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舉人他走了,有事先出城去了,”縣尉還不知道他趕來之前發生過什麼事,只當四個刺客都是大人好友的護衛出力拿下,見樑知縣問林縛的去向,渾不在意的說道,“縣裡人手,林舉人邊有個是上林渡鄉營頭目出的隨從,出城應該不用怕刺客同黨。”
“你怎麼就讓林舉人走了?”樑左任急著跺腳,“適才刺客扮挑夫還是林舉人先看穿,你怎麼就讓林舉人走了?”心裡卻想走了倒好,不然開口跟林縛道謝還真是有些難爲自己了。
“剛剛那個林家子弟是個舉人?”中年文士問道。
“這科鄉試新中的舉人,”樑左任說道,“縣裡都說他是酸腐書生一個,沒想到今日他援手之恩……”
“啊,他便是你說那個從白沙縣劫案生還的士子?”中年文士訝然說道,“看他模樣,倒不像酸腐書生,倒要找他當面相謝救命之恩。”
中年文士心裡清楚那個“囂張跋扈”的林舉人對他們可不僅僅只是援手之恩:那四個刺客計劃非常周,出言挑釁又手追打,目前就是要引開他的三個護衛,好讓另外三人取出兵行刺,要不是給林縛他們看破並擋了一擋,說不定就要給這四名刺客得手。
想輕描淡寫的心思給識破,樑左任有些窘然。中年文士之子、那青年說道:“眼下還是搜查刺客同黨要,再說我們與林家也不能算生分……”他捱了幾下拳腳,一張俊臉此時腫脹不堪,追打他的刺客當時沒有兵刃在手,這年代想要赤手空拳的打殺一人是很耗力跟時間的,他給護衛及時救下,捱了幾拳,倒沒有什麼大礙。青年見妹妹若有所思的想些什麼,推了推的肩膀:“在想什麼?”
“啊,”男裝倒似易驚嚇,給輕了一推,卻嚇了一跳的起來,俄爾才覺察自己反應過度,紅著臉細聲說,“沒什麼,心裡還砰砰跳呢。”手捂著口,明明口給那人抓了還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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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時,城門口多了一隊兵卒正對進商旅嚴加盤查,林縛他們倒沒有什麼盤查,坐著驢車就出了城。
“實在沒有想到會遇上刺客——要是我們進店之前對那兩隻看門狗客氣一些,說不定已經是知縣大人的座上嘉賓呢。”所謂驢車只是將平板拖車套驢上,陳恩澤跟趙虎坐在前頭學著趕驢,還念著茶酒店的事。
“有那好事?對他們客氣還能進店?”趙虎揚鞭趕驢,回過頭來問林縛,“你說知縣樑左任的客人跟七夫人有什麼關係?”他記得刺客坐在那裡謗議七夫人才讓那個青年怒不可遏的衝出來。
驢車上鋪了一層乾草,林縛也不講什麼斯文,躺在乾草上,手枕在腦後看著飄著悠悠白去的蔚藍天空,他心裡也正在想中年文士是誰,聽趙虎問起,隨口答道:“誰曉得,改天遇到七夫人問一問。”心想既然他們跟顧家關係不淺,日後總還會有相見的機會,又問趙虎,“你已經知道周爺是淮上鑽林豹,還願跟我去江寧?”
周普坐在車尾,裡輕哼著俚曲小調,腳下來。
趙虎坐前頭沉了片刻:“秀才你常說這世間黑白昏倒,兇如匪,盜亦有益,我在鄉營時也聽過周爺的事蹟,心裡可佩服得——再說,周爺還救了秀才你一命,我哪裡能這麼不知好歹?”
