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涼州曲
夜幕降臨,天空變深沉的藍,卻依然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清。無月,繁星碩大,輝芒曜曜,映湖泊,天地一片璀璨。
這樣的景致是百耳從來未曾見過的。上一世他戍衛邊疆多年,見過大漠荒原,見過高山險嶺,自也曾見過京都繁華,紅芍倚欄,但卻無論是在哪裡,都沒有這樣大的星子,這樣如玉石般雍容華貴的夜空。
坐在一棵樹下,古趴在邊已經睡著,不遠傳來撲通落水的聲音,是下湖洗澡的人,從百耳的角度依稀能看到幾條赤健的影在水中起伏,右後方篝火熊熊,傷的人們已安然夢。一切都是那麼寧靜好,讓人不忍想起山的另一面的殘酷現實。
手輕輕著小人的皮,百耳回想來到此地後的種種,總是有種恍若做夢的覺,哪怕上的傷還在作痛。也許十年二十年後,他已經接了這裡的一切,仍然不能擺這種覺吧。
莊周夢蝶,究竟蕭陌是夢,還是百耳是夢,又有誰說得清呢?也只有抓住眼下罷了。無聲地歎口氣,他隨手揪下一片草葉,以指繃含間。
靜夜中有草笛聲響起,輕細婉轉,寥闊悠遠。已經睡下的食草了耳朵,又繼續酣睡;趴在火邊的人抬起頭,看向草笛聲傳來;湖中洗澡嬉鬧的人們安靜下來,水聲嘩啦,有人上了岸。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一曲奏罷,百耳看著麗的夜空,有些怔然。曾經以為無論走到哪裡,至和家人看到的都是同一片星空,同一明月,而如今才知連這一念想也能為奢求。
「百耳,你要洗澡嗎?我們幫你守著。」不知何時來到他後的圖突然開口。
百耳回過神,回頭看向頭髮還在滴水的人,笑道:「好。」手了小古,發現正睡得沉,便沒醒他。站起,扔掉手中草葉,他往湖邊走去。
圖並沒跟上,反而走到百耳剛才所坐的位置,撿起那片草葉,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又放到裡吹了吹,除了撲撲的出氣聲外,並沒能像百耳之前那樣吹出好聽的聲音。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已走到湖邊的亞,見其毫無顧忌地去上的皮,忙轉開眼,腦海中卻不由浮起那人剛才坐在這裡仰著天空吹著葉子的背影。
孤寂,憂鬱,彷彿天地間只剩下他一人。那種蒼涼的覺讓圖不由自主開了口,彷彿想將那個與週遭一切格格不的人重新拉回人群中來。
「你想學,我可以教你。」百耳洗澡回來,看到圖拿著一片草葉研究得專注,忍不住笑道。
圖抬頭看向他,發現他仍穿著那已被野劃破的皮,長髮漉漉地披在上,言笑間卻有說不出的雍容貴氣。當然,圖是想不出雍容貴氣這個詞的,他只是覺得這個亞似乎並不是像印象中的那麼難看,不,應該說是很好看,卻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亞那種好看,而是一種他說不出來的東西,甚至於連那道可怖的疤痕都不是那麼礙眼了。
很久以後,每當回想起這晚,圖都在慶幸,慶幸百耳在這麗的夜晚吹了一首涼州曲,慶幸自己在一聽到草笛聲後,便從湖裡跑了上來,將正吹著這首曲子的人所有態全收進了眼中,並藏在了心底。哪怕之後,曾為此經歷了不煎熬和波折,他仍然覺得慶幸,並為此而不止一次地激神,讓他不曾因自己的固執和愚蠢而錯過。
當然,這個時候他還談不上心,更不可能有喜歡,他只是開始把這個亞看進眼中而已。
「我以為你想學。」百耳走到圖邊坐下,久等沒有回答,側臉笑著說。
「你剛才就是用這片葉子吹出來的?」圖回過神,發現自己看一個亞竟然看呆了,不免有些臉熱,忙轉移心神,問。
「嗯。」百耳將目從他上收回,再次落向星羅棋布的天穹。
「你願意教我?」圖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看來,這樣的技能是很特別的,跟捕獵不同,更像是族巫的舞蹈,治病驅邪等能力,怎麼會隨便教給別人。
「小技而已,有什麼不可以的。」百耳笑了,又扯了草葉,在手上平,然後兩手拇食二指夾著,放到邊。
