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晞派人去書房請顧徽彥,而這段時間也沒閑著。
景澄院里,王府里幾個有面的婆子正在林未晞這裡說話。
「……王妃,王府里下人都想著來給您磕頭請安,只是您昨日才大婚,恐怕還有許多事要安置,所以伺候的人不敢貿然來打攪您。」
林未晞方才只是點了景澄院里的人手,如果只是世子妃便罷了,可是林未晞如今是王妃,除了自己起居居住的院落,同時還要接整個王府的覲見。林未晞聞言掃了說話的婆子一眼,不聲地問:「那嬤嬤覺得,我什麼時候召人過來為好?我為王妃,若是王府下人連我這個主母認不齊,這也太荒唐了。」
趙婆子朝邊人看了一眼,腆著臉笑道:「這得看王妃中意什麼時辰,我們怎麼敢替王妃做主。」
林未晞心裡輕哼一聲,知道不敢就好。林未晞翻了翻燕王府厚厚的名冊,說:「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下午吧。未時中,讓府中所有人先將手裡的活放一放,到景澄院來讓我認認臉。」
趙婆子邊那個婆子雖然未,但是角卻朝下撇了撇,臉上的神不太好。這個婆子看年紀五十歲上下,長臉方下,角邊刻著深深的紋路,眼睛吊梢,面相看著有些不太好相。上穿著括的深藍綢夾襖,下面搭著黑藍布,鞋面上一塵不染,頭上著一隻份量很足的金簪,兩隻手腕上也掛著手鐲,右手上那隻平紋金鐲足有大拇指寬。可見這個婆子非但嚴苛,在燕王府中地位也殊為崇高,顯然是習慣了發號施令的。
剛才林未晞問話時,趙婆子說話前先往旁邊看了一眼,看的正是這個婆子。這位排場極大的婆子林未晞並不陌生,沈王妃當年的陪嫁嬤嬤卜氏,誰不認得?
老燕王和老燕王妃都走得早,曾經伺候過老燕王妃的人也死得死,走得走,即便尚在人世,這些老僕多也請求告老歸鄉,回去抱孫子頤養天年去了,很繼續留在外面做工。老王妃那一輩的僕人退下,王府要的部門都由沈王妃的人接手。卜媽媽是沈王妃從娘家帶來的嬤嬤,是沈王妃最信任最倚重的人,總管王府,舍其誰?
老燕王妃去世后,沒過兩年,沈王妃也死了。那時世子才八歲,燕王二十四,雖然正當大好年華,可是北地戰不休,顧徽彥輾轉各地平,他許多場知名戰役便是那個時候打出來的。顧徽彥忙於戰事,本沒有時間心王府的事,而顧呈曜也還只是開蒙的年紀,卜媽媽深得顧呈曜信任,又有伺候沈王妃的面,這種時候當然在王府中擔著要職。漸漸的,王府中稍有什麼大事,總得卜媽媽點頭了才行。
燕王常年在外,世子年不理外事,府中全靠這些老嬤嬤管事,那段時間王府的務可想而知。林未晞剛嫁過來的時候看到往年賬單簡直驚呆了,燕王盛名在外,林未晞怎麼也沒想到燕王府里居然一團麻。燕王名下的封邑極多,當真是白銀如流水,靠著厚的銀子,燕王府表面上看起來依然繁花裂帛氣派煌煌,可是裡面的賬卻已經爛壞了。
林未晞嫁進來后很是為難了一段時間,這種況不管是失職,管得話必然要得罪這些有臉面的老僕,到時候又是的不是。也是林未晞點背,那段時間正好在和顧呈曜融洽的時候,高然還沒來得及告訴顧呈曜真相,林未晞被虛假的夫妻關係沖昏頭腦,收拾爛攤子的時候就很有些無所顧忌。林未晞堅信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再有面的老僕,做錯了就是該罰,底下人說不好不在乎,王府的長遠大計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燕王府終究不是公主府,顧呈曜也不是壽康大長公主,後面的事一環接著一環,夫妻關係決裂,被罰過的刁奴藉機反彈。林未晞氣得不輕,自然又更加嚴厲地肅清規矩,向所有人證明自己,結果這樣一來夫妻關係更差。宛如一個惡循環,雪球越滾越大,直到最後將徹底倒。
林未晞現在再看著卜媽媽,心裡頗有些好笑和慨。也沒有想到,前世的故人竟然再度相見,而林未晞,也再一次回到了燕王府主人的位置上。林未晞合上了名冊,帶著些笑意看向卜媽媽:「卜媽媽,我看你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這裡又沒有外人,有什麼話,你直接說吧。」
「王妃,你吩咐下人覲見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是從現在到未時中不過一個時辰,廚房、採辦、灑掃這些地方該有多事,若是讓他們丟下手中的活過來給王妃磕頭,王妃誠然沒什麼,但是下面恐會出子。畢竟這麼大一個王府,不是說著玩的。」
「若只是來給我磕頭就會生,那他們也不必在王府辦事了,我燕王府用不著這樣的庸才。」林未晞淡淡瞅了卜媽媽一眼,沒理會那拉了老長的臉,繼續說,「就這樣吧,未時中,讓府中人分批次來請安,每個地方的人留一半走一半,等前面的人回去后,另一半人再過來。廚房還要準備晚上的膳食,那就先讓廚房的人來吧,等廚房兩批人走了后是庫房……」
林未晞說話就如玉珠落銀盤一般,噠噠噠就把偌大的王府安排完了,趙婆子和卜媽媽連話的機會也找不到。等說完之後,林未晞抬起茶盞抿了一口潤嗓,隨後噔地一聲將茶盞放在憑幾上,眼神清亮,神態自若:「都記住沒有?」
林未晞主子的姿勢自然又流暢,下面的人竟然頭都不敢抬,諾諾應下。卜媽媽今日本來要煞一煞這位小王妃的威風,好讓知道王府中是誰做主,而真正的王妃又是誰。沒想到林未晞這一通話說下來,卜媽媽愣是一丁點疏都沒揪到,反而顯得是落了下風。卜媽媽不太高興,多年人尊敬,私心裡也不大喜歡這位佔了自家小姐位置的寄住孤。自家小姐對燕王一往深,還生下了王府唯一的世子,燕王就該一輩子都記掛著小姐,怎麼能讓另一個人佔了小姐的位置呢?
