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馬市給兩百鄉勇團團圍了個滴水不,鄉營指揮林宗海得知家主渡溪而來,急忙過來見他。林宗海也只比林庭訓早片刻趕到,得信匆忙趕來,額頭的汗跡還未乾,他也沒有搞清楚狀況,二公子林續宗依舊給扣在林縛手裡,那幾個賣馬的剽悍外鄉人倒幫起林縛將鄉勇擋在外面。
人家拿刀架在二公子的脖子上,林宗海也不敢讓鄉勇強行上去搶人。
這時騾馬市外又多掛起十數盞氣死風燈,夜空月也皎潔,騾馬市明亮如晝,無關人等都已給趕了出去,留在木柵欄圍子裡也只有兩隊鄉兵將林縛他們圍住,他們見林庭訓過來,讓出一條路。
林庭訓臉上皺紋很深,眼珠子卻炯炯有神,在護衛簇擁下走到近,盯著林縛:“你將人放開,有什麼事,跟我說,不要讓外人看笑話。”
林縛當然不會輕易將林續宗放開,說道:“從白沙縣困,我隨船在亭湖有幾日停留,這位吳爺當時在亭湖販馬,我想鄉營缺馬,何不邀他販馬來上林渡?卻不料我今日去縣裡幫事,回來便聽說吳爺給趙能這畜生領著人圍在騾馬市裡不得要強買強賣。白沙縣一事我還未跟他算賬,他又如此對待我邀來相助林家的貴賓?即使不是我邀來上林渡,林家何時又對來上林渡易商販強賣強買?傳將出來,不是毀了上林渡草市的聲譽——這種奴才哪能對他客氣?便是他還在家主跟前聽候使喚,我也要將他拉到家主問個究竟,何況他都已經給家主打發開。我正教訓趙能時,二公子走來朝我臉面就是一拳,我險險讓開,二公子一屁跌坐到馬糞裡惱怒,又使人要將我們綁了沉河,又辱罵我亡故爹孃,又威脅要刨我家祖墳。我在白沙縣兩番歷劫生死,便明白一個道理,窮困潦倒也容不得人欺,我不再是去白沙縣之前的懦弱小兒。我也不想要如何,我是林家子弟,哪裡會自相殘殺?便是殺了二公子,我又能討什麼好?我只要二公子到我亡故父母墳謝罪就行……”
林縛這一番話說得殺氣騰騰、威風凜凜,在場沒有人歷劫生死,何況短時間裡連續歷劫兩次,所以也無法知道一個人歷劫生死後會發生多大的變化,總之知道在他們眼前的林縛再不是以前那個懦弱的林秀才了。即使手無縛之力,也敢威風凜凜的讓林家第二號人跪在跟前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生死威脅,這份膽識,在場也沒有人敢說自己就有。
林庭訓瞇眼看著林縛,才真真切切的看到這趟回來的林縛胎換骨、不同以往,還枉自己一直琢磨他昨天爲何拒絕南溪塬宅子,原來他心裡看不上那點籠絡。他這份膽識或許還可以說是失心瘋,但是他話裡環環相扣,扣住林家的本利益跟上林渡的大義,當衆著自己懲罰續宗跟家生子趙能,而且他又當衆立了威風,沒想到白沙縣劫案竟讓林家出了個人。至於他是忠心獵犬還是野心狼子,現在還真是難說啊。
林庭訓看著家生子趙能藏著人羣之後,招手讓他過來,“啪”的一掌扇過去,沉聲喝道:“跪下,誰人讓你在騾馬市強買強賣、壞我林家規矩?”
趙能這才知道販馬的幾個外鄉人竟是林縛邀來,心想這幾個外鄉人剛纔不是咬定那些馬是江寧客商約買的嗎?即使大家都心知肚子他是二公子差遣,趙能也知道這時候要死撐著不能承認,不然二公子真有可能給著去林縛家墳上叩頭謝罪去。
趙能不敢反抗,屈膝跪下。
林庭訓沉著聲音吩咐邊:“將他捆了先送宗祠去等候發落。”
待人拿了繩子將趙能拖下去,林庭訓又看向林縛,似乎沒有看到林縛的刀還架在他兒子的脖子上,很是欣的說道:“林家正是缺你這樣有擔當的子弟,我想你父母在九泉之下也會到欣,既然你心思都在林家,事事爲林家考慮,昨天爲何要謝絕我的好意?這可是讓我好生失。”
旁邊人都冷吸了一口氣,心想老閥主還真是厲害,原來早就很看重林秀才了。
林縛將刀遞給周普,他鬆開手,事實林續宗還在周普的控制之下。他朝已顯老態、言語裡卻猶藏機鋒的林庭訓說道:“家主看重了。古人言:‘未立寸功、不寸士’,林縛讀聖賢文章,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我在林家未立一功,哪敢厚賞?林縛時讀族中義學,長大人也得族中資助錢銀才能赴江寧參加鄉試,僥倖中舉,還未嘗回報家族,哪有什麼面去住南溪塬的宅子?”
