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凡只是個凡人，他改變不了太多歷史，只能儘自己的能力去做一些自己能做到的事。

有的人一輩子庸庸碌碌，無所作爲，從出生到老去，活了個稀裡糊塗，平凡得毫不起眼，爲生計奔忙一生，艱苦中偶爾有點阿Q式的小快樂，這點小快樂也許是艱難人生中唯一能支撐自己繼續奔忙下去的源力。至於人生的信念和意義，想必本沒人想到過這些奢侈的問題。

什麼是信念？活下去，並且有個好盼頭，這就是平凡人的信念，很庸俗，但沒人有資格嘲笑這種庸俗。世上絕大部分人只是平凡人，他們心裡不可能裝著家國天下，那些高山仰止的信念對他們來說，也許還不如飯碗裡多了一塊過油來得實在。

蕭凡的信念呢？

時至今日，他手握大權，特別在錦衛指揮使這個特殊的位置，可以說是整個大明天下最強權的部門，這樣一個顯赫的位子，帶給他無盡耀眼的環同時，他需要做些什麼？

他需要保持這道環，他需要永久擁有自己已經擁有的一切，妻子，家人，朋友……他更希他的朋友能在皇帝的寶座上開心的當一輩子皇帝，而不是落得不知所蹤，亡命天涯的下場……

每個的信念都不一樣，這就是蕭凡的信念，說不上偉大，但是他很執著的堅持著，無怨無悔。

所以，蕭凡參與進了這場戰爭。

文明總是伴隨著戰爭，不斷的被摧毀，重建，歷史就是一頁頁改朝換代的戰爭故事，周而復始，永不停止。

蕭凡很厭惡它，生與死，迎面一刀便見分曉，這便是戰爭，它像只怪，張著猙獰的大，吞噬著一切生靈。蕭凡討厭它，甚至害怕它，然而卻不得不參與它。

不付出代價的信念，是毫無價值的，不能稱之爲信念，蕭凡現在正爲自己的信念而付出著，代價很大，也許是自己的生命。

三千人的隊伍馳騁在前後不到盡頭的茫茫草原上，顯得非常渺小。

草原的晨風凜冽而寒冷，夾雜著些許沙塵，打得每個人臉上生疼。

被數百男追了幾十裡地，確實是件很丟臉的事，這直接導致了將士們士氣低落，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赧然之，臊眉搭眼的跟在蕭凡後面，一路向北急行軍。

蕭凡也覺得很丟臉，不過他有個很值得稱道的長，尷尬的事，不開心的事，丟面子的事，轉眼即忘，腦海中絕不留半點痕跡。

經過一段頹靡沉默的行軍後，蕭凡很快便恢復了好心。

了幾百只羊，還有幾百件服，這是勝利呀爲什麼不高興？有什麼丟臉的？被男追殺又怎樣？不是沒追上麼？也是勝利呀……哪有打了勝仗還這麼垂頭喪氣的軍隊？

其實做人啊，如果不要臉，活得肯定很開心……

古代人就是這樣矯，不知所謂

“蕭老弟，已經走了兩天，離開平府也越來越近了，也就是說，我們可能隨時會遇到韃子的五萬大軍，那時我們該如何應對？”曹毅神漸漸有了一些焦急。

蕭凡搖頭道：“說實話，我還真沒想出法子，打仗拼的是實力，沒那麼多投機取巧的小花樣，咱們三千人對韃子五萬人，不管怎麼應對都是以卵擊石，這一仗很難打，也許……也許我們會全軍覆沒……”

蕭凡說著說著，神變得黯然起來，不知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後這三千條鮮活年輕的生命。

曹毅沉默了一會兒，嘆道：“上了戰場，等於是把腦袋別進了腰帶，打仗本就是件玩命的勾當，陣亡殉國實在太平常了……我們這些人都是天生的苦哈哈兒，爛命一條，死便死了，沒什麼大不了，倒是你……唉蕭老弟，你實不應該來的，你這麼年輕便已是朝中重臣，手握大權的指揮使，又是先帝封的誠毅伯，大好的前途和權位在等著你，你卻和我們一起跑到這茫茫草原上送死……”

