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仗,一直打到永安二年六月,整整一年的時間。
百姓夾道迎接大勝而歸的大軍,當黑洪流一般的大軍進城時,哪怕是遠遠看著,他們都能覺得到那濃厚的腥味和尚未消散的森森的殺氣。
一馬當先的當朝攝政王,盔甲下的冷面容毫無表,一雙冷眸淡漠的近乎無,卻讓人約覺得有暗涌的暴在期間流。
攝政王幷未先行宮,卻是徑直先回了王府。
晚風苑給他了個閉門羹,亦如三年前。
從開始發病的那些時日起,時至今日,統共就只對他說過了一句話,不想再見他。
當意識到是極爲認真的說此話時,他驚怒過,發狂過,也厲聲威脅讓將話收回過……可換來的卻是愈發加重的病。
在病稍好些時,也解酒裝瘋想上的榻……吐了滿襟的,以此告訴他,這就是他違背意願的結果。
霍殷便再也沒有踏進過晚風苑半步。除非願意。
可再也沒有跟他說過半句話。
那之後,除了從下人和阿曜口中得知的一些況,他也只能從發表的諸多評刊中知道一二。
不知是源自什麼思量,從纏綿病榻那日起,就時常的發表些評刊,幷非之前以往的話本,卻是針對某個當世大儒發表的經世著作發表相關評議。
這些年他也總結了些,所針對的大抵是些強調三綱五常的當世名儒。質疑君爲臣綱,更質疑夫爲妻綱,措辭犀利,引經據典又針砭時弊,其間不觀點驚世駭俗,足矣以對皇權大不敬之罪,將其幽縶囹圄。
霍殷自是提前跟府打了招呼,他們自然對那『悟空』的社評聽之任之,放手不管任其在民間引起了如何的轟。
令反彈最爲嚴重的就是有一名王庸的大儒,對《德》加以詮釋補充,揚言子應守禮法,穿著應拘謹、待板,包裹嚴實,死事小,失節事大。又揚言子再嫁是不忠,夫死應殉葬以全名節。
此文一出,到了當世不男人的應和贊同。
沈晚就寫評刊追著此人一連數月,直待連他也看不下去,讓人去那大儒家命其寫了篇罪幾論,那廂方消停了些。
有時候他也在想,究竟是要什麼呢?
他不明白。他近乎所能的去滿足的要求,爲何還不滿足,爲何對往事還是不能釋懷,對他依舊懷恨在心?
事到如今,他已無比清醒的意識到,恨他。恨骨髓。
在晚風苑站了半個多時辰,他方轉離開,只是臉愈發的沉凝與厲。
沒走上幾步,遇到了一侍。他冷眼看去,是四公主當年從宮裡帶出來的宮。
「什麼事。」
那侍戰戰兢兢:「回王爺,王妃說有要事需與您相商……說是有關晚側妃的。」
霍殷抬腳邁進四公主房裡時,見擺了一桌酒菜,披散著青裹著層大紅輕紗坐在桌前時,就大概明白了的意思。
四公主見他負手立在房門口隻冷眼瞧卻不進來,面頓時有些窘迫。
「王爺……」
霍殷冷笑一聲,轉走。
「霍殷!」
四公主惱怒,直呼其名。
霍殷猛地回瞪,神頗有些酷厲。
四公主忍住心懼意,緩緩褪去了上薄衫,姣好的酮就一不/掛的坦在他的眼前。
「世人只道王爺戰神轉世,攻無不克,誰又解王爺心裡的苦?整整一年馬不卸鞍,人不解甲,大齊境流河,民生雕敝,百姓哀聲哉道,王爺心裡焉能好?妾雖無法替王爺分憂,但亦願意憑著微薄殘軀,替您來紓解一二。」說著咬咬,上前了兩步。
霍殷看,年輕的子,如雪,有致,充滿了活力。這不由令他又想到了另外一副子,總是細弱的,稍一用力都能到骨頭,有時候床榻間掐著腰稍一用力時,他都有種快將折斷的錯覺。
四公主見他盯著子出神,心底騰出幾分懼意,又有幾許喜意。
不由又上前兩步,妖嬈的聲音裡含著:「王爺相對妾作何都可的。您也可放心,院裡的奴才口風都,這裡的事定不會往外傳出半個字來。」
的意思很明瞭,無論他做了什麼,這裡的一切斷不會傳到晚風苑的那位耳朵中。
霍殷恍惚了一瞬。就是知道,可會在乎?