趙虎這麼說,倒是鐵心跟他一條道走到黑,林縛笑了笑,抱膝坐了起來,對趙虎說道:“我在白沙縣遇到劫匪之遭遇,可是真真切切的將‘兇如匪’這四個演繹得傳神,恩澤也非周爺的外甥,也非姓傅,他本是崇州商戶陳家的子弟,旬月前在縣學給上岸海盜劫去當票。江東宣使司對外宣稱崇州縣學劫案與白沙縣劫案乃東海盜與庭水盜分而爲之,那是江東宣使司要減輕海疆海防糜爛的責任,要湖廣分責,實則上是同一東海盜而爲……”林縛將旬月來發生的種種事簡略的說給趙虎聽,爲免趙虎覺得太過突兀,將諸多功勞推到傅青河的頭上,周普在旁聽了只當林縛生謙恭。
“……”趙虎哪裡想到林縛這旬月遭遇會如此離奇曲折,差點將驢車趕田裡去,勒住繮繩停在路側,眼睛瞪得溜圓看著林縛。
“現如今,除了恩澤在我邊,其他人都跟傅爺以及周爺諸兄弟出海避難——也許我將事舉報有司,還能回上林渡下半輩子富貴,只是諸年家人將陷險境,東海也將添一巨兇——我何能忍心袖手旁觀?”林縛問道。
“既然我現在知道這事,你更沒有理由再阻我跟你去江寧。”趙虎只說了這麼一句。
林縛手搭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沒再說什麼。趙虎子看似糙,實則俠義,膽氣也足,暗通流馬寇一事若給府知悉,說也是充軍流刑,若是換林景昌雖不至於去府告,也多半不敢再跟著去江寧。
夕下,驢車緩行,回到上林渡,暮深重,碼頭外的河汊子口籠著一層淡淡的暮靄,停船歇腳的商旅以及過境的舟楫陸驛不絕,有些店家已經將燈籠懸掛出來,暮漸深,燈籠也漸顯明亮。
趙氏在村頭看見林縛他們乘驢車回來,告訴他七夫人明天會回湖堰老家的事,又說道:“你們去江寧,是坐船還是乘馬?今天上林渡來了幾個販馬客,聽人家說那些馬真不錯……”
“那去看看。”林縛說道,讓年陳思澤趕著驢車跟趙氏回去,他與周普、趙虎前往渡口的騾馬市,路上告訴趙虎:“這些販馬客也許是淮上的弟兄所扮,我們在亭湖分手裡約好——我們過去看看……”
騾馬市在上林溪南頭,跟上林渡鄉營挨著。乘舟過溪口,天時昏暗,遠遠看見上林渡鄉營轅門前高高挑起的幾串三燈相聯的氣死風燈飄在晚空裡就暗紅星辰,西邊的騾馬市更暗一些,兩盞燈籠在濃烈暮裡甚不起眼。
販馬客跟尋常商旅不同,便是主家在夜後也多半會跟幫傭一同睡在騾馬市的牲口圈旁,看著自家的騾馬不給別人順手牽走,這時候進騾馬市,總能找到人。
騾馬市裡卻是比想象中要熱鬧,還沒有走進騾馬市的木柵欄圍子,就聽見裡面的喧譁聲,林縛他們走到大門口,看見裡側角落暗沉沉的都是人影,爭吵聲不斷,雜著驢鳴馬嘶,聽不清裡面在爭吵什麼。
看見有人從裡面出來,趙虎攔住那人問:“狗子,裡面什麼事?”
“趙虎大哥啊,秀才爺也在?”那人藉著燈火見是林縛、趙虎,停下來解釋道,“三個外鄉人,牽了十多匹好馬來賣——你也清楚,鄉營就缺好馬,二公子知道消息,打馬就趕了過來,要將這些馬都包下來。這外鄉人只肯出售五匹劣的,說是其他馬都是江寧那邊客人約好的,要送到江寧去,不肯賣。那些馬看了真讓人眼饞,有幾匹馬,牙口、骨骼、皮都好,留下配種也合適……”
“你懂什麼馬?聽別人裡說的吧,”趙虎打斷那人,問道,“不賣拉倒,怎麼又吵了起來?”
“嘿嘿,”那人著腦袋嘿然而笑,說道,“他們想不賣,也要二公子不買才行。再說那馬真好,我就是不懂馬,聽著馬脖子嘶得脆亮,也知道是好馬,二公子那更看得明白啊。二公子讓那三個外鄉人說價,他願意再加價三。你們說呢,人行千里就爲求財,二公子加價三,那三個外鄉人還不同意,可不是不識擡舉嗎?這三個外異人骨頭真賤,還真是死活不鬆口,二公子加價六,也不行。二公子都給氣糊塗了,袖手而去,趙能那廝領了些將三個販馬客堵在裡面,今天是要他們不賣也賣!”
“什麼賤骨頭?什麼不識擡舉?”趙虎一掌朝那人後腦勺扇過去,“人家不爲財毀諾,在你眼裡就賤骨頭、不識擡舉!”
趙虎在上林渡還有些威信,那人捂著給扇疼的後腦勺,訕然笑著說:“他們不是外鄉人嗎?這年頭不欺負他們欺負誰?”又討好的問林縛,“秀才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林縛不聲,只說道:“進去看看再說。”他也知道聽出別人對他稱呼的變化,以前別人都喊他“秀才”,這次回來鄉里要麼喊他舉人老爺,即使以往絡的也會稱呼他“秀才爺”。
二公子林續宗不在騾馬市裡,是趙能領著鄉營的二十多人將三個外鄉人堵在裡面,林縛走了過去,看見趙能正揪住一個外鄉人的領口大聲嚷嚷:“既然不賣馬,卻又牽進騾馬市來,當上林渡的人好消遣?”卻是要激怒這幾個外鄉人先手好有更好的口實。
林縛不管三七二十一,進人羣裡,揪住趙能的領口,一掌扇過去:“你小子在這裡,找你半天了,你當我將白沙縣的事忘了。”這一掌又響又沉,直接將趙能打蒙了,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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