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陳步出來時,便見小姑娘微垂了頭,濃的睫輕,指了那口井:“這轆轤似乎別住了,轉不。”
墨眉微揚,有淺淡笑意一閃而逝,男聲清冽,問了句:“是嗎?”
他說著,修長的指握住那曲柄,一,那轆轤便轉著,將水桶下了井。
很快,一桶桶的井水打上來,填滿了院里的水缸。
音音有些難為,輕輕啟,道了聲:“謝謝”
舀了井水轉去灶房,想要燒些熱水來洗。
低頭一瞧,卻發現灶房里細柴也無。小姑娘影一頓,又索著去拿灶臺旁的斧頭,打算劈柴來燒。
可今日也是邪門,這斧頭跟灌了鉛一樣,總覺得比平素沉了許多,纖細的腕子用了力道,卻是連提都提不。
試了好幾次,小姑娘微有些泄氣,想著干脆用冷水洗了,可垂下指尖一試這井水,又立時收了回來。
這井水本就沁涼,更何況是這樣的天,指尖一探進去,便覺刺骨的涼,如何能清洗。
垂下眼,輕咬了下,鼓了三次氣,才喊出聲:“江……江陳。”
那院子里拔的影一頓,昳麗眉眼微揚,隔著窗扇應了一聲。
江陳進來時,還是云淡風輕的神態,只細長眼尾勾翹,眸子里細碎的有些溫愉悅的繾綣,襯著那樣一張臉,輕易便能讓人恍了神。
音音別開目,面上漫上些許難為的紅暈,指了那斧子道:“你……你能幫我劈一點柴嗎?”
男子角那一點弧度加深了些許,微挽了下袖口,出腕上凌厲的線條。
明明是劈柴這樣的活,音音卻覺得,倒被這人做出了清貴,抱了那捧細柴,聲音輕輕的,道了聲謝。
今日天黑的早,到這會兒,烏云漫上來,已是黑漆漆的一片。
音音生了火,安靜的坐在灶房的墊上燒水。
心里一直在琢磨,如今除了寫信,自己還能做點什麼維生?
外面起了風,穿過灶房后面的小巷,嗚嗚咽咽的聲響。
這聲音讓音音有些頭皮發麻,攏了攏襟,微微瑟了下,起去關臨街的窗扇。
巷的榆樹被吹的嘩嘩作響,忽而咔嚓一聲,落下一截枯枝。嚇的小姑娘低低驚呼了一聲,拍著口回了灶臺旁。
鍋里的水還沒燒開,音音卻有些坐不住了,這風聲凄厲的暗夜里,有些害怕。
抓著手邊的墊猶豫了一瞬,忽而聽清朗的男聲在喊:“沈音音”
小姑娘抬起眸子,過窗欞,瞧見江陳在院中的香樟樹下掛了盞氣死風燈,瞬間驅散了滿院的黑暗。他一竹月直綴,抱了雙臂倚在樹干上,疏離的慵懶。
音音口而出:“江陳,你在啊。”
男子便在風燈的暗影里笑起來:“我在,別怕。”
方才還想起回屋的,此刻干脆坐了回去,安心等這一鍋水燒開了。
音音怕這人走了,有些沒話找話:“鎮子東頭有株龍游梅,聽說開了一樹的花。”
說完又有些后悔,這樣瑣碎的話,說來做什麼?只沒料到,窗外的男聲極為認真的應道:“你是想摘幾朵來做梅花餅?”
音音錯愕了一瞬,繼而彎了眉眼,輕笑起來。
沒想到,江陳一句話道出了的心思。其實離開京都前,還是有一腔風花雪月心思的。只經歷了這許多,看見游龍梅,頭一個念頭竟是,這梅花清香撲鼻,拿來做梅花餅再好不過。
細長的指拖住臉頰,微偏了頭,道:“嗯,我那時南下,曾有位婆婆給了我一塊龍游梅做的梅花餅,清香又爽口,很是好吃。”
“好,明日摘一些,做了梅花餅來吃。”
兩人的聲音,隔著蜀地冬日的風,來回傳送。
音音從來沒想過,同江陳還有這樣一日,能在靜謐的夜里,說起這樣踏實的家常。
隨口應承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同他聊著,方才的恐懼害怕便都散了,一直安安穩穩等到了那鍋熱水。
墊了巾帕要去端那鍋熱水,卻被熱氣灼了一下,急急回了手。
一雙冷白修長的大手過來,穩穩端起了那鍋熱水,一壁往外走,一壁丟下一句:“我替你端了,熱水分我一半。”
……
音音第二日起的早,替江陳煎了藥才出門。
今日這天依舊沉,烏云大塊大塊在一起,仿佛隨手一擰,便能擰出水來。街上行人了了,寫信的人沒幾個,音音便呵了口熱氣,暖了暖冰涼的指尖,拿了張帖子出來習字。
剛落下筆,卻聽有文雅男聲在頭頂響起:“姑娘習的是楷,用真卿的帖子才最好。”
音音抬眼,便見了文弱清秀的年輕男子,有幾分面,正低頭看的字跡。
溫和淺笑,點頭:“是了,可惜這鎮上尋不到公的帖子。”
年輕男子白凈的面皮出些許紅暈,忙道:“我家中有幾張公的帖子,你若要用,我可以拿給你。”
音音覺著這郎君聲音也耳,忽而想起來,這不是昨日來寫信的那位?