子的馨香愈發靠近,霍殷瞇著眼盯著這妖嬈人的軀,有幾個瞬間的衝。他想按住那雪白的肩狠狠將推到旁邊墻壁上,狠狠進,狠狠發泄……卻在出手的瞬間頓了下,又猛地收回。
「放心,爺不取你命。」冷聲撂下這句,霍殷甩袖離開。
四公主著他遠去的影,緩緩委頓於地,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永安四年。
不知從何時起,霍殷開始信佛信道,他不斷召集和尚做法念經,召集牛鼻子老道煉不死神丹,整個王府讓他搞的烏煙瘴氣。
有一自稱修煉二百年的老道說,他近期已研製出長生不老的丹藥,可卻了一記藥引。此記藥引需四十九個男的心肝。
此事某一日就傳到了沈晚耳中。
當日,沈晚就讓人給霍殷傳話,想要見見那個神道。
這是這七年來首次派人給他傳話。
霍殷激的在書房踱步了好長時間。
他想,莫不是終於被他的真實意所打?
當日,那所謂神道的就被人從晚風苑抬了出來。
同時傳來的還有沈晚的話:「此道先去替我去閻王殿改寫生死簿去了。只可惜道行太淺,法太低,尚還需四十八位神道前去幫忙開道。」
此言一出,王府一干老道俱驚。想連夜卷了銀錢奪路而逃,卻依然來不及,被那霍殷提劍一一砍殺殆盡。瞧著人數不夠,就豁然朝著府和尚開刀,當夜王府流河。
汴京城和尚老道聞聲紛紛四散而逃,再也不敢靠近汴京城半步。
轉過年二月,永安五年。
沈晚讓人傳話,想見霍殷一面。
霍殷聞言,不喜反懼,手腳俱冷,後背也泛起了涼意。
他口而出不見。可話剛出,人已瘋了似的狂奔到晚風苑,著手推開了院裡的大門。
他進了裡屋,終於見到了多年未曾見到的人。
早已沒了當年的模樣。形銷骨立,滿頭華髮,躺在床榻上忽急忽緩的息,奄奄一息。
見到他進來,沈晚滿滿轉頭看向他。饒歲月如何變遷,看過來的目依舊清湛,淺淡,不染塵垢。
霍殷慢慢走向,雙如灌了鉛,沉重,艱難,卻毫不遲疑。
他坐在的床榻邊,緩緩握上了的手,亦如當年。
沈晚看著他。如今的他已面染塵霜,兩鬢斑白,不改的是他面上的威嚴酷厲。怕是沈晚自己也沒有想到,在人生的最後幾年,這個男人居然對妥協了。
看了這麼多年,便是再遲鈍,也知道了,這個鬼畜般的霸道男人,到底是對了。
然而,那又如何呢?的一生,皆因他而錯。
「霍殷。」喚他。
「爺,在。」他看著,面上依舊沒多餘的表。
著氣緩了緩,方看向他:「我不要旁人殉葬……」對他眸裡陡然卷起的栗和風暴視無睹,堅持說完:「我走後……莫造殺孽,否則我下輩子投不到好人家……」
「行了!你閉!」霍殷猛的握的手,厲聲而喝。
沈晚就閉了眸,著氣,一會急一會慢。
霍殷的都在抖。
「來人,去皇宮請永安帝!」
「去顧府顧猷淵過來!」
「去孟府把他家大娘子英娘來!」
前後不到一刻鐘,幾個人相繼過來。
永安帝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一見沈晚就伏在床榻邊上痛哭流涕。
沈晚艱難的抬眼看他,了:「生老病死皆是常態……莫忘仁心。」
又看向顧猷淵,年過17的他玉樹臨風,瀟灑俊,年紀輕輕已高中狀元,如今擔任正四品兵部郎中一職,是汴京城不春閨的心上人。
「好好的。」輕聲說。
顧猷淵跪在床邊,著眼別過。
