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圍剿(26)
“滿瀟?”申儂寒與被請到問詢室的大多數人都不同,他淡定得近乎從容不迫,神間不見張,連詫異與慍都沒有,好像從校園來到警局,只是赴一場與數學有關的學研討會。
“記不得了。是我帶過的學生嗎?”他比滿國俊小不了多歲,但聲音低沉溫潤,大約是因為工作的原因,而十分注意保養嗓子,“我教書幾十年,教過的學生太多了,實在記不清楚。你們今天找到我,是因為這個滿……滿瀟?”
花崇做好了打一場仗的準備,將數張滿瀟的照片擺放在桌上,食指在靠左第一張邊點了點,“想起來了嗎?”
申儂寒垂眸,子小幅度地向前傾了傾,片刻,抬起頭,“看著眼,有些印象。怎麼,這個孩子……”
照片已經泛黃,被定格在畫面裏的滿瀟穿著深藍的籃球,站在籃球架下,一手托著籃球,一手沖鏡頭比著“V”。
“這是溫茗量廠子弟校的籃球場,他是你唯一一次擔任班主任時所帶的學生。”花崇雙手虛攏,“你教了他三年,他是你班上的數學課代表,高考以全班第一的績考上了師範,你對他怎麼會只是‘有些印象’?據我所知,溫茗量廠子弟校各方面條件都較差,每年能考上一本的學生都不多,為班主任,你對滿瀟這種學生,不應當印象深刻嗎?”
申儂寒笑了笑,“我在溫茗鎮教書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來到城之後,我幾乎沒有再回過溫茗鎮。在城一中帶學生神力比較大,加上我上了年紀,過去太久的事和人就漸漸淡忘了。員警先生,你還沒有回答,找我來是因為這個滿瀟的孩子?他出了什麼事嗎?”
花崇點了一下頭,“他的確出了事,不過不是現在。五年前,他死於一場高空墜事件。”
聞言,申儂寒輕輕抬起下,困地蹙起眉,“已經去世了?高空墜?”
“嗯。”花崇盯著申儂寒的瞳仁,那裏泛出來的暗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那真是太不幸了,年紀輕輕的。不過……”申儂寒語調一轉,“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花崇一直試圖在申儂寒的眼睛裏找出幾分慌,但沒有,沒有慌,也沒有驚訝,一一毫都沒有。
但正是這種超乎尋常的鎮定,讓申儂寒顯得更加可疑。
申儂寒是一位高中數學教師,且是重點中學裏的名師。通數學的人,邏輯推理都差不到哪里去。在作案之前,他必然已經推演了無數種可能,並針對可能遇上的況思考對策。
謊言在腦中過濾,從口中說出時,就披上了真話的外。
但看起來再真實,也改不了它謊言的本質。
“說說你那次主申請當班主任的原因是什麼。”花崇道。
“不是主,是學校已經多次要求我擔任班主任。”申儂寒說,“每個學期開學前,校領導都會找我談話,希我兼任班主任。推再三,我已經沒有理由繼續拒絕。想著那就試著帶一學期吧,看能不能適應。如果適應,就繼續帶。”
“滿瀟的班,你從高一帶到高三,應該是相當適應?”
“還好。”
“滿瀟畢業之後,你立即離開溫茗量廠子弟校,到城一中就職。”
申儂寒抬起手,“水往低流,人往高走,城一中能給我提供更好的待遇,在城一中,我也能更好地施展抱負,我為什麼還要留在各方面條件都不好的溫茗量廠子弟校?”
“在這之前,城一中已經找過你很多次。”
“但我為教師,有教師的道德準則需要遵守。在沒有送走一屆學生之前就跳槽是失德。”
“好一個‘失德’。”花崇冷笑,“作為教師,你沒有失德,但作為人呢?”
申儂寒終於出一不悅,“員警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花崇將滿瀟的照片收去一邊,拿出一張滿國俊、向雲芳的合照,“他們二位你認識嗎?”
這一回,申儂寒未像看到滿瀟的照片時一樣斟酌許久,乾脆道:“這位士是量廠的職工,旁邊這位是丈夫。”
“你見過他們?”
“當然。量廠家屬區就像個小型的封閉社會,有稚園、中小學、醫院、菜市場。只要在量廠工作,多多都打過照面。”
“你和他們的關係,只是‘打照面’這麼簡單?”花崇說。
申儂寒眉心擰著,但這一點蘊怒看在花崇眼中,卻像是裝腔作勢。
他不是真的憤怒,他似乎難以憤怒。
目前重案組還沒有取得關鍵證據,兇沒有找到,足跡鑒定、DNA檢驗都需要時間。花崇跟申儂寒“繞大圈”,一方面是為了擾對方的思維,一方面也是為了爭取時間。
“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今天為什麼將我到這裏來。”申儂寒攤開手,“你是員警,我是教師,咱們都是為這個社會盡綿薄之力的一份子。我理解你們也許是有重要的案子需要破,也做好了全力配合你們的準備。但你既然向我尋求配合,總該尊重我,對吧?”
花崇架起一條,瞇了瞇眼,故意擺出吊兒郎當的架勢,“五年前,滿瀟死於意外,各個責任方已經為他的死付出代價。但一些‘間接’將他推向死亡的人,卻安穩幸福地活著。”
“我不懂‘間接’是什麼意思?”申儂寒道:“你所說的這場意外,我不太瞭解,回頭我上網查一查。另外,我不太清楚民事糾紛,不過既然責任方已經付出代價,就說明後續賠償工作進行得不錯,你所說的‘間接’指的是?”