這一回他吹奏出的曲子不像之前那樣蒼涼悠遠,而是明快中著些許纏綿的,又吸引了幾個人過來,其中當然不會缺漠和角這兩個人。圖莫名的有些不快,很有種把這些人都趕走的衝。
「我喜歡前面那一個,這個綿綿的。」角不解風地撓撓頭,說。
「我喜歡這個,聽著高興,前面那個聽了心裡酸酸的,不舒服。」漠喜歡跟角唱反調,當然這喜好問題也跟格有關。
「我覺得都好聽。」騰忍不住也說了句。
「後面這一曲是歌小調,你們學會了,可以去吹給喜歡的亞聽,他們一定會喜歡。」百耳笑著說。
此話一出,誰也不再爭哪個更好聽了,紛紛揪了草葉嚷著要學。
「前面那個是什麼?」自其他人圍過來後便沒再開口的圖突然問。
百耳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才答:「是涼州曲。」說到這,他臉上的笑意漸淡,卻並沒繼續說下去。
人們好奇心重,雖然很想快點學會那首歌小調,但是聽到兩人對話卻並沒打岔,反而聽得興致。
「涼州曲是什麼?」圖盯著百耳的側臉,繼續問。事實上,無論是歌小調還是涼州曲他都聽不懂是什麼意思,但是他能從百耳的神中覺到涼州曲應該有著不同的意義。
「是啊,百耳,你跟我們說說吧,我們從來沒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比布打節節的聲更好聽。」漠催促。布打節節是一種能飛的類,聲婉轉悅耳,名字便取自它的聲。
草葉在手指間捻轉,百耳並沒有馬上回答,目落向星空與遠山接的地方。
「涼州曲就是……」良久,他才緩緩開口,眼中流過一悵惘。涼州曲是什麼?「是表達勇士為了部落和族人安全,不得不離開家去到很遠很苦的地方守衛部落的領土,抵抗別的部落侵略,也許永遠也回不了家的心的曲子。」這一解釋倒是讓百耳心中的愁緒散得乾乾淨淨,不得不說,再有意境的東西被這樣一說,什麼覺都沒有了。他更願意用詩詞來表達,奈何沒人聽得懂啊。
而且,即便是這樣的解釋,人們也無法理解。
「部落就那麼大一點,怎麼可能回不了家?而且森林裡那麼危險,誰會去守在裡面,就為了盯著不讓別的部落來打獵?」角搖頭,覺得一向聰明的百耳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傻了。
那一瞬間,百耳很想暴口,或者把角按住狠捶一頓。怎麼就跑出這麼個憨貨呢,就不該跟這群野談什麼音樂!
他表扭曲只是短短的瞬間,因為是在黑夜中,其他人都沒注意到,但是坐在他邊且一直注視著他臉的圖卻看到了。
「是說有家不能回,就像客一樣四流浪,甚至是死在外面那樣吧。」圖了話。說這話時,想到百耳吹那首曲子時的神,一直在心底的疑再次被翻了出來。百耳,難道真不再是以前的那個百耳?那麼他又是誰?來自什麼地方?為什麼懂那麼多他們從來沒見過沒聽過的東西?
百耳怔了怔,然後點頭。也許意思已經差到十萬八千里去了,但是剛才他吹那首曲子時,不正是帶著這種心?想到此,他看向圖的目不由出了一驚訝,顯然沒料到還有人能夠會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注意到他的眼神,圖登時拋開心中的疑,有些得意起來,暗道,現在知道我比角那個傻貨強多了吧。卻沒去想自己為什麼會在意對方的目,又為什麼要跟角比較。
「行了,不早了,都去休息吧。以後再教你們。」百耳站起,說。走了一天一夜,沒人不會累,就算這裡夜再,能讓人放鬆,也不可能代替休息。學曲子有的是時間,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而且,最主要的是,在經歷了剛才的問答之後,百耳總算清醒過來,實在對教會從來沒接過音樂的人不敢抱太大的希。
「百耳你先教我們怎麼吹出聲音吧,你頭髮還的,現在也不能睡。」人們不幹了,他們的興趣才剛被提起,哪裡肯就這樣離開。
百耳無奈,只能略略指點了他們一些吹奏草葉的技巧。於是一整個晚上就聽到這裡唧一聲,哪裡嗚一聲,有的睡到半夜,又想起拿草葉放到邊吹上兩下。百耳在被吵醒數次之後,終於後悔自己怎麼那麼手賤賤,你說想家就想家,吹什麼曲子啊。
於是次日一早,眾人都有幸目睹了百耳難得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