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事不過三。
容舒這一次沒食言, 從坡頂一沖而下后,便起拍了拍上的雪沫子,十分信守諾言地將木撬還給顧長晉。
顧長晉接過, 把木撬隨手放在一邊, 蹲下拍走角上的雪沫。他的作輕而稔, 仿佛眼下正在做的事是再尋常不過了。
只他如今份尊貴,怎可在眾目睽睽之下做這樣的事?
容舒下意識便想后退,可裾被他在手里, 一時竟彈不得。
竹君正領著人搭擋雪的布棚,蘭萱正在支人圍爐生火。
眾人皆是忙忙碌碌的,沒人注意到這邊的靜。
容舒悄悄松了口氣。
不多時,顧長晉站起, 面如常道:“過去烤烤火, 莫要惹了寒氣。”
容舒披著厚厚的狐裘,沒覺得冷,只是面皮,被嗖嗖而過的寒風刮出了點緋。的是紅的, 鼻尖是紅的, 連眼角也是紅的。
顧長晉別開了眼。
布棚里的圍爐已經生好了火,上頭支著個掐花卉琺瑯鍋, 里頭湯滾沸騰,蒸出一片裊裊白霧,的暖意撲面而來。
容舒想起在松思院時也曾試過在梧桐樹下圍爐生火吃撥霞供呢, 可惜那日風大雪大, 火還未把銅鍋燒熱, 立時便被風雪打滅了。
最后主仆三人只好灰溜溜地將銅爐轉到室, 好不狼狽。
今兒搭了布棚, 棚頂的布簾一落下,便擋住了外頭的風雪。
如此……倒是不怕連鍋都燒不熱了。
容舒側眸看向前頭的男人。
他是不是知曉前世沒能在梧桐樹下圍爐吃撥霞供,是以今兒才在這冰天雪地里彌補的憾?
顧長晉沒讓人留下來伺候他們用膳,致的攢盒一個挨著一個放在圍爐邊,里頭放著新鮮的野菜、山菌,片得薄如蟬翼的片、魚片,還有幾碟腌菜醬瓜。
容舒吃撥霞供不蘸醬,最用薄薄的菜片、片、魚片卷醬瓜醬菜吃。前世在梧桐巷吃撥霞供那日可不就是備著這些醬瓜醬菜麼?
目緩緩掃過眼前的攢盒,忍不住道:“你是不是知曉我與盈月、盈雀在在梧桐樹下沒吃撥霞供?”
顧長晉“嗯”了聲:“盈雀同常吉說你們在梧桐樹下沒生火,還吃了一兒的風刀子、雪渣子。”
“原是盈雀說的吶。”容舒的臉被迎面拂過來的熱霧蒸得愈發燙了。
那日主仆三人本是想風雅一番的,最后被刮了一臉雪霰,落了個狼狽屋的下場。
顧長晉撥弄了一下鍋里的底湯,看了容舒一眼。
雖是盈雀倒苦水知曉的,可吃的食材與吃撥霞供時的小習慣卻是他有意打聽出來的。
他曾想著日后尋個落雪日帶去山里吃撥霞供的,只那個“日后”終止在了嘉佑二十三年的九月,再不能來。
的憾,也曾是他的憾。
爐上鍋中白的湯沸滾,如浪涌晴江雪。
鮮紅的片在湯里沉浮,如被風翻的晚照霞。(1)
棚外風聲著布簾滾滾而過,似疲憊的咆聲,聲聲不絕。
愈是風饕雪,便愈覺布棚這一刻的靜謐有多麼令人心安,仿佛卷風浪中的那葉扁舟終于尋著了那塊抵擋風浪的礁石。
二人靜靜吃完了一頓熱氣騰騰的撥霞供。
吃飽喝足又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下晌,容舒只覺心底所有的不安都散了去。明白,他是知曉的不安,這才撥冗帶去耍雪去圍爐吃撥霞供。
顧長晉依舊是同昨夜一般,在外殿給守夜。
容舒抱著月兒枕來到那面厚厚的畫簾前,輕聲道:“顧長晉,謝謝你。”
從昨兒顧長晉神凝重地將從鳴鹿院帶走,藏在東宮開始,容舒便知,他在害怕一些事的發生,而那些事與有關。
若問,他不會瞞,會原原本本地同說。只容舒的直覺告訴,不能問,問了,有些事會改變。
了解他,他亦是了解。
不問他便不說,只用旁的方式安的心。
容舒已經許久不曾似今日這般放縱過了。
不是個喜歡傷春悲秋的人,今兒放縱過這麼一趟,便也將自己心底的那些對未來那些不可控之事的不安徹底拋下。
畫簾對面的男人靜了靜,“嗯”了聲:“今兒可需要再吃點酒釀方能睡著?”
