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驥辛一直在找一個賢主。

　這個賢主要有超出常人的才智、容納他人的賢德, 更要有長遠的目與放眼當下的耐。

　他應當忍得住艱難，懂得底層出的困苦。更重要的是，這個人應當有足夠大的野心, 并有與野心相匹配的決心。

　劉驥辛找這樣的人已經找了很多年。

　找到元里時, 劉驥辛并不認為元里會是自己最終要找的那個人。他暗中觀察著元里所做的每一件事, 最后又覺得可惜。

　可惜元里還未立冠, 可惜元里太過仁善。

　但這一番話讓他豁然開朗了。

　能夠放眼未來，又忍得了當下的困苦，擁有著進取的野心和銳利, 該狠之時能夠毫不猶豫殺敵首, 這不正是劉驥辛想要找的賢主嗎？

　未立冠又如何？這樣的天之驕子一旦立冠了天下，豈不是一遇風雨便化龍？

　而此時, 自己便是他邊的第一個謀士。這對劉驥辛來說, 何嘗不是一個天大的機遇？

　劉驥辛徹底認元里為主了。

　元里微微一怔，隨即便鎮定自若地道：“先生請起。”

　鄔愷看著這一幕, 好似明白了什麼，也連忙跟著行禮道：“主公。”

　元里莞爾一笑, 讓他們二人坐下。頗有閑逸致地與他們聊著家常，聊妻兒，聊家鄉。

　在劉驥辛二人還著元里“公子”之時，元里并不好與他們這麼親近地談, 因為立不明。但現在就不一樣了，他愿意談是對屬下的護, 屬下只會欣喜這份護, 恨不得多來幾次, 借此與元里拉近關系。

　得知鄔愷并不識字后, 元里對鄔愷道：“你并不識字, 但只是空有武力是不了名將的。等回薊縣，我教你認字可好？”

　鄔愷激得臉通紅，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多謝主公！”

　這個時代，教育是一種資源，還是鄔愷這種人永遠接不了的資源。能教他識字，相當于是給了他突破階級的機會，而能教他識字的元里，將會得到鄔愷全心的忠誠。

　元里笑著道：“等你認字了，便可給自己取個字了。”

　鄔愷訥訥，“小人也配有字嗎？”

　“怎麼不配？”元里道，“若你不知道該起何字，那便讓劉先生為你起個字。”

　鄔愷想了想，漲紅著臉道：“可以請主公為我取字嗎？”

　“自然可以，”元里笑了，“只要你莫要嫌我未立冠便好。”

　鄔愷連忙搖了搖頭。

　元里想了一會，“‘愷’有歡樂之意，也有軍隊大勝之后奏響的樂曲之意，此字寓意極好，那便為你取字‘奏勝’，愿你每次行軍歸來都可大獲全勝。”

　鄔愷喃喃“奏勝”兩字，眼中越來越亮，又是干脆利落地一拜，“多謝主公。”

　元里含笑看他。

　鄔愷是塊做武將的料子，自然不能浪費。元里眼中閃了閃，已經想到了為鄔愷揚名的辦法。

　*

　第二日，士兵們并沒有攻城的任務，軍營中的氣氛輕松了許多。

　戰場上也并非一日不休息，若是令士兵長久于繃狀態，則于隊伍無益。偶爾大家也會坐在一起說說笑話，也會有將領帶著士兵和其他人比一比武，發泄發泄力。

　今日，楊忠發麾下一個都尉與何瑯麾下一個都尉便圈出一塊空地當比武場，各自帶著手底下的兵在比拼力道。

　元里把鄔愷也帶了過去，他一走近，圍觀好的士兵就認出了他，驚喜大喊：“元公子來了！”

　其他人也熱地道：“元公子也來看比武嗎？”

　“元公子看好誰贏啊？”

　元里笑著和他們說了幾句話，抬眸看向比武場。

　比武場中正有兩個著膀子的壯漢在肩抵著肩角逐力道，兩人臉憋得紫紅，脖子上青筋繃起，土地都被他們踩下去了一個腳坑。

　圍在場邊好的不止有士兵，還有許多軍。都尉、軍候、屯長……這些人見到元里來了后也上前打了招呼，一個個都很熱忱。

　元里將鄔愷引薦給了他們，對他們說道：“我這位兄弟也是練武的一把好手，有的是力氣。不如讓他上場同諸位大人手下的兵比一比？”

　幾個軍看向鄔愷，被鄔愷的大個子給驚了一瞬，不由對他的本事也好奇起來，豪爽地道：“自然可以，這位兄弟盡管上場！”

　元里對鄔愷道：“去吧，盡你全力便好。”

　鄔愷鄭重頷首，抱拳道：“屬下必不給主公丟人。”