上林裡的村衆、林家的族衆都圍聚過來,三名族老也相繼趕來,過來照例先訓斥林縛一番,聽人解釋原委,都說趙能該罰,卻不說二公子林續宗的問題。上林裡、下林裡的其他幾家豪族聽著這邊熱鬧,雖說不能將幸災樂禍擺到臉上,也都派人過來觀。林庭訓年老衰,眼見沒有幾年好活,長子林續文襲了門蔭在燕京任職,子纔是垂髫,要是次子林續宗出了意外喪了命,林家就真是熱鬧了。
林庭訓看似在考慮林縛的話,眼角餘瞥了自己的七夫人一眼,見眼裡有關切之意,眉頭微微一蹙,眼見林縛此時的鎮定與深沉心機遠遠超乎自己的預料,心想續宗又怎麼甘心忍下今日之辱,這豎子日後又怎麼甘爲續宗差遣?若是任他羽翼滿,或將爲林家的大禍。林庭訓真切的覺自己老了,想自己正是壯年,族中出了這麼一號人,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有這樣的擔憂?但是眼下當著鄉勇族衆以及其他豪族的面也無法不公允置此事。
林庭訓這才皺著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二兒子林續宗,說道:“你將來要做家主的,且不說林縛功名在,就算是族中普通一員,你也要給予足夠的尊重,你太令我失了……”轉過頭去吩咐邊人,“將二爺綁了也送宗祠去!”邊人都面面相覷,人家的刀尖還抵著二公子的脖子梗呢,老爺怎麼就要他們上去綁人?
趙虎識機快,看到林縛遞過來的眼,忙拿了繩索走過去將二公子林續宗雙手剪綁到後,綁了個結實,直接拉著二公子往木柵欄圍子外走去,事實上還是將二公子控制在自己的手裡。誰也不知道他已經鐵心跟隨林縛了,就連二公子林續宗也相當配合讓他將自己綁了。
林景昌倒是能猜到一二,他猶豫了片刻,還沒有過去幫趙虎將二公子押送去宗祠。
這邊周普也將刀還給林縛歸鞘,烏吳齊與兩名冒充異鄉販馬客的流馬寇卻沒有必要跟林庭訓裝什麼姿態,依舊警惕的將刀拿在手裡,朝林縛拱手說道:“我們信林秀才纔來上林渡,但今日看來,林秀才一人不足以促這筆買賣,我們先告辭。日後若有什麼難,捎信言語一聲……我們只牽六匹馬走,林秀才爲我等之事與族人惡,餘下十匹馬留下希能稍減我等心中愧疚。”
旁人嘖嘖奇,心想林秀才竟有這麼大的能耐結此等豪客,要知道二公子爲十多匹開價開到三千兩,人家死活不肯賣,這時候二話不說,卻將十匹馬白送給林秀才。
林縛朝烏吳齊拱了拱手,也不相留。
林庭訓心裡一點都不糊塗,這三人說的這番話無疑是挑明跟林縛的淵源很深,這時能毫不猶豫的贈送十匹良馬,日後林縛若遇到什麼爲難之,他們也絕不會袖手旁觀,這算得上變相的威脅了。
林庭訓也看不出這三個外鄉販馬客的底,僅看對方販賣的馬匹以及出手的豪派,就知道對方不是好惹的角,這些個販馬客,平時各地販馬,聚衆說不定就是馬賊。不管怎麼說,續宗強買強賣就不對了,也想不明白林縛此番劫後餘生到底有怎樣的遭遇。
林庭訓揮了揮,示意鄉勇讓出道路,即使這三個外鄉人沒有什麼背景,上林渡也沒有理由將人家留下,看著三個外鄉人各騎一馬牽馬消失在夜裡,只聽見“得、得、得”的馬蹄聲在迴響。
馬蹄聲徹底的消失在夜中,大家纔回過神來,今日鬧事的主謀林縛還站在騾馬市裡呢,都不知道林氏閥主要如何收拾這個刺頭。
林縛也不猶豫,該時要,該時要,不能讓林庭訓找到藉口抓住主,他將佩刀捧到林庭訓的面前,說道:“即使有諸多借口,林縛也難衝之失,驚家主更是不應當,即使家主不責罰林縛,林縛也無再做林家子弟,也無再留在石樑縣……家主若覺林縛罪不可恕,此刀乃林縛甘願獻上。”
林庭訓懷疑自己真要去拿刀,會不會跟續宗一樣給這豎子挾持刀下,再說林縛雖然將刀歸鞘,周普手裡還拿著刀虎視眈眈的站在一步遠。
林庭訓說道:“你暫時離開上林裡也好,自逐出宗門就不需要了,你離開上林裡猶要記得:林家一日存在,你猶是林家子弟……”林縛今日乍出來的鋒芒讓他震驚,林庭訓擔心讓林縛留在上林裡,待他羽翼滿無法遏制之日怕是會反噬本宗,他既然自己要離開,外面海闊天空就任他翱翔去吧,他總不會忘了自己是林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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