“不用,明兒大抵也不用了。” 容舒笑著道:“盈月們何時能來東宮?們留在鳴鹿院可會有危險?”
“我不會讓們出事。”顧長晉道:“上元節之前,我就會安排們來東宮陪你。”
他需要將盈月們留在鳴鹿院做一個以假真的局,這也是為何現在不能將們送來東宮陪。
只他知喜歡邊有悉的人在,時一個人被留在揚州以及前世孤獨死去的經歷,使得對孑然一總有種莫名的不安。
盡管從不怨天尤人,且樂觀堅韌。
但只要是人,總會有深藏在心底的脆弱。
顧長晉的話容舒又心安了不。
眼下離上元節只剩一個月的景,說短不短,但說長也不長。
他留盈月們在鳴鹿院定是有他的謀劃,耐心等待便是。算算時日,指不定阿娘比盈月們更早抵達東宮。
想到阿娘,容舒心神一定。
著畫簾外那若若現的影,道:“你不必在此守夜,實在不放心,讓竹姑姑與蘭萱到殿守夜便好。”
簾外的人沒應話,良久,他道:“不礙事,這樣我能安心些,也能歇得好一些。”
容舒站了一會兒,沒再說什麼,轉回了拔步床。
今兒玩得痛快,四肢一陣酸,心神卻比先前安定許多,沒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顧長晉聽著里頭那清淺的呼吸聲,也緩緩合上眼。
這世間再沒有哪一件事比活著更他安心了。
他想聽著的呼吸聲睡去,也想聽著的呼吸聲醒來。
日復一日,長長久久。
接下來的日子,顧長晉一日比一日忙。
只他留在東宮的時間雖不多,但每日都會帶容舒去演武場,也依舊會給守夜。
到了十二月下旬,離除夕只剩不到五日,椎云終于帶來了沈一珍的消息。
沈家的商隊已經順利離開淮州,有柳元的人護送著,快則十日,慢則半月便能抵達上京了。
容舒高高懸著的心總算是穩穩落下。
人一高興就想做些好吃的,索便帶著幾個婢去膳房炒松子糖去了。
椎云去儲英殿見顧長晉時,特地提了一兒這麼件芝麻大小的事。
他知曉自家主子聽容舒的事,再小的事都聽。
果然,顧長晉聞言便勾了下角,招來個侍,囑咐道:“讓膳房的人仔細些,莫容姑娘燙著手了。”那姑娘怕疼。
那侍一走,椎云便繼續道:“常吉一直在鳴鹿院盯著,說是前兩日有兩名輕功十分了得的人,來了鳴鹿山。常吉按照主子說的,始終按兵不。”
顧長晉頷首:“應當是徐馥的人,想必是朱嬤嬤將消息遞了出去。”
若當真如此,朱嬤嬤一直沒離開過皇宮,究竟是通過什麼人又或者說是通過什麼手段將消息遞出去的?
他在宮里的人不分晝夜地盯著朱嬤嬤,卻始終找不出異常來。
若不是通過朱嬤嬤,難不是通過聞溪?
顧長晉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聞溪日日困在坤寧宮,接不到旁的人。再者,許鸝兒近伺候,聞溪用過的什都是經許鸝兒的手,便是想往外遞消息也遞不出去。
顧長晉長指輕敲桌案,半晌,他道:“去查查最近幾日進過后宮的人,尤其是,進去過坤寧宮的人。”
不過半日功夫,椎云便帶來了消息,道:“四日前,坤寧宮來了幾名大慈恩寺的僧,說是奉了梵青大師之命給戚皇后送來佛燈。許姑娘說,除夕宴那日,按照宮里的傳統,戚皇后會領著一眾后妃在宮里點佛燈除舊迎新。”
大慈恩寺,梵青大師。
顧長晉目微凝。
丁氏半路被擄走之后,玄策了傷,第一時間便回了大慈恩寺的地,那時顧長晉以為他是為了回去療傷。
然而以玄策的子,人被擄走后,他再重的傷,也會不管不顧地追查線索,找出丁氏,而不是先療傷。
也就是說,那夜他會回去大慈恩寺,是因為線索就在大慈恩寺!
