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七月。

燕王三子進京，於孝陵前弔喪哭拜朱元璋，其悲痛絕，拜祭過後，燕王三子正式著郡王朝服，宮覲見天子朱允炆。

朱允炆召見三位堂兄弟時表現得很熱，相對於憨厚的朱高熾來說，朱允炆的表現更爲單純，他將親與恩怨分得很清楚，儘管天下人皆知燕王其志不小，嚴重威脅著皇權，但朱允炆卻沒對這三位堂兄弟有任何不愉之。

文華殿，朱允炆爲三位堂兄弟接風洗塵，賜同宴，席間不提政事，只論親，蕭凡亦奉詔於末座相陪。

席間三人對朱允炆極盡恭順，屢屢表示燕王戍邊乃奉先帝之命，燕王於北平病重，仍不敢懈怠，每日勤練兵馬，伺機北伐殘元。並鄭重其事說燕王一脈對天子對朝廷絕對忠心不二，今次燕王沉痾在，不克遠行，儘管如此，仍將他所有的兒子全部派遣進京師，給先帝弔喪拜祭，由此可以證明燕王懷磊落，絕無異心，奈何如今朝堂民間皆有謠言，說燕王有不軌之心，燕王滿懷忠義，卻被世人所誤解，每思及此，終夜長嘆傷。

三人說到，不由聲淚俱下，痛哭失聲，彷彿燕王了天大的委屈無申訴一般。

朱允炆聽著三人似訴苦又似解釋的一番自述，眼眶也跟著泛了紅，甚至落下兩行飽含親的淚水。

蕭凡儼然不，冷眼看著三人在朱允炆面前發揮演技，心中不由冷笑。

看來三人如此作態，必是了朱棣的指使，連憨厚的朱高熾也不得不聽從父命，假惺惺的演一場戲給朱允炆看。

至於朱允炆……這傢伙到底是跟著瞎起鬨，還是相信了他們三人的這番鬼話？他沒那麼白癡吧？

“朕自登基，不過兩月餘，年德淺，朝中諸事半通不懂，幸得各位皇叔相助，苦寒荒蠻之地日夜戍守大明邊境，扶保大明社稷無失，其中尤以四皇叔燕王勞苦功高，朕實之。朕雖爲天子，然需要仰仗衆皇叔之甚多，朕與衆皇叔皆是天家子孫，脈相連的親人，怎會懷疑自家人的忠心？朝堂與民間有好事者造謠，說朕有削藩之心，這都是胡說八道大明萬里邊疆，朕不給皇叔們戍守，難道還給那些不知不知底的外姓武將們戍守嗎？造謠之人慾間我天家骨，其心甚爲歹毒蕭卿”朱允炆了淚，咬牙切齒的大喝道。

蕭凡一凜，急忙站起來躬道：“臣在。”

朱允炆俊臉蒙上一層影，稚的臉龐漸漸流出天子的威嚴氣勢。

“朕命你悉數派出錦衛緹騎，察訪朝堂民間，看誰造謠說朕要削藩，把他拿詔獄，嚴懲不貸”朱允炆惡狠狠的大喝道。

“臣……遵旨”

朱高熾三兄弟飛快互視一眼，發現彼此的目中充滿了迷。

今日本是試探天子對藩王的態度，可天子的表現卻本不像是想削藩的樣子，反而在極力而堅決的擁護藩王政策，這……跟朝堂和民間的說法不太一樣啊。

三人不及多想，急忙激涕零的跪拜，代父謝恩，並指天發誓燕王一脈絕不敢有二心，願世世代代爲天子戍邊北平。

朱允炆聞言龍大悅，當下賜三人宮行走，並賞賜三兄弟黃金帛若干。

宴之上，賓主盡歡。

宴後，三人恭恭敬敬跪拜謝天子賜宴，然後躬退下，離開了皇宮。

蕭凡仍坐在文華殿，見三人退出，於是朝值守殿外的錦衛千戶袁忠打了個手勢，袁忠輕輕點頭，揮手領著十幾人也跟著離開了皇宮。

從現在開始，朱高熾三兄弟將日夜到錦衛探的監視，堅決不準他們離開京師半步。

朱允炆站在殿門外，著三兄弟遠去的背影，臉上淚痕猶存，慨道：“好人吶燕王如此忠心，真是好人吶……朕心實之，有如此忠誠的皇叔爲朕戍守邊境，那種覺，就像春風吹拂心田，綻開了麗的花朵……”