蕭凡展笑道：“我也不想來的，沒辦法，燕王的眼神太犀利了，裝暈裝病都瞞不過他……其實啊，咱們這三千人裡面，我是最怕死的。”

曹毅深深的看著他，道：“你來草原恐怕也不僅僅是因爲勢所吧？當時的況我多知道一些，你是欽差，燕王就算以勢你，以你的份，要推搪還是推得過去的，燕王的反意還沒擺上明面的時候，他也不敢拿你怎樣，否則便是給他自己找麻煩。——你爲何一定要隨軍進草原？”

蕭凡嘆了口氣道：“也許是我犯賤吧……”

曹毅不解的盯著他。

蕭凡轉過頭看著曹毅，道：“曹大哥，你有沒有想過一年以後，我們大明天下會是什麼樣子？”

曹毅撓頭道：“一年以後？嘿嘿，我連一個月以後是什麼樣子都沒想過，進了這草原，我就當自己死了，多活一天都是賺到的。”

蕭凡神很認真的道：“我想過，我經常想這個問題……”

“那我們一年以後是什麼樣？”

蕭凡擡起頭，看著蔚藍的天空中飄著的幾朵白雲，沉思半晌，道：“一年以後，也許……燕王已反，諸王景從，朝廷調集大軍，圍剿燕王叛，儘管朝廷軍隊人數佔優，但苦於軍隊過慣了太平日子，暮氣漸生，戰力低下，更重要的是，沒有一員可堪大任的主帥指揮作戰，這場平叛戰爭將會打得很辛苦，甚至會漸漸失了優勢，變得很被，或許……戰爭到了最後，卻被原本於劣勢的燕王佔了江山，篡了皇位，不義藩王最終沐猴而冠，面南背北而王，而我們的天子卻終被皇叔所趁，焚燒皇宮，落得個亡命四海……”

曹毅張大了，眼睛瞪得跟鈴鐺一樣大，不敢置信的盯著蕭凡，一副白日見鬼的表。

“你……怎麼知道的？還知道得這麼詳細？”曹毅震驚道。

蕭凡苦一笑，我怎麼知道？再過六百年，滿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曹毅呆了一會兒，接著恍然大悟，湊到蕭凡耳邊神兮兮道：“……你師父算卦算出來的？”

“……對”

曹毅頓時一臉崇敬：“老神仙道法高明，深不可測”

蕭凡：“…………”

這種事還真沒法解釋

曹毅又擔憂道：“老神仙當真算到燕王最終會篡了江山？”

蕭凡道：“實際上……是我算到的。”

曹毅表立馬輕鬆下來，還很不屑的從鼻孔裡發出一個鄙視的冷哼。

蕭凡只好改口：“好吧，是我師父算到的。”

曹毅頓時又變得張起來。

蕭凡：“…………”

我就那麼不值得信任嗎？

曹毅想了想，道：“可是……這跟你來草原與韃子打仗有什麼關係？”

蕭凡嘆了口氣道：“朝中無將可用，我是天子最親信的大臣，燕王若反，你覺得我能置事外嗎？既然不能置事外，他反之前，我就不得不上戰場看看，至讓我這個從未打過仗的人明白，戰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否則將來事到臨頭，我豈不是了只會紙上談兵的趙括？誤了自己的命尚不足惜，誤了天子的江山，我怎麼對得起他？”

曹毅恍然，頓時一臉敬佩的看著他，道：“原來你甘願進草原與韃子周旋，並不完全是被燕王所，你也有自己的盤算。”

蕭凡點頭，然後又幹笑：“當然，……裝暈裝不下去也是原因之一，其實紙上談兵運氣或許也能打勝仗的……”

曹毅黑著臉道：“……給你桿子你都不知道往上爬啊。”

此後的幾天，草原上莫名多了一數千人的劫匪。

這劫匪很卑鄙，遇到稍大的部落，便遠遠避開，秋毫無犯。遇著實力弱小的部落便一涌而上，跟打落水狗似的，衝進部落裡殺羊殺牛，連牧羊的狗都殺，若遇到反抗，則毫不客氣的放箭獵殺。

