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落過幾場細雨, 天氣總算跟往年此時看起來差不離了,李三郎一年難得上縣城,這回待得久了, 見著魚姐兒和大姐自個兒都能比死好些爺們兒,心氣也漸漲起來, 把著自己上從大姐拿得來的幾十個錢數了幾遭,便四走起來。
今年柴米油鹽樣樣都貴, 周圍縣又來了那樣多流民, 最好賣的就是吃食和藥材,他買不起幾包藥,便將魚姐兒裝給沈老娘的各類藥包拿了出來,又跟著黎二郎去了幾趟鄉下換了些胡桃花生、菱角葉茶用破筐子裝兜, 假裝探親的鄉下人,上頭只了兩個從張阿公的窩里出來的土蛋。
諸事備, 便乘船往別縣去, 賣完了又拿錢在那頭買些南水縣有的絹花麻糖回來,如此來回倒了幾次還真讓他本錢翻了幾倍。
花妞的大哥徐大郎也常年飄在水上往來販貨,因家里沒個兄弟幫襯這麼些年都只能販些小的,如今見巷子里又多了個兄弟這樣膽大,江南水匪堆,不是嫡親的兄弟誰敢帶了外人上船走商,但張家家風人品在城南的巷子里有口皆碑,故此徐大郎便起了心思上他一齊走個大些的, 往鄉下多收點次布往北去,那頭的蘇州布便是爛些也不愁賣。
李三郎心思小, 他沒想過一下賺這樣多的錢, 也不想問大姐和外甥要本錢, 遂不曾答應,巷子里其他人家都沒本錢能干這事兒,張家好容易起來,徐大郎有心拉個伴兒,以后也給娘整個荻髻戴,遂三天兩頭來找李三郎說和。
初時李三郎還去跟他吃酒,吃得半月下來賺的錢都了,疼得再不應徐大郎的聲兒,還跟著黎二郎一齊下鄉去,黎二郎見這買賣做得,也狠心掏了些錢出來讓李三郎幫忙賣。
張家人做生意的做生意,看病的看病,忙了好一陣,直到十一月中葉知縣帶著一溜水兒小豬來才算了口氣。
李三郎也是個湊熱鬧的,更不樂意千里迢迢跑去北邊了,興致地跟魚姐兒和張阿公一塊去挑豬。
葉知縣聽魚姐兒說豬得選最好的騸,便請了個兩個豬販子,帶了家里幾十頭不足月的小豬,駕車在鄉壩頭選了個空地,讓張大郎帶著魚姐兒和張阿公過來親自挑。
這時候時常有瘟疫發,積年累月下來,到大周朝已經有了系統對待各種瘟疫的法子,一平方米不能住多豬都有規定,易活豬更不許在人多的地方,甚至當日易后雙方穿的裳回家都得進行消毒。
空地上豬鳴不絕,忽見小路轉出輛高大馬車,葉知縣眼睛一亮,卻見那車簾子一開,上頭跳下一個又一個蘿卜頭,個個執長木劍,在前頭開了條道兒。
就是這個時候,大桃騎著兩百多斤的小寶,雙手抱臂面沉沉地從車后頭慢慢走了過來。
大桃跳下寶豬,對幾個人揮手道:“走,咱們讓小寶也去看看同族。”
葉知縣看著這些帶著口罩全捂得嚴嚴實實的小屁孩兒,和帶著瓜子兒的李三郎,拿眼瞧魚姐兒。
雖一個字沒說,卻滿臉都寫著夭壽。
魚姐兒顧不上葉知縣了,不住地囑咐幾個小伙伴和不聽話的小舅。
不許離豬太近,不許用手去,更不許在此吃東西。
昭和趙聰并小天三個早得了今兒騸豬的消息,飯都沒吃就跑了來,慈姑擋得就更嚴,連臉兒都藏在帽子里,這會兒落地輕輕掀了紗,大伙兒不由都看得呆住。
顧慈生得好,整個人不說話都像個發,撂哪兒都惹人注意,往常他老憋壞水兒,穿得也跟他們差不多,趙聰幾個瞧見他就繞道走,打他吧,怕死了,罵他吧,罵不過,便是再好看的人也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今兒顧慈穿了一月白,又戴了白絹做的帷帽,到頭上別有一花照水的寂靜之態,跟往日一寶藍的樣子大為不同,幾個人不知怎地竟看得心咚咚直跳。
連豬都不了。
趙聰跟昭嘀咕,“這是不是就貌止豬啼。”
昭和小天反復回味,忍不住哈哈大笑。
顧慈才不搭理笨蛋,氣哼哼地湊到魚姐兒跟前聽豬販子說話。
兩個豬販子見著此頭巨豬,直呼怕不是來了個豬爺爺,要來他手上看孫兒,唬得都了,一瞧大桃長得濃眉大眼,面黑得跟豬似的,更怕將起來,拉著豬就要家去,還呸葉知縣:“我當你是老爺,原是個豬國兒,倒在你外公跟前兒耍花招,想騙老子去做豬婿,當人/種。”
實是小寶越長越不像家豬,先前它是黑里白,其實是個花豬,但如今一年過去,煺了兩次后,長出來的全是黑茬子,里還有獠牙,又黑又壯。
