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原本以為今歲會是個難熬的年頭, 誰料比預想的要順利不。大旱並未傷及揚州本, 盤踞豫、兗的逆賊石勒又被斬殺。帝位日益穩固, 就連通航的商稅都多收了不。眼看元日在即,司馬睿也放下心中憂慮, 面上多出幾分笑容。
“不知今歲,並州還會不會奉上賀禮了。”司馬睿笑著對王導道, “去歲奉上的脂和花, 著實好用, 就連王妃都翹首以待呢。”
現在建鄴市面上有不並州貨販賣, 但是價格實在不菲。有些甚至無法流集市, 直接就被高門收囊中。司馬睿雖然貴為太傅, 家可比不了江左閥閱, 若是能繼續拿到來自並州的供奉,自然再好不過。
誰料王導聽了這話,面容一肅:“如今江東旱方緩,大王怎能不思民間疾苦, 反道耽溺樂?”
聽到這話, 司馬睿一怔, 連忙道:“茂弘說的是,孤輕率了。”
這一年多來, 虧得王導主, 王敦主外,揚州局面才漸漸安定。朝野上下還有不知多事務,要仰賴瑯琊王氏, 他自然要虛心聽從王導諫言。
見司馬睿如此乾脆的致歉,王導表稍緩:“賀禮價值幾何並不重要,只在梁公態度。不過再貴重的賀禮,也抵不得稅賦。等荒年過去,還是嘗試重收三州田賦,管控鹽、鐵。”
今年大旱,並州早早便上報朝廷,請求賑濟。揚州哪裡又多餘的錢糧?但是減免賦稅還是可以的。聽聞並州大興土木,恐怕也是為了儘量消耗湧的流民。能在大旱時,保住司、冀安穩,還殺了石勒,奪回河東。這樣的功績,就連王導都自忖無法辦到。
然而梁越是有能,對於朝廷的威脅也就越大。小恩小惠哪裡比得上威脅,王導自然要勸諫一番。
司馬睿連連頷首。但是心底,卻也有幾分不信。朝廷把整個北地扔給了梁,要錢沒錢,要糧沒糧,更別提派兵支援。並州局面如此艱險,哪有餘糧上繳?還不如指北上的王敦,能夠安定豫州呢。
當然,若是並州和偽漢兩敗俱傷,再由王師北上,就更妙了。
總歸還是要徐徐圖之。司馬睿把北地這點麻煩,回了心底,又與王導商議起了僑置州郡,安頓北人的事宜。
※
一覺醒來,梁峰只覺冷得出奇,上的蠶被都有些抵不住寒意。又降溫了嗎?他了眼,想要翻再補會兒眠,誰料一旁奕延咦了一聲:“下雪了。”
什麼?梁峰噌的一聲翻下榻,快步走到了窗邊。只見外面白茫茫一片,地上已經鋪了寸餘深的積雪,天空還飄著雪花,還真是下雪了!
“瑞雪兆年!”梁峰不由喜上眉梢。今冬,三州普遍進行了深耕,也種上了冬麥,這一場雪,可比任何寶貝都更為珍貴。
一件狐裘大氅披在了肩上,奕延雙手環,把人裹了起來:“主公辛勞一年,自能的上天垂憐。”
“有雪自然是好,不過也不能鬆懈。要做好防蟲……”
話說了一半,他突然停了下來。這些,自可以等到辦公時說。放鬆肩背,梁峰靠在了奕延懷中。溫暖的皮和同樣溫暖的溫,驅走了上寒涼。
※
一日又一日,難捱的寒冬漸漸退去。立春到來。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倚門遠眺,一位荊釵布,滿面風霜的婦人高聲了起來。
這一嗓子,引得一家老小都到了門前。只見不遠,穿布襖的漢子快步向這邊走來。雖然上淨是灰土,襖子也扯破了半邊,但是那人臉上,滿是洋洋喜意。
“得來了嗎?!”還沒男人進屋,那婦人就沖上去抓住了他的袖。
“得來了!虧得盧二他們幫襯!”那漢子哈哈大笑,從懷中出了一個布包。婦人尖一聲,想要去搶,他卻閃了一閃,“這次可是要放在田頭的!”
“蠶種下月就要孵子了,自然是養蠶!”婦人眉峰倒豎,寸步不讓。
見兩人爭執,旁邊站著的老漢打斷兩人:“莫爭,莫爭。這麼大包,分作兩半就好。”
見父親這麼說,兩人也不好再奪。老漢笑呵呵道:“快打開看看!”