顧長晉霍地站起,對椎云道:“有人將玄策囚在了大慈恩寺,你帶上兩人潛大慈恩山去見橫平,從梵青大師以及他那幾個徒弟手,盡早救出玄策。若我沒猜錯,大慈恩寺里定然有人知曉蕭馥的蹤跡,蕭馥極有可能就藏在大慈恩寺里。”
大慈恩寺乃國寺,聽命于歷任皇帝,只聽手執玉璽者。
當年啟元太子信奉妖道,差點兒便收回了大慈恩寺作為大胤國寺的超然地位,還要令大胤百姓棄佛信道。
那妖道出清衡山,他所在的道派便也稱作清衡教。
大慈恩寺與啟元太子以及他信奉的清衡教可謂是勢如水火。
蕭馥雖在大慈恩寺長大,但因著啟元太子與大慈恩寺的齟齬,也曾恨極了大慈恩寺。
也因此,顧長晉從不曾想過會與大慈恩寺里的人勾結,更不曾想過敢躲在大慈恩寺里。
椎云當即便啟程去了大慈恩寺。
而此時的大慈恩寺,蕭馥將手里的一封信丟進火爐里。
安嬤嬤瞥了眼被火舌吞噬的紙張,道:“郡主,桂嬤嬤悄悄派人去打聽鳴鹿院的事,可是戚皇后要對容舒下手了?”
“戚甄那人慣裝腔作勢,擺一副溫良仁善的臉。”蕭馥冷著臉嘲弄道:“便是要下手,也不會如此堂而皇之地下手。”
“那是從前的戚家大姑娘。”安嬤嬤接過話,“如今的戚皇后,經歷了戚家的顛覆,差點兒連中宮的位置都保不住。都說狗急跳墻,為了牢牢抓住所剩無幾的權力,誰知曉做出甚事來?畢竟蕭衍時日無多,只要主一登基,便是太后了,自然不希日后的皇后會與自己作對。”
蕭馥沉默。
容舒寧肯離父族,也要離開承安侯府的事,上京幾乎無人不知。
恨容家,對容家投靠的戚家自然也沒甚好。
戚甄不希嫁給硯兒,想要給硯兒安排一個能控制的太子妃,也無可厚非。只會不會親自手除掉容舒,這就難說了。
“若當真敢對鳴鹿院手,我還會高看一眼,說明這麼多年來,除了用人,總算是長出點腦子了。”
蕭馥角出一詭異的笑,目卻愈發森然,“也好,硯兒不聽話,我便再教他最后一個道理。當初他非要忤逆我,與容舒和離,我便該察覺到他的異樣的。好在現在也不晚,不,現在這個時機更好!”
火跳躍,面容枯瘦的子目赤,神猙獰,看得安嬤嬤心頭一跳。
那日知曉主想要求娶容舒之時,郡主也是這樣一副癲狂的模樣。
安嬤嬤怕怒極攻心,只好喂下令昏睡的藥,好在第二日醒來,郡主終于恢復如常。
安嬤嬤終究是不想蕭馥將事做絕,徹底寒了主的心,便勸道:“郡主何苦臟了自己的手?總歸以主的子,只要知曉了容舒的份,便會打消娶的念頭。戚皇后既然不喜,遲早都會手,如此一來,主定會同離心離德。”
蕭馥恍若未聞,似是想到甚有趣的事,只“呵呵”笑了聲。
從袖口取出一袋藥,緩緩轉著眼珠子,看向安嬤嬤,道:“除夕宴那日,梵青大師會宮,他將這藥送到朱嬤嬤手里。這事一了結,當初大慈恩寺欠太子哥哥的債自此一筆勾銷,他的我也會帶墳墓里,絕不會泄半分。你同他道,我蕭馥若有違此誓,便我來生不得與太子哥哥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