卜媽媽本來心裡就有私人偏見,現在被林未晞制,心裡的氣越發不順了。角深深下撇,兩邊的紋路越發刻板:「王妃的安排自然是好的。沒想到王妃雖是繼室,但是在管家之事上卻有統,恐怕比之大家閨秀也不弱。」
這話一出西屋裡寂靜了。宛星眼睛瞪圓,卻被宛月用力拽住。林未晞笑著將手扶在膝上,微微後仰,看著卜媽媽笑道:「我雖不才,但是既然在其位,又怎麼敢辜負王爺的信任呢?我為燕王妃,這本就是我該做的。」
林未晞直接以「燕王妃」自稱,後面甚至搬出燕王。卜媽媽不敢說燕王,只得避開鋒芒,笑著稱是。隨後,卜媽媽狀似不經意地說起沈王妃的事跡,包括沈王妃和燕王的初遇,婚,世子剛出生時全家的喜悅,以及沈王妃死時極盡哀榮的葬禮。
林未晞一直保持著笑意聆聽,能反擊奴大欺主,能雷厲風行展示自己的主母地位,可是對於一個死去的、白月一樣的原配,卻是說不出任何話來的。
其實這些事跡林未晞前世就聽過一遍,雖然上次的側重點是敲打孝敬,而這次是對這個外來者的示威。上次聽時林未晞為兒媳,對婆婆和公爹的一點都不關心,權當聽故事了。但是這次,林未晞卻聽出許多不一樣的味道。
壽康是公主,衛氏是公主嫡、國公世子夫人,林未晞前世是公府嫡,世代家庭教育的累積下,老實講,林未晞對於這種軍之中一見鍾從而千里相奔的故事,是聽不出什麼的。
這是無茍合,奔者為妾吧?對於世代公卿,上還有四分之一皇室脈的林未晞來講,其實,是不太理解這種婚姻結合的。在的世界里,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正妻主祭祀,掌中饋,象徵的是地位,而不是。作為一個一出生就被當做宗婦培養的公卿小姐,沒有人敢在林未晞耳邊談,而外祖母、母親的夫妻關係,也沒能讓林未晞覺到男是件多好的事。
所以現在卜媽媽搬出沈王妃傳奇又人的故事,林未晞除了沉默,只能沉默。沒有接過,也不曾有人給予,就像戲文中的看客一樣,只能遠遠躲著,對燕王和沈王妃的故事予以靜默和迴避。
先是顧呈曜和高然,現在,竟然是燕王和沈王妃。林未晞臉上依然維持著笑意,可是心下卻冰冷一片,大概,生來就是別人故事中的灰燼吧,整整兩世,都無法避免。
卜媽媽還在大談特談,屋外傳來腳步聲。卜媽媽見到來人,聲音一下子啞了:「王爺。」
林未晞也站起,對顧徽彥道萬福:「王爺,你回來了。可用飯了?」
顧徽彥掃過屋裡滿噹噹的丫鬟婆子,最後目停駐在林未晞上:「不曾。你一直在這裡等著?」
「這是自然。」林未晞心有些沉重,用力撐起笑容,儘力毫無異樣地對顧徽彥走過去,「王爺,飯一直熱著,我這就讓他們擺飯。勞你再稍等些許。」
顧徽彥點頭,卜媽媽幾人見此趕告退,宛星宛月也跟著出去擺飯。顧徽彥進門僅是片刻的功夫,滿滿當當的西次間就空了下來。
顧徽彥坐到西窗座位上,他看向林未晞,方才他進來時,約聽到們在說沈氏?對於這位亡妻,顧徽彥的一直很複雜,甚至還有些莫名。可是到底是顧呈曜的生母,顧徽彥不會說亡者的不是,對於沈氏他也向來給予敬意。只是這些下人竟然在林未晞面前說?
顧徽彥突如其來地生出一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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