看向多年未見的養,長大了,亭亭玉立,上著濃厚的書香之氣,腹有詩書氣自華。
「無論何時,要自立。」
英娘淚眼婆娑,用力的點點頭。
霍殷令他們三人退下。
彌留之際,的邊只剩下了一人。
霍殷微抖著手去削瘦的臉,饒是已不復當年模樣,可他依舊覺得有如初見般,在那文墨香味濃厚的書坊裡,垂首低眉的側站著,他略有孟浪的上下打量,那時驚鴻一瞥,他覺得靜靜而立的猶如白玉蘭般通的令人難忘。
「這一生,你究竟在抗拒什麼?」他無法理解。只要肯,他可以給至尊無上的權利,世上任何東西都唾手可得,盡尊榮和富貴。可一直較著勁,擰著,怨著,恨著……那麼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沈晚突然笑了下,幷沒回答他這個問題。
霍殷似乎也料到了不會給明確的答案。他沒有再問,只是著手去微勾的角。
然後他的猛地一僵。
他不可置信的去探的鼻息……
候在門外的人猛地聽見裡面傳來一陣大笑聲。
笑著笑著,那似要宣泄中緒的大笑就變了嚎啕大哭。
門外候著的人全都噗通聲跪了下來。
這一日,汴京城家家戶戶掛白幡,哭聲震天。
永安五年二月初九,攝政王側妃薨。
喪禮上,攝政王痛哭,前來悼念的諸位員無不驚悚,這樣的攝政王顛覆了他們的認知範疇。
攝政王抱著七天七夜不休不眠,最後是永安帝趁他神不濟之時奪過,裝棺殮。
後來,汴京城就開始流傳當朝攝政王與其側妃的種種,還有人寫了戲文私下流傳,雖其中容大有改編,也改名換姓,卻還是不敢拿到檯面來說。
霍殷在宿醉了幾場後,令人封了晚風苑,在他有生之年,再也沒有踏進去半步。
似乎要抹去在這個世間的任何痕跡,他將的名字在霍家的族譜上劃掉,又親自去戶部銷毀了與有關的種種痕跡,令府中人不得談及,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對三緘其口。
他按時上早朝,理公務,帶兵打仗。雖年過花甲,卻依舊目如炬,凜然不可犯,戰場上更是悍不懼死,饒是兇猛強悍的匈奴騎兵,見了他的旗幟都有些聞風喪膽。
安民生,平,除外敵,輔佐著小皇帝,大齊在他手中開創了永安盛世。
永安九年二月。
又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時候。
爲大齊朝鞠躬盡瘁,爲民生殫竭慮的攝政王霍殷,薨。
永安帝扶棺痛哭。追封十一字謚號,以示哀思。
之後他依照他父親言,在霍家家譜上亦劃去了霍殷兩字。金棺不葬皇陵,葬終南山。
「滴答,滴答……」重癥監護室裡安靜而沉悶,伴隨著各種儀織的聲音,沈綰綰緩緩睜開了眼。
茫然的看著上方雪白的天花板,有好長時間的茫然。
這是哪兒?是誰?
再之後猛地吸氣,不敢置信的僵扭脖子四周看看,然後又看了一遍,就猛地閉了眼。
迅速睜了眼又看了一周。
想抬手扇自己一個耳,雙手卻酸的沒有力氣。
閉了眼又睜開,睜開又閉上,反復數十次,終於有些相信了。
,回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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