已然了天上那炙熱的日,高華的月。
他不該再有任何虛妄荒誕的念頭的。
可他……
到底還是沒忍住,想做一場夢。
于是他問:“我能要貴人麼?”
景帝一怔。
不等開口,殿偌大的棲梧桐的屏風后,一下閃出一個人來。
開口便是冷斥,“本王看你是要找死!”
話音未落,一道戾風就躥了過來,堪堪就要到賀青的頭頂。
就聽景帝輕喝一聲,“住手。”
賀青抬眼,便看,一紫長袍前繡蓮花紋的厲王,正滿眼沉地朝自己抓來。
這麼一個囂張恣意的人,卻在景帝的輕喝聲中,停了下來。
目不善地朝他又看了眼,然后收回手,走到了景帝邊。
不滿地抱怨,“一個叛主的奴才而已,何需你如此費心?看他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膽,居然還敢肖想你!直接拖出去斬了不是完事?”
那語氣,聽著像是在斥責賀青。
卻讓人怎麼也覺得像是在跟景帝撒似的。
景帝輕笑了一聲,朝厲王看了眼。
方才還一臉戾氣的厲王便瞬時噤聲,不滿地哼了一聲,站到景帝旁。
賀青看著他警告又戒備的眼神,忽而一顆憤懣不安多年的心,就落了下來。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原來,想要的,他真的給不了。
他再次垂下了眼,就聽景帝道,“從前你父母所住
的那個村子,你可愿回去麼?”
賀青一頓,似是不可置信地抬頭,“您……不殺我?”
厲王又哼了一聲。
景帝輕笑,“就當是還了你的這條命,如何?”
賀青呆呆地看著景帝。
旁邊的厲王臉都黑了,試圖將景帝拽到后,卻被輕飄飄一個眼神掃來,又不滿地回手去!
良久,賀青苦笑著垂首,“多謝……陛下。”
景帝滿意地笑了。
厲王翻了個白眼,“算你識相!”
有宮人上前,將賀青扶起,快走出去時,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
就見景帝被厲王拉住了手,明明一個帝王一個攝政王,卻拉拉扯扯的,像小孩兒一般,毫無統。
旁邊的宮人催了一聲。
他自嘲地又笑了一聲,跟著人,一直走出宮外去。
就見,宮門下,一輛馬車前,蘇離站在那里。
他默了默,走過去,正要行禮,蘇離卻已遞過來一個盒子,說道,“你所行事,到底也有我當年為得利益故意蠱之因。這點東西,權當是我的一些歉意,你以后能過得順遂些,還有……忘了那個人吧!”
聞言,賀青看向蘇離,看到他向皇宮的眼神。
心有所,問道,“將軍以后要如何?”
蘇離收回視線,笑了一聲,“陛下雖沒說什麼,可攝政王卻是個最小心眼的,如今時局漸穩,他只怕也要開始準備對付我了。”
賀青皺眉,“您如今手上可是有元章,攝政王就不怕您……”反了麼?
蘇離卻笑了起來,“他知道,我不會的。”
你不會。
那夜,華殿外,蕭厲玨的那句話,如同魔咒一般,捆住了蘇離的野心。
賀青若有所解。
蘇離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耽誤你啟程了,且去吧!山高水長,日后,有緣再見。”
賀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退開一步,朝他、朝這個皇朝,行了個大禮,轉,上了馬車。
馬車,梳著婦人頭的春草一臉小心地揪著角,“爺。”
賀青看了一眼。
春草的眼睛便紅了,“將軍問奴婢想如何,奴婢說,想跟著爺……”
賀青跟著蘇離的這幾年,都是春草在照顧。他也知曉,春草,最開始其實是蘇離安排在邊的一顆棋子罷了。引他,背叛那個孩兒。
看了眼揪著角的手,淡淡道,“以后不要這麼說話。”
春草的眼淚一下落了下來,“奴婢知曉爺生氣,求爺不要趕走奴婢……”
卻聽賀青道,“哪有伺候自家郎君的婦人自稱奴婢的。”
春草一愣,隨即,猛地抬頭!
馬車,搖搖晃晃地行遠。
幾年后。
青山城邊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子里,大善人賀家的家主在外頭看人修路時。
聽到有村民議論。
“蘇將軍又打了勝仗了啊!”
“聽說攝政王讓他不要回朝,專心打仗,需要什麼,朝廷全都支援呢!”
“好呀!咱們青云國,如今已是九州第一國了吧!”
“景帝萬歲!”
賀青微微一笑,親自拿起鏟子,揚了一鏟子土。
就聽后頭家中的小廝跑來,大喊,“老爺,老爺!夫人生了!生了!”
賀青手上一抖,土倒在了鞋面上,他回頭看向那小廝,笑問:“夫人可平安?”
小廝一愣,笑呵呵地點頭,“母子平安!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呢!老爺!”
“哎呀!恭喜大善人!”
“大善人要請吃酒啊!”
“老家里有養了好些日子的老母,大善人帶回去給夫人補補子啊!”
賀青笑著一一拱手謝過。
回過朝家走的時候,忽而抬頭,朝北方看了一眼。
心道。
貴人,您給我的,足夠了。
也愿您,余生安樂,得您之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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