一旁的蕭凡聽不下去了，輕輕扯了扯朱允炆的袖子，道：“陛下……陛下……”

“……又如久旱的枯土降下珍貴的甘霖，土溼了，朕也溼了……”

“陛下……cut停再說就過了”蕭凡大聲道。

朱允炆終於回神：“……嗯？怎麼了？”

“陛下，他們已走遠了，麻煩您把這副虛僞的表收起來，太瘮人了”蕭凡無奈道。

朱允炆的表頓時消逝得無影無蹤，神興的笑道：“怎麼樣？蕭侍讀，我剛纔演得怎麼樣？”

蕭凡豎起大拇指：“實力派，絕對的影帝標準”

朱允炆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笑道：“別說你們了，剛纔演得連我自己都快相信了，哈哈……”

蕭凡猶豫道：“陛下，……你該不會真的相信那三人說的鬼話吧？”

朱允炆撇了撇：“我信個屁把我當傻子糊弄呢邊境無戰事，一年之北平府無端擴充到了十五萬兵馬，卻本未經朝廷同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還好意思說自己絕無二心哼當朕年可欺麼？”

蕭凡正道：“陛下，燕王爲堵天下人悠悠衆口，不得不派他三個兒子進京弔喪，燕王子嗣盡在京師，此三人絕對不可放他們回去，一定要把他們拿在手裡，燕王纔會多了幾分顧忌，短時間不敢輕舉妄，如此也給朝廷多留了一些準備時間。”

朱允炆贊同的點頭，隨即又面帶猶豫：“可是……黃先生那些大臣恐怕不會答應，蕭侍讀，你知道的，黃先生一直教育我，要我做個堂堂正正的國君，心正則行正，行正則天下景從，如此方爲明君所爲，若扣押燕王之子，恐怕……”

蕭凡皺起了眉：“陛下，你是大明天子，這天下該由你說了算啊若放那三人回北平，燕王再也沒了忌憚，這後果有多嚴重，你應該比我清楚……”

朱允炆脣囁嚅幾下，訥訥道：“我雖爲天子，但黃先生卻是帝師，還有，朝堂中那麼多大臣唯其命是從，我若一意孤行，滿朝皆反對，如今我初登帝位，外有藩王虎視耽耽，地位尚不穩固，怎可與大臣們鬧僵？”

蕭凡楞了半晌，接著神蕭瑟的長嘆口氣。

朱允炆有些愧疚的道：“蕭侍讀……天下這麼大，皇帝不可能一個人能治理好它，還需要滿朝文武的幫助，有些時候，天子行事亦不由己，做皇帝，並沒有外人看上去那麼風，皇帝也有不得不向大臣妥協的時候……”

蕭凡看著他，深深道：“看來皇帝也有值得同的地方……”

朱允炆神無奈的嘆道：“是啊，自古以來皇帝被稱爲孤家寡人，不是沒有道理的……”

蕭凡釋然笑道：“罷了，此事留到朝堂上再去議論吧……”

朱允炆無奈點頭。

於是蕭凡躬告退，走到殿門口時，蕭凡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道：“陛下……”

“怎麼了？”

蕭凡一臉迷道：“皇帝若是寡人，後宮三千佳麗是不是該寡婦？”

朱允炆沉默，汗：“…………”

第二日，文華殿一片爭吵。

黃子澄，黃觀，暴昭，還有蕭凡，茹瑺，齊泰等知悉削藩之事的朝中數位大臣齊聚文華殿。

朱允炆剛試著起了個頭，流出想將燕王三個兒子留在京師的想法，便遭到清流一派黃子澄，黃觀等人的激烈反對。

“子曰：‘茍不至德，至道不凝焉’，君子當以德行爲尊，明君愈然，燕王不軌，暗藏禍心，此乃不臣也陛下縱伐，當須伐而有道，今若以天子之尊，私扣燕王之子，如此卑下伎倆，豈是明君所爲？臣萬萬不敢茍同”黃子澄語氣激烈道。