花崇在申儂寒眼中看到一汪平靜無瀾的湖,直道這人“道行高深”,“滿瀟是計程車司機,替另一位司機上夜班,出事的時候正送一名乘客回家,經過社區大門時被門衛以沒有門卡為由攔了十來分鐘,之後被社區裏的玻璃砸中。有人認為,此事環環相扣,是他們害死了滿瀟。”
“荒唐,無稽之談。”申儂寒搖頭,指了指自己的太,“如果有人這麼想,說明他既是個法盲,也是個邏輯混的人。”
“哦?是嗎?”花崇說:“那你呢?”
“我?”
“你是個邏輯混的人嗎?”
申儂寒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皺著眉,與花崇對視。
片刻的安靜後,花崇說:“這個‘邏輯混’的人,已經殺害了他認為該死的三個人。”
申儂寒眼皮向上牽起,眼神有一瞬的凝固,“這……這簡直……”
“太不可思議了?太殘忍了?還是……”花崇頓了頓,“大快人心?”
申儂寒頸部線條,似乎終於明白過來,驚怒道:“你認為我就是這個人?”
花崇反問:“你是嗎?”
申儂寒亦問:“你有證據嗎?”
花崇故意沉默。
“沒有,對嗎?”申儂寒視線瞥向一旁,拿過滿瀟的照片,疊在一起,一張一張翻看,語氣有幾分斯文的無奈,“因為我是滿瀟的數學老師、班主任,而他是我班上最出的學生,你們就認定,我會為他復仇?你們的思維……怎麼說,也太跳躍了。”
申儂寒“呵呵”笑了兩聲,聽不出嘲諷與責備,卻有種年長者的寬容,“原來最近鬧得全城皆知的兇殺案和我有這種關係,我自己都不清楚。”
“你和滿瀟當然不止是師生關係。不過師生關係倒是一條不錯的線索。”花崇說:“要不你再想想,和滿瀟還有什麼關係?和滿瀟的母親向雲芳還有什麼關係?”
申儂寒歎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滿瀟是個優秀的青年,他曾經和你一樣,也是一名數學教師。”
“我的學生裏,最終為教師的有很多,數學教師也不止一位。你們憑什麼認為我與案子有關?”
花崇頓了一會兒,“申老師,這間警室做問詢室,不是審訊室。審訊室不是人人都能去,但問詢室呢,只要可能與案件沾了一丁點兒關係,都可能坐在你現在的位置上。他們中的絕大多數,緒都極不穩定,要麼悲傷,要麼憤怒,要麼張,要麼恐懼。但你,平靜得……”
“你說的是‘絕大多數’,所以也有極小的一部分人,不悲傷不憤怒不張,也不恐懼。”申儂寒說。
“沒錯。”花崇脖子微斜,點頭的作多了幾分氣,“但這極小部分人吧,最後都從這兒——問詢室,轉移到了對門兒的審訊室。”
申儂寒眼一沉,但這一瞬的本能反應很快恢復如常。
花崇卻沒有看,“另外,申老師,你剛才可能誤會我的意思了,你以為我想說,你平靜得就像和案件毫無關聯?”
申儂寒的眉心了一分。
“我是想說。”花崇緩聲道:“你平靜得,像演練了無數遍,像裝出來的一樣。”
“我接過不片警,他們都隨和。”申儂寒說:“市局的刑警今天還是頭一次遇上。你們平時就是這麼辦案的嗎?隨便找一個人來,東拉西扯問一些不相干的事。被問的人一張,就是心裏有鬼,像我一樣張不起來,就是裝?”
“看來你對刑警問詢這一套相當悉。”花崇笑道:“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兇手很聰明,也做了很多準備。前兩個案子可以說做得相當有水準,但第三個案子,他了馬腳。”
申儂寒不言,眸卻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是不是很意外?”花崇問。
申儂寒頭一次別開目,這像個下意識的作,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他說:“犯罪的事做多了,總有出馬腳的一天,沒什麼好意外。”
“是啊,沒什麼好意外。兇手敢殺人,還一殺就是三人,說不定已經做好了落網的心理準備。”花崇聲音低沉人,“是嗎?”
申儂寒卻沒有立即上他的套,“你希我說‘是’?但員警先生,這一切真的與我無關。我對滿瀟這位年輕人,還有三名死者的遭遇到悲哀。”
花崇站起,沉沉地出了口氣,俯視著申儂寒的眼,“你想知道他在現場留下的痕跡是什麼嗎?”
申儂寒的眼尾在微不可見地抖,他沒有刻意避開花崇的視線,眸底卻有些躲閃。
旁人看不出,但花崇看得出。
“是一組腳印。”花崇說輕聲說,“一組清晰到能夠分析出他高、重、走路方式,甚至是年齡的腳印。”
申儂寒眼尾的抖漸漸擴散,順著皺紋像水波一般漾開。
“沒有想到,是不是?”花崇雙手撐在桌上,“老小區的圍觀群眾那麼多,被害者死在垃圾堆放,人人都得去垃圾桶邊扔垃圾,腳印疊腳印,員警趕到的時候,哪里還提取得到兇手的足跡?”
申儂寒作極小地咽了一口唾沫。
“兇手個人素質值得稱道,至他從來不會隔著幾米遠,像投籃一般扔垃圾。因為不會,所以一時半會兒,他也不會想到那一整個老小區的人,都是以一種毫無公共道德的方式拋擲垃圾。”花崇笑道:“申老師,這種沒有素質的行為,讓你到不適、憤怒吧?”
申儂寒沉默了十來秒,緩慢站起來,神比此前鄭重、嚴肅許多,“我願意到警局來,是本著配合你們警方查案的宗旨。但現在,我倒了嫌疑人?不好意思,你們沒有明確的證據,僅憑一些七八糟的臆想,就想給我定罪,恕我不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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