清澈的杏眼凝過來,問:“郎君可是昨日來寫過信?瞧著你對筆法頗有研究,如何會不識字?”
孫秀才被小姑娘這眼神一,面皮更紅了幾分,憋了半天才道:“這幾日傷了手,不了腕子,這才找姑娘代筆。”
他頓了頓,又道:“小生孫益之,東頭私塾的先生。”
音音這才恍然,原是那孫秀才,怪不得停了筆,不再寫信了。
兩人正說話,卷過來一片烏云,噼噼啪啪落下細的雨點來。
砸的街上的商販們手忙腳,趕著收攤。
這時節雨水冰涼骨,落在上便要起一陣寒氣,音音用手遮住額頭,急忙去收桌上的宣紙。
一柄水墨油紙傘撐開來,替遮出一方無雨的天。
孫秀才將那柄油紙傘傾過來,也手幫著小姑娘收拾筆墨。
音音忙的很,一時也未察覺不妥,待將紙筆收進匣中,才理了下發梢上的水滴,眉眼彎彎道了聲謝。
江陳拐進長街時,便見了傘下的男。那男子清秀儒雅,倒有幾分季淮的影子。
他眼角猛跳,口便喊了一聲:“沈音音”。
音音轉頭,瞧見他,便將那匣子抱在懷中,對孫秀才道:“我兄長來接我了,多謝孫先生幫忙,免了這宣紙被淋。”
說著便要跑進雨幕中,孫秀才卻跟了兩步,替遮了雨水,對江陳一揖,道了聲:“沈家兄長安。”
江陳眼角又是一跳,都是男人,他自然看的出對方的意圖,這聲兄長,他實在應不下。
偏音音跑過來,輕輕拽了下他的袍袖,純澈的杏眼眨啊眨,示意他應承一聲。
早宣揚了出去,說他是的親哥哥。如今就生怕江陳給了馬腳。
面前這男子高大拔,上有凌厲的威,讓孫秀才不自覺便有些發怵,可一想到這是沈姑娘的兄長,自己絕對不能在他面前丟份,便又著頭皮喚了一聲。
許久,才聽見那人冷著嗓音,應承了一聲。
回去的時候,江陳眉眼冷然,暗沉的,映出他冷白的。這人天生便有高高在上的疏離,此時不言語,便讓人覺得迫的。
音音卻不怕他,只微同他拉開些距離,問:“你還有傘嗎?我們二人共用一把,有些不妥當。”
“沒有。”男子答的干脆,聲音也冷,卻下意識將傘面一傾,將小姑娘罩了個嚴實。
兩人進了巷子,正上隔壁王嬸家的大姑娘王巧英,正在自家屋檐下張。
巧英見了這兄妹倆,微紅了面皮,招呼:“沈姑娘,沈大哥。”
音音便垂下頭輕笑,現如今,不但整個鎮子都曉得江陳是的兄長,他還跟姓了沈。
瞥見江陳投來的凌厲眸,小姑娘忙扯平角,輕咳了一聲。
兩人步至門檐下,江陳面上還是冷然神,將傘一收,轉進了門。音音同巧英招呼了聲,也要轉進屋,卻被巧英喚住了。
“沈姑娘,方才我……我看沈大哥了半邊子,這時節雨水刺骨,可莫要染了風寒,我家里剛煮了姜湯,你……你等我一會子,我給沈大哥端一碗去。”
巧英說著,秋香擺一閃,已轉回了家。
音音這才琢磨過味來,這姑娘在門邊侯了這許久,八是在專門等江陳呢。
江陳這人相貌打眼,一進了鎮子,便招來了許多姑娘家怯的眼神。這會子,音音也見怪不怪了。
進了連廊,理了理擺的功夫,便見巧英已端了姜湯來。
巧英一臉,站在廊下,問:“我……我能給沈大哥端進去嗎?”
音音自然曉得姑娘家的心思,可知道,江陳這人并不屬于這小小的榆葉鎮,他總要離開。
有點不忍心,怕這王家大姑娘終究落得一場空,還不如一開始便掐斷了。
猶豫了一瞬,直白的問:“王姑娘,你看上我家哥哥了?”
巧英一愣,頓時滿面通紅,手中的帕子攪啊攪,垂下頭,沒做聲。
江陳進廂房換了件直綴,出來時,便見音音正站在廊下問王巧英的心思,他墨眉微揚,頓住腳,沒再上前。
小姑娘顧慮重重的模樣,一張玉潤的小臉掛上憂,拉住王巧英的手:“巧英,你聽我一句,我家大哥哥不是良人,你還是趁早歇了心思。”
這句話莫名讓江陳心里舒暢,方才因著孫秀才那聲兄長而起的郁氣頃刻便散了。
他角微揚,卻聽沈音音又道:“巧英我實話跟你說了吧,你別看我家哥哥英俊,實則是個不中用的,你沒聽見嗎,他時常虛咳,底子早壞了。”
那糯清甜的嗓音低了一些,又道:“他有疾,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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