黃觀站出來附和道：“陛下若扣押燕王之子，此舉已失了道義，更給燕王提供了一個謀反的正當藉口，陛下此舉，實爲卑鄙之行，與那謀朝篡位的燕王何異？兩廂皆不義，將來若生戰事，天下人何所從？臣以爲，此舉萬萬不可”

朱允炆被二人頂得氣悶不已，二人又是朝中重臣，黃子澄還是他的帝師，朱允炆滿肚子的火發作不得，神尷尬中更浮上幾分不愉之。

“兩位黃先生，此言差矣”蕭凡再也忍不住，上前幾步駁斥道：“道義？何謂道義？救一人命是爲小義，救萬千生靈的命方爲大義，扣押燕王之子或許不太地道，但此舉很有可能將一場累及萬人的戰事消弭於無形，敢問兩位黃先生，救三人與救千萬人，二位如何選擇？”

黃子澄面鐵青，向前了一步，盯著蕭凡森道：“無知小兒你以爲扣押燕王之子能消弭他的謀反之心嗎？本就是妄想燕王，虎狼之輩也，此人乃世間梟雄，懷異志久矣，豈肯因兒子落在朝廷手中而放棄謀反？你若扣押他們，其結果只能是得他橫下一條心與朝廷決裂，那時天下人也都知道是朝廷不義在先，燕王是不得已才謀反，屆時民心向背，朝廷失道寡助，蕭凡，你擔得起這樣的後果嗎？”

蕭凡針鋒相對道：“燕王僅此三子，皆困於京師，朝廷只需對外宣稱三位郡王爲表孝心，自願留京代父爲先帝守陵三年，燕王他敢反對嗎？他敢說半個不字嗎？燕王別無後嗣，三子皆在朝廷手中，縱然世間梟雄又如何？他難道就不會有毫顧忌？”

黃子澄怒道：“梟雄者，絕寡義之輩也豈會顧忌兒子的命？”

蕭凡氣得直跺腳：“怎麼就不顧忌了？你兒子被綁票了，你不著急啊？”

殿衆人一齊倒口涼氣：“嘶——”

朱允炆面古怪道：“綁……綁票？”

黃子澄麪皮急促搐，臉越來越青：“蕭凡，你這豎子你把朝廷當了什麼？佔山爲王的土匪麼？你眼中可有君父大統？”

蕭凡自知失言，急忙乾笑道：“抱歉，說錯話了，換個說法吧，若你兒子被人扣下，你會不會有顧忌？特別是在你子嗣全部被朝廷拿住的前提下，如果你是燕王，你的兒子都在敵人手裡，你就算造反功，將來你把皇位傳給誰？”

朱允炆瞄了瞄黃子澄的臉，道：“黃先生，朕覺得蕭卿的話不無道理……”

話音剛落，黃子澄撲通一聲跪倒，渾濁的老淚唰的一下就流出來了，語聲哽咽道：“陛下此舉萬萬不可啊燕王遣子進京，本是爲了堵天下人之口，做出一副明磊落的樣子給天下人看的，若朝廷扣下燕王之子，必將陷朝廷於不義之地，王若不義，何人肯從？兩國兵尚不斬來使，更何況陛下脈相連的骨兄弟？老臣進諫，請陛下收回命，放三位郡王回北平，陛下若不肯答應，老臣……老臣今日便撞死在玉階之下，省得日後史書給老臣留一個千古罵名……”

蕭凡好心提醒道：“黃先生，你與仙仙姑娘豔照門的事兒已經記在史書上了，縱然一頭撞死，只怕你也乾淨不到哪兒去……”

“閉賊誤國誤君，禍朝堂，皆因你而起”

接著，黃觀，暴昭等人皆跪拜道：“臣等附議黃大人所言……”

朱允炆見一半大臣跪下來反對，不由有些無措，訥訥道：“黃先生，朕覺得……蕭卿的話並沒說錯，先生是不是……”

黃子澄暴的打斷道：“陛下年紀尚，怎識得清對錯？難道滿朝數百文武大臣，只有他蕭凡一人有見識？他說的話都是對的，我們這些飽讀數十年聖賢書的人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