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和吳一道深談一次之後，心顯然好了許多。其實人們往往都忽略了一件事，減的最好方式之一就是訴說。可是如此簡單的事人們爲什麼會忽略？也許在很多時候，人們不是忽略，而是不想去訴說，或者找不到可以訴說的人。

如果不是吳一道猜到了方解的想法，那麼也不會有這樣一次深談。

從大帳裡走出來，方解擡起頭看了看深邃的天空。

東疆的戰事到目前爲止暫時能休息片刻，但真的僅僅是片刻而已。跟著方解就要帶兵去凰臺，直面萊曼。

但是在這之前，方解要先見見沐廣陵。

方解也確定，沐廣陵現在也想見見自己。如果沐廣陵有直殺方解的實力，那麼說不定現在沐廣陵就會出現在方解面前。這樣一個曾經在東疆說一不二的大人，現在已經淪落到幾乎被排除在權力地位中心之外。

幾十年的籌謀，幾十年的沉澱。

換來的卻不是那一明黃的長袍，不是那九龍座椅。

如一夢

方解換了一服，依然是他習慣穿的黑錦。不過這件錦上有淡金的龍形刺繡，並不是那種刺眼的金黃，而是淡淡的金。天暗一些的話幾乎看不出來，照在上面纔會反出一些金華。

這件長衫和他封王大典那天穿的，一一樣。

他從馬欄山關的關口上一躍而下，如一隻巨大的雄鷹從山頂飛落。當他從關口上躍下去之後，跟著上百道黑影跟著他從雄關上掠下去。那場面之震撼，直指人心。想象一下，這麼多人從幾十米高的城關上一躍而下，那一個個的黑影多麼的讓人難以平靜！

方解在前面疾馳，他後項青牛挑細選出來的百十個黑江湖客隨其後。這些修行者的修爲都很不俗，是道宗各宗門的銳子弟。傍晚的餘暉中，這些人在峽谷中如一道一道的黑流般一閃即逝。

他們的目標，是北方。

馬欄山北邊，是沐廣陵的大營。

穿過峽谷，一般人最要走一天的時間。但是對於這些修行者來說，這段路程耗費不了多長時間。

當天已經徹底黑之後，他們已經穿過陳搬山的隊伍。

夜中，士兵們本就沒有注意到，在兩側的石壁上有人飛掠而過。爲了不驚擾陳搬山緩緩後撤的隊伍，方解並沒有停留。

在方解後，距離他最近的是依稀黑道袍的項青牛。後面是葉竹寒，石灣等人。

到了月亮剛剛掛上樹梢的時候，已經看到前面一片燈火連營。

沐府兵

方解在一塊大石頭上停下來。

刷刷刷的輕微破空之聲不絕於耳，百十個江湖客在他後停了下來。衆人注視著遠的燈火，每個人都沒有說話。

廖生和黑澤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各自帶著七八個黑江湖客離開了隊伍。

很快，沐府兵大營外面的暗哨就被清理乾淨。

對於廖生和黑澤來說，幹這點活兒輕車路。

方解從大石頭上掠下來，雙手向後一拂，負手朝著沐府兵大營正門走了過去。那些黑江湖客一部分停留在原地，一部分往山坡上掠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夜之中。

嗖！

一支響箭從轅門箭樓上了下來，在距離方解不遠的地上。

“來人是誰？！再靠近一步箭死！”

箭樓上，當值的沐府兵弓箭手大聲喊著。

方解後，項青牛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猛的一擡頭。在他後，一尊他的幻象如巨神一般膨大起來，這勁形的巨人足有十幾米高，帶著一子令人而生畏的氣勢。項青牛往前邁了一步，那巨大的幻象也跟著往前邁了一步。

這一步，是實打實的勁踩在地上。

大地似乎都爲之抖了一下。

“請沐廣陵相見！”

項青牛一聲大喝，那巨大的幻象也跟著張，就好像是幻象說出來的話語一樣，聲音傳出去很遠很遠。跟著，整個沐府兵的大營都沸騰了。當值的將軍急下令吹角，軍營裡一隊一隊的士兵朝著轅門這邊聚集過來。

轅門扣的沐府兵只覺得眼前恍惚了一下，再看時，一個白獨臂的年輕人已經出現在他們面前。

“方解”

這個白青年出了方解的名字。

“沐閒君”

方解也認出了他。

……

……

“黑旗軍武王果然好氣魄，只帶著幾個隨從就要來踏破我沐府大營？”

沐閒君的聲音很冷，就好像萬年不化的堅冰。他死死的盯著那個黑青年，本以爲再見時會很平靜，卻依然難以抑制心裡的波濤。這兩個人遙遙相對，一黑一白，如此的醒目。

沐閒君托起自己那條空的袖，問方解：“一別三年，還記得當初如何斷我一臂的嗎？”

方解點了點頭：“雖然不算什麼就，但還沒忘。”

沐閒君的眼神裡閃過一抹濃烈的仇恨，很快就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曾經想過很多次，你我在再次相見會是在怎麼樣的一種場合。我曾經想過，選一個最合適的地方找你復仇。卻從不曾想到，第二次相見是你打上門來。”

