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字

「我本名蕭陌。我也不知道怎麼會來到這裡。」百耳轉往前走去，後傳來腳步聲，顯然圖沒有毫遲疑地跟了上來，他角浮起一抹淺笑。「醒過來時，就在這裡了。」

「那百耳呢？」圖問，心中暗暗記下蕭陌這兩個發音。原百耳在部落裡就相當於一個形人，不，也不全然是形，想到那個常常躲在角落裡，閃爍的目過髒的髮看別人的醜陋亞，圖就覺得背上彷彿有蟲子爬過。問這句話，要說是擔心原百耳，那就真是太虛偽了。他是想知道百耳是不是還留在這個裡……好吧，他其實是擔心有一天百耳回來，蕭陌不見了。這樣說或許對百耳不公平，但是圖本不會那樣想，他只認定他接的人。

「不知道。也許死了，也許在我原來的裡。」如果那樣必死無疑的傷還能醫治得好的話。想到後面這個可能，百耳不由皺了下眉。以原主的格，如果活在自己那皮囊裡，只怕會更慘，但父親兄長多維護一下了。若是他夠聰明，又擁有自己記憶的話，戰事過後激流勇退，當個富貴閒人，後半生榮華當是保得了的。

「那就是說，他不會再回來了？」圖追究底，想得到一個絕對的保證。

「除非我死，也許能。」百耳勾了勾，冷冷說。要說他有多想霸佔著這，當然不是，但是好不容易得來的一次命，他自當牢牢把握。但凡人力能為，他必不會輕言放棄。「怎麼，你想他回來？」

「當然不是。」圖想都不用想，立即反駁，但同時也徹底放下了心。頓了頓，他又補了句：「要不，我們以後就你蕭陌吧。」蕭陌，也就是向所有人宣告，百耳不再是百耳。

百耳沉默了一下，然後搖頭：「算了，還是百耳。」他倒不是怕其他人知道，而是不想佔了別人的，還要把別人的名字替換掉，那純粹是把那人存在過的痕跡完全抹殺掉了。至於他自己，他完全有自信，就算頂著這張臉，頂著這個名字，他蕭陌還是蕭陌，本不需要依仗任何東西來證明他的存在。

「其實百耳這兩個字合在一起，就是我的陌字。」他笑說，覺得自己跟這百耳其實有緣的。

看著他拔如槍的背影，圖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從上面找到原百耳的影子，但明明是同一個……

「百耳，你認字？」找不到才好。他搖頭把那個念頭拋開，好奇地問。

「巫長寫的我不認識。」百耳搖頭，「我原本所在的地方，認字的人很多。」但凡家裡有點餘錢的，都願意送孩子去私塾念點書，就算不參加科考，以後在外面找活做也能佔點優勢。他就曾經嚴格規定過手下將領，詩詞歌賦可以不通，但絕對要識字。因為只有那樣，他們以後在仕途上才能走得遠。否則無論在戰場上多麼勇猛善戰，最終大都會被埋沒，而那是他最不想見到的況。

聽到他的回答，圖的目瞬間由好奇變了羨慕加崇拜，如果小古在，估計兩人的表是一樣的。他張了張，原本想說讓對方教他的話嚥了下去，因為認字在他們眼中是無比尊貴的一件事，整個部落只有族巫會，而族巫絕不會把這個教給他選定的接替者以外的任何人。這也是保證族巫地位的手段之一。

覺到後的沉默，百耳回頭看了眼，注意到年青人眼中的和憾，他先是怔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由笑道：「我這不是巫長會的那種字，你可要學？」事實上，就算圖說不學，他也打算新部落安定下來之後，開始教小人們識字。至於年人和亞，那就看他們各自的喜好了。

圖驀然瞪大了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對上百耳帶笑的眼，指著自己鼻子結結地問：「你是說……我……我可以……可以學嗎？」

「當然。」看到他的反應，百耳眼眸微彎，心大好。覺得如果要在人中找出一個好奇心最重的，那一定是眼前的這個。

「可是……好。」圖本來想說認字那樣尊貴的事，不是不能隨便教給別人的嗎，但是又怕因為這句提醒讓百耳反悔，忙一口答應了，想著只要我答應了，你就算後悔了也不行。

百耳微一點頭，算是將這事定了下來，然後接著往前走。等走了一會兒才想起不對，回頭似笑非笑地看向圖：「這是你帶路呢，還是我帶？」這圖以前看著那麼明，相了才發現他也依然沒擺人傻愣愣的本質。

圖正沉浸在可以學認字的喜悅當中，聽到話也沒反應過來，倒是眼睛晶亮地問：「百耳，你能刻一個字給我看嗎？」

面對著對方淳樸乞求的目，百耳無法說出拒絕的話，目在四周轉了一圈，最後撿起塊石頭，在靠近石壁的泥土上寫了個圖字。他生在世家大族，三歲認字，四歲開始握筆，經史韜略，琴棋書畫沒有不學的。字自然寫得極好，哪怕是石作筆，泥作紙，寫出來的字依然金勾鐵劃，蒼勁有力。這樣的字風格一下子就讓圖喜歡上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轉過來倒過去，恨不能捧起來帶走，連這是什麼字都忘了問。