那漢子這才攤平了手掌,小心翼翼揭開了那方布。只見裡面端端正正擺著塊泥,不怎麼大,圓滾滾的,前端也不知被誰踩了一腳,還留有鞋印呢。
然而這塊泥,卻讓老漢和婦人同時驚呼起來:“可是牛角?”
“正是!”那漢子眉開眼笑,“我從劉五腳下奪來的,半個牛角呢!”
這“牛”,指的自然是鞭春用的泥牛,乃是縣尊專門擺在城南迎接芒神用的。而春牛上的泥,對於農人可是寶貝。放在田間可助收,蓋著蠶種可保春蠶。哪次鞭春,不是爭的天翻地覆?
能搶到牛角,可是大大的吉兆!
“好!好!好!”連喊了三個好,老漢樂得聲音都變了調,“今春咱可要好好種田養蠶,不負神佛庇佑!”
是啊,他們一家五口,竟然全部熬過了大荒的災年!放在往日,誰敢想?有這樣的神佛在,今年也要努力耕種,勤勞養蠶,不負佛祖眷顧!
從最北的雁門,到最東的樂陵,並、司、冀三州,大小郡縣,盡皆在鞭春的鑼鼓聲中,開始了一年的耕作。
翻地、除草、播種,乃至開闢荒田,所有人都忙的不亦樂乎。而大小令長,也不得閒。分配給他們,還有一樣重任。
響亮的鑼聲在田間響起,一群人立刻沖了上去,用鍬的,用鎬的,用耙的,片刻功夫,就挖開了一個大,出裡面白花花的蟲卵。
這樣的東西,放在往常,恐怕會有人厭惡不已,甚至不忍細看。然而今日,圍著的農人全都瞪大了眼睛,面帶驚喜。
“快!快裝起來!”不用衙役催促,就有人先下手,把結著蟲卵的土塊全都鏟到了筐中。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無一,方才停手。
也不休息,其人立刻向前方趕去。這群人中,青壯不算很多,大部分是老人孩子,一個個翻石塊,查看土。一旦發現蟲卵,又會一擁而上。
從日出幹到了晌午,隊伍終於停了下來。帶隊的衙役們搬出了一口大鍋和一個香案,擺在空地之上。香案點燃,柴火燒著。小吏便命人把蟲卵剔出來,倒進鍋裡,隨後又倒了一袋面,一撮鹽,一同翻炒起來。
一會兒工夫,濃烈的香氣就飄出了鍋,引得周圍勞作半日的人,一陣狂吞口水。
見炒的差不多了,那吏員大喊一聲:“起鍋上供!”
立刻有人把鍋擺在了香案之前,作為主祭,那吏人先是站在案前深深拜了三拜,隨後大聲念起了禱詞。這段詞倒是極為簡單,不外乎什麼迎藥叉神將,賜飲食飽滿云云。念完禱詞後,他退後幾步,示意可以開飯。
早就見過不知多次了,那群農人立刻排起了長隊,挨個來到香案前。有人掏出木碗,有人拿著盤子,衙役一人一勺,給他們添上了飯。只見碗裡炒麵金黃,散發出一似香,又似麥香的奇異香味。沒人會浪費這麼好的東西,接過炒麵,眾人立刻狼吞虎嚥起來。
這味道,簡直比自家過年時吃的子餅還強啊!
不愧獻給佛子的供!恐怕也只有佛子,能讓那可怖的蟲害,變餐了!
從老到小,誰也不肯浪費半點,有些人還取了上帶的水囊,連碗都要涮上兩遍,連點殘渣都不放過,統統倒進裡。
這還只是蟲卵,若是蝗蟲長,吃了五穀青草,豈不跟子變母一樣,更加味?不人心中暗自惦念,還有些聰明的,早早把那幾句禱詞記得滾瓜爛,若是回家發現了蟲卵,念上兩句,必然能化蝗為,惠及家人!
不到半刻時間,一鍋面就清了個乾淨。
吃飽了飯,又休息了片刻,一行人再次敲鑼打鼓,尋找新的蟲害去了。
在這個人人裡無油,終日無的年月,沒什麼比吃更人的事了。各郡縣的滅蝗工作進行的轟轟烈烈,也異常順利。然而三州有佛子保佑,才敢這災星。旁的州郡,可沒這麼好的運道了。
隨著春寒盡消,小小蟲兒鑽出了泥土,振雙翅,向著剛剛出苗的田畝撲去。
作者有話要說:
懷帝永嘉四年五月,大蝗,自幽、並、司、冀至於秦雍,草木牛馬鬣皆盡。
這是原本歷史上,斷西晉脊背的另一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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