沐閒君雖然還在笑，但語氣卻越來越寒冷：“是來殺我父親和我的？”

“當殺則殺，能不殺，則不殺。”

方解的回答，語氣平淡無奇。

“好一句當殺則殺！”

沐閒君往前垮了一步：“若不是你，沐府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若非是你，我也不會失去一條胳膊。若非是你，我父也不會日漸憔悴！這一筆一筆的債，就算你不來，我終究也是要找你去要回來一些的。”

方解緩緩搖頭：“即便沒有我，沐府當亡還是要亡。”

“君兒”

臉沉的沐廣陵從大營裡緩步走了出來，了沐閒君一聲後說道：“你先退下，武王遠來是客，無論如何，咱們也不能失了沐府的待客之道。曾經我沐府門客三千，鳴狗盜之輩尚且奉爲上賓，堂堂大隋第一個外姓王大駕臨，怎麼能失了禮數？”

沐閒君沒再說什麼，走到沐廣陵邊站住。

“見過王爺”

沐廣陵深深一拜：“我現在還視自己爲大隋之朝臣，所以當對你行禮。”

方解搖頭道：“你做這些舉，心裡舒服嗎？“

沐廣陵眼神一寒，殺機突起。

方解那雙眼睛，似乎能穿破夜直接看穿沐廣陵的心思：“你這人虛僞了幾十年，已經忘記了自己這是虛僞。沐閒君恨我，溢於言表，這是真。你比他還要恨我，卻爲了自己那所謂的氣度而憋著心裡的怒氣，想必不會好。”

方解道：“你是大隋之臣也好，不是也好。對我行禮也好，不行禮也好。你我之間的關係，也早已經不能同一室。”

“說的好啊。”

沐廣陵冷笑道：“你是要做皇帝，對不對？”

方解看著沐廣陵，反問：“你能做？”

沐廣陵的表幾乎都扭曲了，卻還強忍著。

“難道你來，是想用江湖上的方式瞭解你我之間的恩怨？”

他問方解。

方解道：“我來，只是想勸你一句。當初我在雲南道的時候，曾經安置了不南燕的朝臣，這些人雖然失去了權勢地位，但最起碼可以帶著家人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富足的繼續生活。我知道你是斷然不會這樣選擇，但還是要勸一句。”

“多謝王爺賜教。”

沐廣陵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爲何還不手？”

……

……

沐廣陵門下一個江湖客聽到兩個人的對話，也極氣憤。他上前幾步，指著方解大怒道：“莫要以爲你現在佔了優勢，便能如此飛揚跋扈。說到底東疆還是沐府的地盤，你以爲帶來幾十萬人馬就能在這片大地上橫行無忌？”

他招了招大喊道：“願爲國公爺赴死之人何在？！你我一同上前！”

噗噗噗噗的聲音響起，幾十被人從黑暗丟了出來，就丟在方解和沐廣陵之間的空地上。這些皆是沐府門客，剛纔想趁著方解和沐廣陵對話的時候繞過去，從背後襲。結果一個都沒能靠近，全部在無聲無息中被殺。

看著那些，之前吼的門客臉大變。

沐閒君深吸一口氣，舉步上前，卻被沐廣陵從後面拉住：“君兒，你記住，沐府的未來還在你上。”

說完這句話，他向前邁出。

“沐閒君的沐府，不是沐府。”

沐閒君卻再一次出，將沐廣陵攔在後。他回頭對沐廣陵笑了笑：“父親，我知道其實你對我一直寄予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你是那麼在意那皇位嗎？不是……你只是覺得，你的兒子應該坐在上面吧？”

沐廣陵的角搐了幾下，卻無言以對。

“到我了。”

他說。

方解嘆了口氣：“前二十年看父子，後二十年看子敬父……莫過於此。”

他出手指了指大營轅門一側不遠的箭樓：“先談？”

……

……

箭樓上

一張矮幾放在正中，沒有茶，沒有酒。

矮幾上放著一張地圖。

方解看著怒目相向的沐廣陵，毫也沒有到那目的影響：“你這樣看我，也看不死我。我只是想來說幾句實實在在的話，可能就和剛纔說的一樣實在所以你們不會喜歡聽。我不是來求你辦事的，沒必要說些好聽的。”

“沐府，還有資格爭天下嗎？”

他問。

沐廣陵愣了一下，將頭扭向一邊。沐閒君倒是沒有避開方解的視線，卻也沒有回答。

“中原的太久了，是時候恢復過來。”

他指著地圖：“接下來的實在話，你們要是覺得傷了自尊可以裝作聽不見……從今天開始對洋人的戰事，你們父子不需要再打一戰，這二十萬沐府兵，也留著。自馬欄山北，還歸你沐廣陵節制。我是來殺洋人的，不是來殺漢人的……剛纔你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我要做皇帝。”

方解的語氣，如此的篤定。

“馬欄山以北，山海關以東，你願意的話還守著。”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替我守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