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是小民
張知魚帶著服, 出門就先去了一趟婦舍,顧慈到底不放心,跟在后頭一起出了門。
李氏看著兩個孩子, 想到沒了的顧教諭,心里如何放心得下, 站在門上帕子都爛了。
張大郎拍拍妻子的肩膀,安道:“不要怕, 我請了長假過來, 連今年的俸祿都賠進去了,會一直待在姑蘇。我這就跟在他們后頭,不會有事。”
李氏應了聲,轉頭就跟阮氏商量起來, 從紫帽兒巷子搬走,跟千家面對面住著, 讓人覺都睡不好。
那頭張知魚和顧慈走著路慢慢溜達去婦舍——兩人還不想那麼快去千家。
張知魚路上也想著事, 說好給甄老娘針灸,走了快七日,已經失了好大的約,雖然提前說過,但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雖說婦舍如今已經開了急救課,不在,平日里高家兩兄弟去送藥丸便會留下來授一回課,但甄老娘的針只有能扎, 這幾日甄老娘就只能吃藥緩解。
兩人走了幾刻鐘才氣吁吁地到了婦舍。
甄老娘還在打鼾,最近日日都要來婦舍, 覺得自個兒是老婆子了不怕死, 便給幾個小娘子練針, 有的針還怪舒服的,一扎就能睡好長時間。
張知魚喊醒甄老娘,給扎針,甄老娘到:“你不扎我還不覺得,這一扎果真舒服多了。”
張知魚道:“以后我天天在家了,日日扎著不要斷,還能再好些。”
說著,便收了針跟莫娘子告辭,是奉旨給千啟明看病,不得先顧著那頭。
婦舍沒有馬車,馬車是金貴的件,只有特別有錢的人家才用得起,婦舍走的是驢車,甄老娘看著那走路都打跌的老驢撇,讓兒子扶著上了自家的板車,
顧慈也爬上去跟一起,看看甄老娘,又想起千啟明的樣子,嘆道:“等我中了舉人,我們就找個跟南水縣差不多的水鄉做個小兒,縣令幾年一換,你也可以醫行天下。”
張知魚也覺得不錯:“只是可惜你寒窗苦讀這也多年,不去神京考一回實在太可惜了。”
顧慈笑:“只要愿意就不可惜,再說比起待在大城里,我其實更喜歡在小城,雖然日子沒有姑蘇好,但是出門就能跟人打招呼,熱鬧多了。”
甄老娘不理解想回鄉里的人,覺得兩個孩子是吃多了,心里燒得慌,簡而言之——這有病!想魚姐兒給自己瞧瞧。
只是張知魚為了去張家。特意換了服,看著有些難接近。
張知魚心思敏銳,很快就把帽子下來,塞到甄老娘手上道:“就是個帽兒,還沒我娘做的好看,著還不如大娘給我做的荷包舒服。”
甄老娘立刻閉了,笑:“幾輩子沒過帽兒哩。”說著果真了會兒,撇道:“難不有人吃了錢,怎做出這麼個不防風的東西。”又問:“遮不遮?”
張知魚指指自己一腦門的汗。
甄老娘對烏紗帽的崇拜碎了一地,要不是會被抓起來,都想自己上手給改改。
張知魚用扇子遮住,還同顧慈說話,一路上都熱鬧得很,顧慈瞧著街上賣花雜耍的人,道:“我爹是鄉里出來的學子,我自然也是,我爹救了一個鄉,但大周還有很多遠遠比不上藕花鄉的鄉,我們在縣里待著也容易做事。”
當然,如果顧家很窮,顧慈就不會往鄉里走了,誰愿意苦呢?
張知魚笑他:“觀世音菩薩就是因為想留在人間,才從佛退轉回菩薩,你只演了一回菩薩,就真的被點化了。”
甄大郎也覺得兩人怪:“哪有坐著往鄉里走的,那跟咱們平頭百姓有什麼區別?”