「這是圖，你的名字。」百耳忍俊不，突然很想知道當對方得知這是自己名字後會有什麼反應。

圖本來出去想要一下的手在聽到這句話時倏地又了回去，不敢置信地看向百耳，了，卻沒問出來，但眼神卻明明白白在尋求對方的肯定。

「是你的名字。」百耳鄭重地點了下頭，臉上笑容加深。他其實是按自己猜測寫的這個字，畢竟人們的名字都只是一個讀音，沒有實際意義，因此究竟對應著哪個字，自然由他寫。

得到想要的答覆，圖的臉上登時出欣喜若狂的表，如果開始還只是憑覺喜歡這個字的話，那麼現在簡直就可以說是視若珍寶了。他在字前蹲下，出一手指，隔著一斷距離小心翼翼地照著地上的字勾畫著，一遍又一遍。雖然順序七八糟，但是臉上的認真專注卻讓百耳不忍打斷他。

如果讓其他人看到圖這個樣子，只怕要當笑料笑很久了。百耳暗忖。但是直到不久的將來，他才知道，自己著實低估了認字在人心中的神聖地位。

「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眼看著天將暗，哪怕再不想，他仍不得不催促。等再晚，就看不見了，他們又沒帶火把出來。

連催了兩遍，圖才依依不捨地站起，如果不是土一刨起來字就毀了，他一定會連土帶字弄回去珍藏起來。看到那麼威猛的人眼睛竟然開始發紅，百耳額，忙說：「等回去你找個木片或者骨頭來，我給你刻在上面。」

即便是有了這樣的承諾，在離開時，圖仍然是一步三回頭，直到再也看不見。百耳早已忘記自己第一次看到和寫出自己名字時的覺，因此完全無法理解人對於自己的名字被第一次用在他們眼中無比神聖尊貴的字寫出來的心。不過看到圖這樣喜歡，他自然也是高興的。

一路上圖都沉默不語，連百耳的世也沒再打聽了。回到他們住的山時，其他人也都回來了，古一見百耳便撲了過來，手裡還抓著塊用皮包著的新鮮。

「義父，這是給你留的。大家都吃了。」知道百耳是去了大山族巫那裡，而且又有圖陪著，古倒是沒太擔心，只是有點想得慌，因為自從山出來之後，他就沒離開過百耳這麼長時間。

百耳沒有接，了古的頭，「我還有烤，不吃這個，你自己吃，或者給別人吧。」他又不是人，有食的時候，自然不會去吃生。

古認真地看了看百耳的神，確定他是真的不想吃，才沒再說什麼，直接把塞給了圖，「那圖吃。圖你的在你皮那裡。」說完，就拉著百耳回了他們睡覺的地方，「義父，我那裡還有烤呢。」

圖悶不吭聲地回了自己的皮毯，面對著其他人的問話一概不答，將古給的隨手放到了留給他的旁，便走了出去。沒過多久，他拿著谷巫用的那種細刺，一塊掌大的骨，還有幾骨刺進來，自己一個人坐在那裡用骨刺在骨上鑽啊鑽，連薩跟他說話也不理。直到鑽出一個能夠串進去皮繩的孔眼來，他的臉上才浮現出一笑意，然後便拿著這塊骨和刺走到百耳面前。

百耳正在問漠土陣的進度，被圖突然到面前的手嚇了一跳，有些莫名所以。

「你答應我的。」圖理直氣壯地說。

百耳反應過來，頓時哭笑不得，接過骨刺，「已經快看不見了，明天給你刻。」他並不是商量，而是告之。

圖也沒說不可以，就是不肯離開，只是站在那裡地看著他。百耳一陣無力，只能揮手讓他點了火把過來，然後就著火把的芒提聚力，在上面先淺淺地寫了個圖字，然後再慢慢加深，因為不像雕刻印章那麼麻煩，倒費不了多功夫。

看著漸漸顯現出來的圖字跟之前在地上看到的那個是一樣的，圖臉上的笑容才真正變得燦爛起來。等百耳刻好拿給他時，他卻不接，反而翻轉骨面，指著另一邊的空白說：「這裡刻蕭陌。」

百耳太悉這兩個字了，聞言下意識地就在上面寫了下來，等寫完才反應不對，疑地抬頭：「寫這個幹什麼？」

「我怕我會忘記。」圖回答得坦然。他覺得自己認識的是蕭陌，承認的也是蕭陌，不是百耳，但是對方又不打算回以前的名字，所以他只能這樣記了。

「忘記就忘記吧。」百耳完全不在乎。

「那不行。」圖再次展現了他的固執，雖然這固執來得讓人莫名其妙。

百耳了額角，不知道他在堅持些什麼，但不得不說還是有些的，因此終究妥協了，低下頭認認真真地將蕭陌兩個字刻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