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快到了。”
晴王府,房間里仍然擺著五六個炭盆,升騰的熱氣讓空氣有微微的扭曲。墻角邊沿滴滴答答地下水,冰涼剔。
守在房門外的畫秋沒聽明白顧聽霜話中的意思:“殿下?”
顧聽霜也沒有解釋。他低頭將膝頭的書本放在桌邊,抬抬下示意,畫秋跟著進來,替他圍上大氅,半跪下來系好他前的系帶。
顧聽霜狼一樣的眼睛盯著,銳利得讓人頭皮發麻,幾乎想扭頭躲開。
畫秋年紀是府里侍中最大的,已經二十了,正是出落得玲瓏有致的時候。孩子窈窕有致,瑩白的指尖湊在跟前,呼吸只會比某些人更溫香甜,但是鬼使神差地,顧聽霜并沒有覺到另外的什麼。
他甚至下意識地回想起另一個人的樣子,也是這樣半跪在他眼前。一樣的姿勢,一樣的角度,眉眼里寫滿了平和與溫順,眼睫長長,垂下來時無聲無息,像是能把所有的聲音都吸納進去,把所有的影都斂藏在雙眸之下。
“殿下?”
畫秋為他系好大氅,準備繞后推他的椅,以為他和平常一樣,是想在晚間出去走一走逛一逛。
顧聽霜抬手擋住:“你退下,我出去走走。”
“殿下您一個人……”畫秋這句話還沒說出口,顧聽霜豎起手指,輕輕擋在了畔。
兩人背后,房間被燭火拋卻的影里,陡然亮起幾十雙黃澄澄的眼,漸有近之勢。
畫秋那一剎那汗倒豎,嚇得差點喊出聲。
顧聽霜在還沒來得及張口的時候,刀柄倒轉,就迅速利落地打暈了。
的地倒下來,被他橫過刀鞘擋了一下,接著隨手扯到了一邊,由后的狼走過來,叼著袖子拖到座位邊。
他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此生,他還未到認識到兩的年齡之時,能夠教他與年心的那個人已經走了,所有人在他眼中,只分要殺的人,和不興趣的人。
大雪中,椅咯吱咯吱地推了出去。
已經是晚上了,沒有人料到世子殿下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出府。
他也沒有通知任何人隨行,跟著他的只有屋子里剩下的二三十只狼。
金脊背狼恢復原,奔過來拱他的手,想要從他這里獲得一些命令或指示。
大門關著,這時候不會有人再和平常一樣看守著此,因為這是要命的活計。但另一邊的民事堂卻開著,是寧時亭擔憂雪患嚴重,會有仙民上門來求助,特意留出的一條通路。
顧聽霜走了這條路。
穿過暗無人的后院,來到幽暗仄的大堂。里面依然干干凈凈,什麼都沒有。
晴王府的下人將這個地方收拾得很干凈,寧時亭平常理卷宗的桌臺上,東西都收得整整齊齊。筆洗墨后歸置好,剩下的是幾本空白的賬本,還有一桶小簽。
這種簽他見過。
仙洲凡是家開設民事堂的,一直以來都有個習慣:開堂理事之前必一道簽,如果是上佳好簽,那麼說明今日事將辦得不錯,也不會有過多勞心事發生。如果到大兇,則要留個心眼,謹防被小人做文章了一把,或者遇到糾纏不清的難事。
這個簽也“浮黎簽”,聽說是浮黎元始天尊座下判事的依憑,有浮黎帝君的神格庇佑,聽說這簽還靈得很,從來沒有出過差池。
想到這里,顧聽霜隨手一,將手中的紙卷慢慢展開。
最初看過去,是一張干干凈凈、什麼都沒有的白紙,等視線落定之后,方才有字跡慢慢地浮現上來:
卜:
正,觀上觀下,奔狼之姿。所等皆。
顧聽霜看了一眼,又將紙條塞了回去。
他并沒有在等什麼人。
*
西洲洲城邊,人聲和修繕工事的聲音,已經慢慢地蓋過了風雪聲。
時值傍晚,天已暗,營地里陸陸續續亮起燈,暖黃的火焰照得冰層亮。僅僅一天的時間,冰城堡壘就拔地而起,無數道冰、避風冰堡格擋了風雪進犯。馭火師和馭水師并駕齊驅,已經將這樣的庇護播撒到了離洲城最近的半個主城中。
也有仙民聽說了終于有了可以安心落腳的地方,前倆避難,也有仙民帶著家中在這次暴風雪中罹難、傷的仙者前來求醫問藥的,一時間,小小的營地居然還滿了起來。盡管時間已經晚了,但是燈火通明之中,到都是人的影子。
晴王府的人為寧時亭特意選了一個僻靜一點的地方,讓他得以在忙了一整天之后有機會停下來口氣。
和其他備靈,可以化天地靈氣為自己所用的仙者來說,他一個人特別,□□凡胎,不僅需要休息,還需要像凡人那樣進食。
只是這邊的資大多數都是仙藥和靈、法,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合適的材料來給他生火做飯,連材料也沒有。
出發前他們每人輕裝,能減的東西都減了,寧時亭也不會給自己揣一塊餅子。
“公子嗎?”