　說完，鄔愷了上半的服走了比武場中。場中勝了的士兵見到他之后，面上明顯出現了防備之。

　鄔愷站著不，另一個士兵不敢冒然上前，反復猶疑。在他猶豫之時，鄔愷逮住了他的破綻，悍勇地主進攻，一鼓作氣沖了上前。

　小半個時辰后，糧倉。

　楚賀和楊忠發二人剛點完余糧出來，就見到一個軍候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看到楊忠發后本想說些什麼，瞧見楚賀后又活活咽了回去，似乎不敢說。

　楚賀冷聲道：“說。”

　“屬下是想請楊大人去比武場救救急，”軍候實在忍不住了，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元公子不知道從哪里找了個力大無窮的壯士，已經在練武場贏了許多人了。先是贏的士兵，贏的太多后幾個軍候和都尉大人面上掛不去，親自下場和那位壯士打上了，誰知道他們也輸了！最后何將軍也被驚，如今正在打呢，但屬下看那架勢……”

　軍候了頭上的汗，艱難地道：“十有八九也得輸。”

　楊忠發大驚，“何瑯也打不過這人？”

　楚賀忽然道：“那小子是不是鄔愷？”

　軍候點了點頭。

　楊忠發恍然大悟，“是在北新城縣遇到馬仁義那日被將軍你派去正面廝殺敵人的那位？那家伙確實勇猛。”

　他對著軍候道：“快快快，帶我過去看看，讓老子與這人會上一會！”

　他們到達比武場時，正好看到鄔愷將何瑯狠狠絆倒在地的一幕。何瑯摔得嗷嗷，齜牙咧道：“你小子真夠狠。”

　楊忠發頓時樂了，快步上前道：“何瑯，你平日里自詡天之驕子，原來也有今日啊？”

　何瑯捂著肩膀臉猙獰地站起，聞言翻了個白眼，“楊大人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有本事您來一個？這家伙力氣實在大，我確實打不過他。”

　話音剛落，他便看到了不遠的楚賀。何瑯臉一變，連忙低下頭道：“將軍，末將丟人了。”

　其他幾個輸了的將領也愧地朝楚賀低下了頭。

　楚賀挑眉，“讓你們楊將軍為你們報仇。”

　這話一說，練武場又熱鬧了起來。楊忠發將上的兵和沉重的盔甲卸下，躍躍試地走到了鄔愷面前，“大兄弟，別看我年紀大了，你可不要留啊。”

　鄔愷已經滿大汗，呼吸也重了許多。他的神還是不驕不餒，抱拳道：“請將軍指教。”

　場下，楚賀走到元里旁站定，聲音低沉，“嫂嫂這是專門帶人來下我麾下將領的臉？”

　元里側頭對著楚賀挑一笑，“將軍這話我可擔待不起，不過瞧將軍這話中意思，是認為楊大人也比不過鄔愷？”

　楚賀看向練武場，楊忠發已經和鄔愷對上手了，彼此迅速利落地試探了幾招，看了一會后他斷定道，“楊忠發能贏。”

　元里跟著看著場上，楊忠發是個老將，力氣比不過鄔愷，但經驗卻不是鄔愷可以比得上的。一時之間場上焦灼萬分，彼此不見誰出頹態。元里心里也知道這場勝負不定，但看著鄔愷堅定的神，他卻道：“我與將軍的看法卻不相同。”

　楚賀扯，“嫂嫂敢不敢和我打個賭？”

　元里不套，“將軍先說賭什麼。”

　“若是楊忠發贏了，嫂嫂先前送到軍中的那批藥材錢便不算在我的賬上。”

　元里表怪異，差點沒忍住噴笑出聲。楚賀以為他拿來的那批藥材還要錢？他窮到連藥材錢都付不上？

　不過更令人驚訝的是，他原本竟然還準備給元里藥材錢的嗎？

　“可以，”元里干脆利落地點頭同意，他本來就沒準備問楚賀這個窮鬼要錢，“但如果鄔愷贏了，將軍又準備給我些什麼？”

　楚賀直接道：“嫂嫂想要什麼？”

　“我先前擊殺馬仁義那一功，將軍上表朝廷時，還請將這軍功賞賜到家父上。”

　楚賀頷首，同意了。

　比武場里的兩個人已經打得難舍難分，但鄔愷到底是打過了數場，力有些消耗，在楊忠發老道的招數下逐漸有些招架不住。

　最終，鄔愷還是輸了。

　這個皮黝黑的農家漢子呼呼著氣，面上帶著遮掩不住的失落。他老老實實地從地上爬起來，跟楊忠發道謝：“多謝楊大人指教。”

　楊忠發也累出了一汗，聞言擺擺手，眼冒地看著鄔愷，連連好，“你要不要來我麾下做事，做我的親兵如何？”

　鄔愷搖搖頭，“我已有獻忠的主公，承蒙大人厚。”