對此張知魚只能說一句小寶實乃天賦異稟。
張阿公接能力強得驚人,老胡大夫說他笨,他就當正常小孩是魚姐兒這般的,等家里養了小寶,他就瞧不上凡夫俗豬了。
看著車上的小豬崽兒,咧嘆:“老丈,你這個豬長得也太不像話,細伶伶的怎能養出豬大王。”
兩個老頭兒被葉知縣拉住,好說歹說才知人家有特別的養豬法子,并不是豬爺爺來抓孫婿,離著小寶老遠,憨笑:“這豬得有兩三百斤吧。”
張阿公老得意地點頭:“滿縣城再沒一頭豬比得上它。”
老丈忍著怕,帶了小豬過去,鼓勵:“給你豬爺爺磕磕頭,讓你們也長得些,大伙兒也多幾節腸吃。”
張阿公不樂,鄉下豬還沒消毒,萬一有病傳了小寶怎麼辦,遂拉過老丈一頭一頭選起來。
張知魚也過去選,瘦弱的和眼神不亮的都不要,走路不得勁兒的也不要,六七十頭豬,只選了二十頭神飽滿,比別的豬都長得好的崽子,葉知縣便著人抱到衙門車上頭,拉到他莊子上去等騸。
昭和趙聰只能選剩下來的,但他們非要自己選。
趙聰本來打算拿家里莊子上的豬騸了養,趙掌柜也見過小寶,倒是樂意,但他祖母和娘親想到家里有豬出沒,好懸沒把他屁揍開花。
哪個男人能拒絕小寶這樣的坐騎?趙掌柜一把年紀也心難耐,但家里瑣事被婆媳兩個掌得針不進,他剛跟門房說想拿頭小豬崽兒出來,那頭婆媳兩個就沉著臉開始罵人。
無法,父子兩個只得拿了幾兩銀子,預備先斬后奏。
怕豬養死了,趙掌柜給了三頭豬錢,想著再怎麼也能活一頭吧?
趙聰哼哼道——這可不是我問爹要的,這是爹自己給我的。
他花這個錢天經地義!
出了門子便將爹忘到一邊,轉頭就給昭和小天分了一頭,只先暫時養在趙家。
老爺如今在家里對小兒子則打罵,恨他不知好魚姐兒,都在一玩兒,卻讓保和堂得了金銀花,仁安堂病人了許多,連嫂子和大哥對他臉都有些不好,攛掇他問魚姐兒拿些藥方子回來。
昭怎肯做下此事,他如今跟魚姐兒幾個已經了朋友,又如何能在朋友上發財,以后哪個還肯與他結,任爹和大哥如何說,昭都沒在魚姐兒跟前出半句話,便在家越發艱難起來。
他如今別說買豬,就連吃個糕都要被說,故此也應承下來,想著用月錢分期付款慢慢還了他去。
小天打小兒跟趙聰一塊兒長大,蹭他一頭豬才不放在心上,歡天喜地地盯著自己的豬看,囑咐一定要長小寶那樣。
葉知縣卻不覺得小寶如何好,實際上他許久不見的小寶,如今一見便驚了一跳,豬長得是好事,但長這樣就難說是不是好事了,皺眉看魚姐兒:“往后的豬都得長這樣?”
張知魚道:“不可能,豬也跟莊稼似的,得選良種代代培育才能越長越好,現在的豬平時只有九十多斤,我們只挑最好的騸,還得留最健壯的做種,周而復始下來,也得許多年才能長到小寶這麼重。”
如此說來,小寶就是最特別的豬了?
葉知縣心頭咯噔一聲,看著威武不凡的小寶沉默起來。
南水縣不能再留小寶了,它也不能是張家養的豬,只能是天生地養的福豬,恰好被本地鄉民所見,老張大夫見它是個天閹,便起了心思閹豬,最后養出來的豬果然比尋常豬大一倍。
這是天佑大周,皇帝仁德,是天子福報。
張知魚看著小寶嘆氣——在古代,養只豬都得這樣小心翼翼。
還亮著眼繞著小寶轉的幾個小伙伴渾然不覺,都嘻嘻哈哈地跟豬販子討養豬經。
幾個人此時便沒忍心將話說開。
張阿公和葉知縣商量好騸豬的日子,道:“這幾日只喂些清水,不要喂它們吃飯,騸豬房里都得用艾熏過,再備多些草木灰。”
葉知縣取了紙筆讓師爺記下,又轉頭跟豬販子道:“你們若要騸豬,三日后帶了豬到莊子上來排隊。”
兩個豬販子記在心頭,張知魚又仔細跟他們說如何挑最好的種豬,兩個老漢雖是靠經驗吃飯,但好些豬經懂得比大夫還多哩,還回饋了魚姐兒好些看豬是不是生病的土法子。
等說盡了話兒,葉知縣便派人將他們送轉回鄉,老漢趕著豬逐漸走不見了,一群人方浩浩地進城歸家。
作者有話說:
我好像十二點前寫不完了,還欠大家兩千五,我合在早上九點一起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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