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崇從車裏出來,本打算就在這裏跟他聊聊,但看他一派閒散的模樣,突然改變了注意,將他“請”到了市局問詢室。
滿國俊很茫然,並不清明的雙眼左右轉,極其不安的樣子,“你們什麼意思啊?抓我一個老頭子幹什麼?”
柳至秦正在調取養老院及其周邊的監控視頻,花崇便略過了“案發時你在哪里”之類的問題,問道:“呂可和羅行善被人殺害的事,你聽說了嗎?”
聞言,滿國俊似乎更加茫然了,了幾下,才問:“這和我,有,有什麼關係嗎?”
花崇湊近幾分,“你還記得這兩個人嗎?”
滿國俊搖頭,“我不認識他們。”
花崇擺出兩張照片,推到滿國俊面前,“五年前,滿瀟出事的時候,他們一人住在‘金蘭家園’,一人在‘金蘭家園’當保安。想起來了嗎?”
滿國俊眉頭深鎖,盯著照片看了許久,喃喃道:“是他們……”
“你見過他們。”花崇放緩語氣,“是在哪里?派出所還是‘金蘭家園’?”
滿國俊惶地抬起頭,手指放在呂可的照片上,“我兒子是因為送回家,才被玻璃砸中。”
“誰告訴你的?”
“我在派出所聽到的。”滿國俊手指發抖,“,自己說的。”
“那你恨嗎?”花崇問,“既然你知道滿瀟是因為送回家才出事,也該知道他們在進社區時被保安羅行善阻攔了十多分鐘。”
滿國俊緩慢地點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忽視了前面一個問題,低聲說:“知道,都知道。”
花崇看著他的眼睛,重複道:“那你恨他們嗎?”
滿國俊臉上的皺紋起來,“我恨他們做什麼?”
花崇順著兇手的理論說:“他們的行為間接害死了你的兒子滿瀟。”
滿國俊看上去很困,頓了大約半分鐘才說:“但玻璃砸下來,不是他們的錯啊。那塊玻璃來自公共區域,況且,況且……”
“況且你已經得到了一筆賠償金。”花崇幫他說完,“在你心裏,這件事已經圓滿解決了?”
滿國俊似乎有些尷尬,眼皮耷著,目不斷往下方掃,“人已經去了,我除了爭取些賠償金,還能做什麼?我去恨呂可和這個保安,能讓瀟活過來嗎?他已經走了啊。”
花崇靠上椅背,抱臂,仍舊盯著滿國俊,心頭卻多了一疑。
滿國俊的反應,稍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這種偏差並不明顯,一時半會兒,他也判斷不出是哪里不對勁。
“你們今天抓我來,是懷疑我殺了那兩個人?”滿國俊扯了扯角,出一個難看的笑,搖著頭說:“我一把年紀了,就算心裏真的有恨,也沒有能力殺人啊。”
論殺人的能力,滿國俊不缺,這一點毋庸置疑。花崇更在意的是,他似乎沒有特別強烈的復仇。
可除了他,還會有誰會那麼瘋狂地為滿瀟殺人?
花崇到眼前是一片濃霧,吹散一重,還有一重,層層疊疊將真相包裹在其中。
只要有耐心,毫無疑問能找到真相,但這個案子卻不能拖。
花崇迅速改變思路,又問:“你們一家以前在溫茗鎮生活,是因為你妻子向雲芳被查出患重疾,才不得不到城接醫治?”
滿國俊抬起手,在額頭上了,沒有與花崇對視,“算是吧。”
“算是?還有別的原因?”
“我們……”滿國俊好像很不願意說起過去的事,在座椅上了一會兒,意識到這裏是市局,才不得已開口,“我們早晚得離開溫茗鎮。”
花崇直覺此事與滿瀟有關,“為什麼?”
滿國俊開始頻繁地撓脖子和後腦,“瀟想到主城來找工作,說主城的就業機會比溫茗鎮多,也更公平。”
在小鎮裏長大的年輕人嚮往大城市,這很正常,但讓滿國俊難以啟齒的原因是什麼?
花崇冷靜地梳理著思路,試探道:“和溫茗鎮相比,主城的確有更大的發展空間。但你好像不願意滿瀟到主城來?”
滿國俊連忙搖頭,“我有什麼不願意的,他那麼大個人了,我難道還能管住他?”
“但你剛才表現出來的,就是‘不願意’這種緒。”花崇悠悠道。
滿國俊啞然,“沒,沒有的事!”
“在你們全家來城之前,發生了一件事。”花崇說:“因為這件事,你們不得不離開溫茗鎮?”