葫蘆提著燈走進來,手里捧著一杯熱水,“公子,且先將就一下,這里有一壺茶,我剛從仙長府那里討來的,您喝著點暖胃。食我再想辦法。”
寧時亭搖頭:“倒也不是很,我著就好,總之今晚是要回去的,回去再吃也不遲。”
葫蘆將熱茶送到他手邊。
寧時亭捧起來聞了聞,并不喝,只是暖著手。
他不明說,葫蘆在旁邊愣了一會兒,也沒反應過來他不喝是什麼意思。
還是菱角也跟著鉆了進來,看出了之后趕拉葫蘆往一邊走,低聲說道:“仙長府的東西你都敢給公子用?要是今日坐在這里的主子不是公子,而是世子殿下或者王爺本人,你腦袋都別想要了。咱們不害人,卻也不得不防人啊。”
葫蘆這也才反應過來,心里覺得愧疚,一時間也不好說什麼,只著頭皮告訴寧時亭:“公子,我剛這壺茶泡得不好,我去為您換一杯。”
“沒事,不用作他想。”寧時亭說。
“只是現在……”葫蘆后半句“沒什麼東西能給公子用”還沒說出口,他們的冰屋后就傳來了一陣令人骨悚然的聲音。
灌了法力的冰層簌簌掉落,伴隨著被什麼東西猛烈撞擊、撲的悚然聲響。周圍安靜,更顯得這聲音仿佛要將整個冰屋都弄到一樣,咔噠咔噠地讓人頭皮發麻。
菱角嚇了一跳,趕沖出去查看,很快又慘一聲沖了回來——“啊啊啊啊啊啊有狼!!!!!”
寧時亭起去,看見菱角嚇得面無人,整個人拼命往后退去。
而他前的白狼則顯得很鎮靜,一步一步湊近了往里邊。冰屋的門窄,這些上古神一旦恢復了原之后,這麼一對比之下,就顯得大得可怕。
寧時亭認了出來是哪兩只狼,輕輕地:“月牙,銀邊。”
兩只狼也很快看見了他,努力了進來,施施然地經過只差嚇死的菱角和葫蘆,來到了寧時亭邊。
寧時亭問道:“你們怎麼來了呀?也是殿下派你們來的嗎?”
他出手,兩只狼也像它們親昵顧聽霜時一樣,過來用巨大的狼頭,很小心地蹭了蹭他的手。
接著,寧時亭到自己袖子一,是銀邊叼住了他的袖子,把他往外扯,仿佛是要帶他去往另外的什麼地方。
這匹狼眼睛有一點問題,其他上古白狼眼睛是純粹的金,琉璃一樣。但是寧時亭在給這些狼檢查的時候,發現唯獨這一只的瞳孔周圍有一圈白的邊,是朦朧的眼翳,一旦擴散起來,恐怕這匹狼以后會失去自己的視覺。?
寧時亭就配了藥水每天給它滴,并且給它取了“銀邊”這個名字。
他的腳步跌跌撞撞,上古白狼的力量和他一個小小鮫人比起來完全不是一個水平的,盡管它們已經在盡量放輕腳步慢慢走,寧時亭還是被拖得有點狼狽。
銀邊打頭,月牙殿后,后面跟著哆哆嗦嗦的葫蘆和菱角,心急火燎地也追了過來。
銀邊將寧時亭帶了出去,卻沒帶遠,只是停在了房屋后的一個地方。
風雪中,寧時亭看不清東西,月牙就擋在他面前的風口上,用鼻子拱了拱他,示意他跟著銀邊嗅聞的方向看過去。
寧時亭定神一看,發現冰屋后面與雪地接壤的地方,仿佛被潑了一點什麼深的。如同水潑在沙土中一樣。
他很快就意識到了這種景象的不對勁:他們建造起冰屋之前,已經將所有的積雪清除。現在這不同尋常的,仿佛是直接滲冰層部的。
寧時亭了手套,蹲下去輕輕了。
深部分的冰層已經變得如同雪泥一樣,甚至不起來,很快就化掉了。
寧時亭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很快到一陣如同火焰燃燒一樣的疼痛和熱辣,只此一瞬,仿佛有看不見的火焰在指尖悄然滋生。
疼痛一瞬間席卷而來,寧時亭皺起眉,另一邊的銀勾卻飛快地湊過來,出舌頭想要舐他的手指。所幸寧時亭反應快,飛快地回了手,擋住了銀勾的作:“別,我有毒呢。不要,沒有大事。”
葫蘆趕來問道:“公子,這是什麼東西?”
寧時亭說:“火龍涎,火屬之。這種東西是火龍涎化煉提純后得到,非仙家名門不可得,可化萬種冰雪。萬年玄冰也可化開。”
“這種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葫蘆疑不解。
菱角說:“大雪狂風,拿這種東西過來,冰屋摧毀也就是一盞茶的事。是有人想要公子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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