　楊忠發看向了場邊的元里，了然，“是元公子吧？你小子眼不錯，運勢也不錯！”

　說罷，他將鄔愷一掌推出了比武場，繼續興致地朝元里喊道：“元公子，要不要上場和我來一個？”

　楊忠發早已好奇元里的武力到底如何了。元里能和將軍在馬上打得有來有回，還能百步穿楊一箭殺馬仁義，怎麼看怎麼不簡單，如今時機正好，他也想和元里練一練。

　元里一愣，下一刻便見其他人的目也定在了自己上。他無奈地笑了笑，準備上前，“那將軍可要手下留。”

　何瑯眼睛轉了一圈，朝著楊忠發眉弄眼，“老楊，你年齡這麼大，元公子仁善，想必不敢對你下重手。何必讓你和元公子比呢？”

　他使勁往楚賀的方向了眼，萬分想看人家叔嫂打起來，“你別倚老賣老，仗勢欺人啊！”

　楊忠發瞬間就懂了，他心里罵了何瑯一聲猾，但一顆看熱鬧的心怎麼也不下來。沒忍住對著楚賀手，慫恿道：“將軍啊，要不您來？我和鄔壯士打了一場耗費了不力氣，怕是待會兒輸給元公子，咱們臉上都不好看。”

　楚賀扯，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隨后余瞥向元里，就見元里僵在了原地，表微微變了變。

　楚賀瞇了瞇眼，看出了元里暗藏的猶豫。他立刻大步走到了比武場中，掀起袍纏在腰間，對著元里手笑瞇瞇地道：“嫂嫂，請。”

　元里：“……”

　對上楊忠發，他自認還能有一半的勝算。他和楊忠發的優勢都不在力氣上，而在于技巧和經驗。但對上楚賀，元里心里有點打鼓，他覺得自己很難贏。

　只是男子漢大丈夫，遇事不能逃。元里心下翻滾，面上還一臉從容地站到了楚賀前。

　大將軍很親自下場和人角逐，場外的士兵們徹底被點燃了熱，場面一事嘈雜極了。

　楚賀神戲謔，他故意上前幾步，低聲調侃：“嫂嫂莫不是怕我？”

　元里角，“將軍別說話。”

　楚賀上下打量著他，上雖然沒說什麼話，但神分明是對元里年般韌纖細的軀的戲弄。

　元里看出來了，他忽然道：“將軍，軍中的草藥也不剩多了。過幾日，我準備將傷兵送回薊縣，我也一同跟著回去采買些草藥。”

　他慢吞吞地道：“這錢……”

　楚賀面上神一下僵住了。

　元里咳了咳嗓子，抬頭看著楚賀，眉眼間全是細微笑意，“將軍手下留，別讓我輸得太難看。”

　楚賀從牙里道：“自然。”

　他話音剛落，元里就猝不及防地攻了上來。上說著請楚賀留，作卻招招用足了力氣，兇狠得毫不手。楚賀在初時有些應對不及，瞧起來甚至落在了下風。他皮笑不笑地擋住了元里的手臂，趁機靠近，帶著威脅地從牙中道：“嫂嫂，你可真夠機敏啊。”

　元里無辜地看著他，“將軍，兵不厭詐。”

　楚賀想發怒，卻又要憋著火氣，面無表，氣勢駭人，出手卻忍了又忍，退了又退。

　他們有來有回打得分外彩，看得別人跌破一地眼球。

　何瑯倒吸一口氣，頓時心生敬意，“元公子這麼厲害？”

　楊忠發反而看出來楚賀在讓著元里，他倍欣地喃喃：“沒想到將軍還有知道讓著嫂子的一天……”

　這樣才對啊！一個大老爺們，怎麼能欺負自己還未立冠的嫂子？

　這場比斗最終還是元里輸了，但他雖敗猶榮，敗得贏取了眾士兵的喝彩和尊重。反倒是勝者楚賀微微黑了臉。

　元里笑瞇瞇地告辭，回到了營帳里，心愉快地跟劉驥辛和鄔愷說著過幾日回薊縣的事。

　晚飯的時候，楚賀派了個士兵來給元里送上了一只羊。

　看著帳外的士兵，元里眼皮跳了跳。

　鄔愷將羊端過來，“主公，上方還有一張紙條。”

　元里立刻拿過紙條，紙條上龍飛舞地寫著兩行字。

　“送上一只羊供嫂嫂大補。嫂嫂腰這麼瘦，恐怕我稍微用些力道便能一只手折斷，這該如何是好？”

　元里幾乎能想象出來楚賀說這話時的冷笑。

　稍微用些力道？一只手折斷腰？

　輕蔑，赤.的輕蔑。

　元里額頭青筋蹦出兩條，他面無表地將紙條燒了，是出一抹平時溫和的笑，“來，把羊給烤了。烤了之后，再給將軍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