兩人道:“甄大哥,我們本來就是老百姓,今天是是小民,以后一輩子也都是小民,就是穿了服也貴不起來,我家現在都能在姑蘇買大宅子了,我們的裳都是自個兒洗的,剩點兒豆腐不吃還得挨我娘和阿公的打呢。”
張知魚覺得市井小民沒有什麼不好的,多自在,姑蘇的大家閨秀,街上哪里見著了?
甄老娘織得一手好布,就是蘇繡也會一些,還真見過姑蘇城里的大小姐,也嘆:“可不是,高高的繡樓,一共兩層,迂腐些的人家,都把兒關在里頭,等要嫁人了,轎子一抬又去了另一間屋子,瞧著就駭人。”
相反市井人家就完全可以不遵守這些尊貴的大族規則,兩人都盼著一輩子不遵守才好。
甄大郎一,看著跟李逵似的,推著三個人也輕輕松松,汗都不出一點兒,說話卻秀氣得很,道:“那就祝大人和郎君得償所愿,這輩子都是市井人家。”
甄老娘覺得這話兒是罵人的,顧慈都要進考場了,這不是盼著人落榜麼?
這頭兩個人卻眼睛一亮,道:“甄大哥真好!”
甄老娘也不說話了,從包里掏了個底,掰三份喂到三人里。
只是這點兒東西哪里堵得上,張知魚看著越來越近的巷子,跟顧慈道:“我會救他。”
顧慈點頭:“你想要做什麼就去做,這是我的仇與你沒有相干。”
張知魚搖搖頭,道:“我救人的時候是大夫,不救人的時候自然就不是了,我會跟你一起用法律狠狠把他們制裁。”
談話間,千家已經近在咫尺,顧慈道:“那是當然,我們跟他們是不一樣。”
甄老娘和甄大郎聽在耳朵里,不由皺了眉,張知魚囑咐甄老娘:“若在婦舍找不著我,就來我家。”說完便跳下板車,給指了指里頭的顧家宅子,道:“就是那兒。”
甄大郎還想再問,那頭門房一看車上的人眼睛就亮了,忙跑出來想拉著人進去。
甄大郎一把抓住門房的手,眼如銅鈴:“小張大人的家眷也是你得的?”
顧慈著腰道:“對!”
甄大郎又道:“你是幾品的兒,見了我們大人都不行禮?”
這是甄大郎從茶館聽來的,其實小兒哪有這麼大派頭,千家就算不做,份也比他們高多了。
門房稀里糊涂地給說迷了,見著張知魚的服,便鞠躬行了個大禮,甄大郎帶著老娘站著一起了,將個門房氣得臉紫漲,還不敢應聲兒。
市井人家最懂利害,甄大郎直接跟張知魚悄悄道:“千家都沒兒了,你在這兒就是最大的,誰朝你腰子,你就衙門將人打個臭死。”
張知魚笑著應了聲,和顧慈一起送走兩母子,才轉跟急得上火的門房進了屋子。
千家外頭破敗,家里也簡單,都是很簡單的屋舍,跟竹枝巷子的街坊看起來沒有兩樣,所有的東西都很舊了,院子也不是蘇州那樣雅致妙的園林設計。
千家下人帶著兩個人往千啟明房間走,自豪道:“我們太老爺不喜歡那些花錢的東西,但凡有點兒金貴的件,都被他拿去給教學的先生們發工錢了。”
太老爺,也就是千尋。
兩人一路上看著千家種了遍地的蔬菜,就是花妞家的花兒朵兒也比千家的多,便問道:“這些菜是你們種的?”