不過這劫匪很講究，只搶牛羊，不搶人，搶了就跑，眨眼之間便沒了影兒，來去如風，乾脆利落。

這個消息令關外的韃子小部落慌了神，到底是一什麼樣的劫匪，他們到底了多頓啊？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小部落的韃子不敢毫大意，這年頭要活下去不容易，與天鬥，與地鬥，還要與人鬥，黑災白災人禍，都會給他們帶來毀滅的打擊。

於是韃子各個小部落急忙開始聯絡傳遞消息，並且幾個放牧較近的小部落都暫時合到了一起，形了一個反抗打劫的臨時同盟。

平靜無波的草原瀰漫著一詭異而恐慌的氣氛。

蕭凡對此一無所覺。他的是非觀很淡薄，在他看來，搶幾隻牛羊是很平常的小事，沒什麼大不了的，本著人道主義的原則，他們搶劫的質只能算是略帶幾分暴力的江湖救急，——誰家吃螃蟹不得借點兒醋呀？

借點兒東西而已，能搶嗎？小題大做

茫茫草原上，一支三千人的兵馬往北疾馳。

“我說，咱們到底要搶多隻牛羊呀？弟兄們的馬都快放不下了，平均算下來，咱們現在搶到的牛羊，足夠弟兄們吃上兩個多月了……你到底是來打仗的還是來打劫的？”曹毅苦著臉道。

蕭凡一驚：“這麼多了？造孽呀……”

曹毅滿頭黑線：“確實是造孽……”

蕭凡尷尬道：“以前在江浦時怕了，沒食我就很沒安全……”

曹毅嘆息道：“現在到韃子沒安全了……”

“那咱們……不搶了？”

“不搶了，再搶的話弟兄們會撐死……”

蕭凡意猶未盡的咂咂：“好吧，那就不搶了。”

又行了三日，前方斥候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韃子五萬大軍在十日前已攻下開平府，守城的開平衛千戶劉福和麾下將士，以及開平知府周祖善皆以殉國，其壯烈，開平城破之後，百姓被韃子屠戮無數，韃子在城屠城整整一日，他們在城裡殺人放火，燒殺掠，搶奪財和子，小小開平府如人間地獄般慘烈淒涼。

現今韃子在鬼力赤的率領下，正往南快速行軍，昨日已在離開平府百里外駐紮，下一步向是往延慶或山海關開拔，目前尚不明朗。

蕭凡被這個消息深深震撼了。

他一直知道戰爭是殘酷的，但“殘酷”以往只是寫在書本上的兩個字而已，現在他才終於會到殘酷的真實意義，那是一種直接用烙鐵燙在心尖上的痛苦，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這種深骨髓的激

憤和仇恨。

世之時，命不如狗，一座城池的漢人百姓就這樣被韃子屠戮糟踐，他們的命不是命嗎？朱棣，你把韃子引進大明境，左右算計，可曾將這些無辜的漢人百姓算進去？你殺韃子是大義，可這些百姓難道就該死嗎？

朱棣，你作孽作大了

“大人狗韃子如此糟踐我大明子民，咱們跟他們拼了”

“對跟他們拼了反正老子進了這草原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大人，屬下請戰”

“屬下請戰”

“…………”

“…………”

迎著衆將士憤怒得通紅的眼睛和扭曲變形的面孔，蕭凡覺這一剎腦子全空了，呆楞了好久，才抖索著脣，聲道：“現在……全將士，下馬”

衆將士一楞，立馬依言下了馬。

蕭凡嘶啞著聲音道：“拔出你們的刀”

鏘

一片雪亮的刀直指長天。

蕭凡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舌綻春雷般嘶聲大吼道：“我們誓報此仇以祭開平父老在天之靈”

衆將士渾熱彷彿都點燃了，跟著蕭凡大吼道：“誓報此仇殺韃子”

“誓報此仇殺韃子”

高激憤的誓言，在草原上回傳揚，聲達九宵，如同告那些無辜死難的萬千父老……

看著眼前一張張年輕而憤怒的臉龐，還有那震耳聾的嘶吼，蕭凡的眼眶忽然涌上了一層朦朧的水霧，一顆名仇恨的種子在他心中甦醒，萌芽。

他突然發現，自己生存在這陌生世界的責任和意義又多了一件。

戰爭，自古便伴隨著歷史的進程而不斷重演，周而復始，循環無盡。

那麼，以己之力，結束這個帶給無數人痛苦的循環吧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