問詢室陷沉默,滿國俊低著頭,眼珠轉得很快,花崇淺淺的指甲敲擊著桌沿,發出如確秒針一般的聲響。
滿國俊吸了口氣,說:“瀟念過大學,讀的是師範,剛畢業的時候在鎮裏當過老師,教,教數學。”
花崇凝眸,“數學老師?那為什麼會離職當計程車司機?”
計程車司機普遍文化水準不高,這是客觀的行業現狀,當然也不乏特殊況。但特殊況意味著背後有特殊的原因。下崗工人努力再就業,考取駕照之後為“的哥”不是新聞,而企業高管放棄令人羨慕的工作,為計程車司機就是新聞。老師的工資也許比不上企業高管,但人民教師的社會地位不低。一個過高等教育,又當過教師的人突然離職開出租,理由是什麼?
“當老師辛苦,尤其是當中學老師。”滿國俊給出的理由顯然無法讓人信服,他自己似乎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一直垂眸盯著桌子。
花崇在心裏記下這個疑點,“你在城生活多年了?”
“七年。”滿國俊這回回答得乾脆。
“也就是說,滿瀟在城跑了兩年計程車?”
“不,剛到城來的時候,他在一家公司工作。是後來才去開計程車。”
花崇問:“什麼公司?”
“我不清楚。”滿國俊語氣生,“他從來不和我說工作上的事。”
“照你的意思,你們父子二人的關係比較一般?”
滿國俊子先是向前一傾,接著很快了回去,眉心皺又鬆開,像是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他分秒間的小作落在花崇眼中,立即有了解釋——他的第一反應是否定,第二反應是不該否定。
為什麼會有這麼矛盾的反應?花崇半瞇起眼,認真地琢磨起來。
“他比較親他母親。”滿國俊說,“兒子不都是更親近母親嗎?”
耳機裏傳來“沙沙”的聲音,花崇站起來,走到門邊,低聲道:“有什麼發現?”
“呂可和羅行善遇害的時候,滿國俊都不在養老院。”柳至秦說:“最近一個月裏,監控拍到滿國俊六次在下午離開養老院,徹夜不歸,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到養老院。”
“徹夜不歸?”
“嗯!徹夜不歸!”柳至秦猶豫了片刻,說:“我其實有些意外。在看到這些監控之前,我一直覺得,滿國俊雖然有作案機,但和我們做的犯罪側寫有差距,他不像是一個會為兒子復仇的人。但監控推翻了我一些想法,他一個住在養老院的孤寡老人,為什麼會徹夜不歸?這沒辦法解釋。”
花崇回過頭,對上滿國俊的目。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
滿國俊迅速移開眼,著肩背,一副事不關己卻又忐忑不安的模樣。
花崇回到座位上,聲音冷了幾分,“你獨自離開養老院之後,去了哪里?”
“嗯?”滿國俊就像本不理解這個問題,“什麼去了哪里?”
花崇摘下耳機,扔在桌上,“別跟我來這一套。你在那所養老院裏住了兩年,不會不知道院裏監控設施完善吧?最近一個月,你數次夜不歸宿,原因是什麼?”
滿國俊這才變了臉。
“前天晚上,大前天晚上,你在哪里?”
滿國俊閉口不言。
花崇道:“你給滿瀟報仇去了?”
“沒有。”滿國俊鬆弛的面部皮忽然開始抖,聲音也帶著一意,“我只是出門走走而已。”
“出門走走能走一整夜?你剛才還說你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沒有殺人的能力。但‘散步’一整夜的能力,你倒是有?”
滿國俊說:“我沒有殺人。我已經拿到了應得的補償,我現在生活得很好,不會去殺人!你們不要冤枉好人!”
??
從問詢室離開,花崇立即趕到技偵組,“監控我看看!”
柳至秦讓開一步,“現在的況是,滿國俊既有作案時間,也有作案機。目前還沒能在其他公共監控中找到他。”
花崇快速拖時間條,一邊看一邊吩咐,“滿國俊了一件事,在來城之前,滿瀟是溫茗鎮一所中學的數學老師。滿國俊不肯說滿瀟為什麼會辭職,去查一下,我懷疑滿瀟在溫茗鎮發生過什麼事。還有,滿瀟在城一個公司上過班,看看是哪一家公司。”
他說得很快,一旁的技偵組隊員沒聽明白,柳至秦卻點頭道:“我馬上著手。”
此時,樓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張貿‘啪’一聲拍在門上,“花隊!年哥他們剛才在穹宇計程車公司得到消息,有個學民的‘的哥’昨天出了車禍,今天本來該到公司報到,但一直聯繫不上,懷疑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