門房點頭:“太老爺在的時候,家里的飯就是我們自己種的,他說莊稼人要種地才能記得住自己的出。”
雖然門房不覺得莊稼人出有什麼好的,但千老先生格外重視,“老爺從小就跟著一起下地,就是在京城,家里的菜也是我們自己種了吃,這個菜就是老爺種的。”門房手指著一地方。
千家的宅子還沒有顧家大,到都禿禿的,一掃過去就盡收眼底,張知魚甚至都沒看到幾個仆人。
門房就笑:“這是太老爺留下來的規矩,他說自己有手有腳不要人伺候,老爺買回來的奴婢,總被他帶去念書,他說做奴做婢的都是苦命人,他也是苦命人,苦命人之所以苦,就是因為沒有念書的機會,念了書說不得還能中狀元,這麼幾次家里也就沒下人了。”
只是千啟明太弱,千老先生的夫人比他小得多,活到今天,也年紀大了,這才雇了兩個婆子回來。
如今千家一共也只有四個下人,一個守門,一個跟著千啟明,兩個婆子跟著太夫人。
都是沒有賣契的自由,門房的弟弟如今就在學里念書,老爺說他或許可以中個秀才。
張知魚想起那天鮮亮麗的千啟明和千老爺有些不信,等走到房里,才看到除了千啟明穿的錦緞,千家所有人都穿的普通棉布,千老爺上的裳都被洗得發白了,正皺著眉湊在床邊。
一個人是不是裝樣子,不是看他在外頭怎麼樣,而是看他在家里是怎麼做的。
千家是真正的清貧之家,千老爺至太傅,家里也不過只有這幾個不得不用的仆從而已。
千老爺看著張知魚和顧慈進來便眼睛一亮,趕給他們讓了位置。
千啟明滿頭大汗地躺在床上,捂著口,直喊難。
張知魚看他的的都有些紫了,忙了他的上去按他的心口,取了一長長針從心上一寸緩緩扎進去轉了轉。
千老爺就聽到兒子上有噗噗噗的氣聲順著針尖出來。
等沒了靜,張知魚拔了針,千啟明上的紫也散了,還大口大口地吸氣。
張知魚知道他是被嚇怕了,現在吸氣是求生本能,便跟千老爺說:“你們先跟他聊聊天,讓他心緒平下來,不要說大悲大喜的事,容易出事。”
千老爺絞盡腦地開始想話兒。
張知魚盯著這兩父子,和顧慈站在一起,著千啟明床上有些了邊的被子,嘆了口氣。
比起壞人做壞事,好人做壞事總是更人難。
連千啟明都是這個待遇,已經很能說明千家是真的誠心幫助學子,但這樣的人卻害死了從底層一步一步走上來的顧玄玉。
千啟明看著的手,笑:“我爹都還在用紙被子,我不好。已經是家里最奢靡的了,每年朝廷發下來冬冬被都只有我在用。”
棉布太貴,民間很多百姓不說邊的被子,就連紙被子那也是沒有的,都靠不怎麼遮風的草扛。
現在大周還沒有棉花,但造紙卻早就有了,江南還好些,別的地方的百姓,買不起布,不都穿的紙裳,貧苦人用的是麻紙、樹皮紙,張知魚以前練字用的就是這種,價格很低,做裳也很方便。
當時在南水縣,何縣丞要節約錢,把東西寄回去給鄉里的學子用,他也經常穿紙裳,只不過是用楮皮紙做的,更厚實好用,這種紙的寒效果要好得多。
千家要幫助學子念書,也就能解釋為什麼他們在外頭穿得鮮,在家里卻這樣落魄了——只怕這些裳也是用朝廷發下來的被單改的。
大周每年十月初一,都會給上上下下的員分送寒的冬和棉被,越大的兒得到的東西越,像張大郎這樣的九品兒,每年都能帶三床被子三件冬回家,張大郎說大周天氣熱,以前的朝廷還有給下頭發炭火的,神京的五品兒在殿外,不注意保暖可能一下朝人都了。
大周有前車之鑒,在這上頭格外注意些,所以當兒好真不是一句空話,再窮的兒冬日也能有寒的裳,莊稼人舍不得買就只能忍著。
張大郎當兒的時候張家已經不窮了,阿公和阿婆都激得淚眼汪汪,就是因為冬貴重,張家上下都只能買給最大的,大的穿小了就改給下頭的孩子。
誠然張大郎可以有很多好,但是張家人是一分都不會收的,大家都是街坊都是最下頭的人,往年還挨在一取暖,今年當了兒就翻臉不做人,張大郎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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