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廚子聽了姜言意的話, 沉默了片刻,推拒道:“姜掌柜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雖不滿東家, 但若就因為這事就離開來福酒樓,那就是我老姚不厚道了。”
姜言意笑道:“姚師傅您是個重義的。”
拿了小爐子, 結完賬跟姚廚子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倒是想跟這鐵匠說一聲,這爐子是獨創的, 不能再給旁人打這樣的爐子。但轉念一想,這東西沒打出來前鐵匠是得索半天,可既然已經有模型了,依樣畫葫蘆就容易得多。就算這個鐵匠不肯幫找上門的人打, 別的鐵匠也不會有錢不賺。
總不能把天底下所有的鐵匠都收買了。
唯一能抵制這等風氣的,大概也只有讓這個時代的人覺醒版權意識,但這肯定是路漫漫其修遠兮了。
*
姜言意先從鐵匠鋪子拿著鍋爐離開, 姚廚子跟鐵匠談好修復菜刀的價錢后,也離開鐵匠鋪子回來福酒樓。
姚廚子今日是因為祖傳的菜刀被人砍壞了, 來福酒樓東家又堂而皇之偏向新來的廚子, 他心中憋屈得慌,這才直接撂挑子跑出來修菜刀。
如今氣一過, 覺著自己丟下今天要做的席面不管,確實也是失職。
他哪里知道, 他跟姜言意一前一后離開鐵匠鋪子的事很快就被有心人傳到了來福酒樓東家耳朵里。
等姚廚子一回酒樓, 發現樓里依然井然有序, 半點沒有出子,心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幾分納罕,后廚他負責的那一塊, 如今還沒人能接班,難不是改了菜式?
他住一名店小二:“今日馬員外家訂的席,主菜改了?”
姚廚子是后廚的總廚,樓里上下的人都對他頗為尊敬,店小二道:“是金師傅提議換了鍋子,馬員外對改了的主菜也滿意,還給了賞錢。”
金廚子就是來福酒樓新來的廚子。
如今西州城權貴圈里湯鍋盛行,宴請賓客的話,吃一頓鍋子還比定制席面貴上不,馬員外對酒樓做不出席面用鍋子來補償的舉,自然也沒什麼不滿。
姚廚子一想到今日這簍子是那姓金的幫自己堵住的,雖然愧疚自己的意氣用事,但也更憋屈了些。
他正準備回
后廚,東家邊的小廝就從樓上下來了,“姚師傅,掌柜的找您。”
姚廚子心知東家找他必然是為今日撂挑子的事,也做好了被訓斥的準備,跟著小廝一道上樓。
來福酒樓的東家在一間包間里等著,小廝把姚廚子領過去后,就退了出去。
“東家,您找我。”姚廚子在酒樓里做了十幾年,說話自然也沒有旁人那些客套話。
來福酒樓的東家姓徐,是個中年人,板干瘦,咋一看氣質儒雅,細辨就能發現藏在眉宇間的明,好似一只黃鼠狼。
“老姚啊,來福酒樓能有今天,這麼些年,多虧了你。”徐掌柜撥著算盤道。
姚廚子不擅說這些,心中的憤懣一過,再聽這話,愧疚更重了:“東家哪里話。”
徐掌柜道:“我知道你在酒樓呆的時間長,威信重,底下的人也都敬著你,在后廚你一向是說一二不二。金師傅一來,因著人家祖上是廚,傲氣重,跟你多有齟齬……”
姚廚子算是聽明白了,徐掌柜覺得他在廚房稱王稱霸,針對金廚子,只是因為金廚子有自己的傲骨,不像其他人一樣對自己尊敬有加。
姚廚子打斷他的話:“東家,天地良心,是那姓金的瞧不上咱西州這小地方,一口一個京城如何,我看不慣他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偶爾才跟他懟幾句。但他轉頭就拿我祖傳的菜刀去砍大骨,這口氣我確實忍不了!今早打了他,我不后悔!但扔下席面不管,這一點我確實有愧,損失了多,我都賠給東家您。”
徐掌柜道:“賠償的問題姑且不談。你總說金師傅的不是,但今日金師傅被你打了,你扭頭就走,金師傅卻連醫館都顧不上去,第一時間想的是怎麼把今日的席面給做出來。”
姚廚子滿腹憤懣又升上來:“東家,您這話說得可就真我傷心了,我在來福酒樓這麼多年從沒出過岔子,就因為今日這頭一回,你就覺著只有那姓金的是全心全意為酒樓好,我這十多年就是白干了?”
徐掌柜道:“來福古董羹一開起來,是礙了誰的眼,我想你也清楚。姜記掌柜聽聞是西州大營李廚子的徒弟,你跟李廚子又是穿一條子的。上次你們在韓府辦席就見過
了,今日你前腳離開酒樓,后腳就跟姜記掌柜在鐵匠鋪子了面,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姚廚子怒道:“整個西州城就馮鐵匠打鐵的手藝最好,我那把刀被姓金的毀了那般模樣……”
徐掌柜不耐煩打斷他的話:“別老拿你那把菜刀說事了,你要多把,我找人重新給你打多把,能賠你那把菜刀了麼?你是我這酒樓里的老人,下邊的人都拿你當半個掌柜,但是……老姚,我才是這酒樓的東家。”
他是個生意人,生意人注定要比旁人多好幾個心眼,今日姚廚子扔下席面不管,又正好在鐵匠鋪子跟姜言意見面,實在是太巧合了些。
平日里姚廚子仗著自己資歷老,對酒樓的管理也時常指手畫腳,徐掌柜心中對他早有不滿。
徐掌柜那句話一說出來,姚廚子好久都沒做聲,好一會兒后才道:“所以東家您今日把我過來,不是怪我沒做完今日的席面,而是覺得我跟姜掌柜有什麼勾結?這些年酒樓里的跑堂小二耍,我看到了便訓斥兩句,您嫌我管得寬了?”
如果說之前姚廚子還對他心懷愧疚,眼下就只剩下失了,他苦笑一聲道:“今日在鐵匠鋪子,姜掌柜聽說我祖傳的菜刀被人砍大骨砍毀了,倒是為我不平,想邀我去店里做事。”
徐掌柜一聽這話,瞬間變了臉。
姚廚子接著道:“但我念著在來福酒樓做了十五年的分,回絕了!我這一回來東家你就知道我見了何人,想來東家是一早就不放心我了,派人跟著我的罷。”
徐掌柜想從姚廚子口中套話,只道:“并非如此,只是有人恰巧看到了。你既說沒應姜記東家,我且問你,在鐵匠那里打的那些鐵皮盒子是拿去作甚的?”
姚廚子那時候全程心疼自己的刀,哪里記得問姜言意打的是什麼東西,他搖了搖頭,失至極道:“我沒問姜掌柜,也不知那是拿去做什麼的。”
徐掌柜的神明顯不信。
姚廚子卻也沒有再多言的意思,他取下腰間一大串鑰匙,放到徐掌柜桌上:“這是庫房的鑰匙,東家,您當年對我有知遇之恩,但后來不管酒樓到多艱難的境地,我都沒生出過離開的心思,在酒樓
干了足足十五年,也算是還清了您那份知遇之恩。”
徐掌柜雖然早有培育新人取代姚廚子的意思,但眼下他這舉,卻還是讓他慌了,喝道:“老姚,你這是做什麼?”
沒了姚廚子,他這酒樓辦席的業務,一時半會兒找誰接手去?
但姚廚子離開時頭也沒回:“我不干了,東家您聘請高明。”
徐掌柜氣得拍桌:“還說跟那姜記的黃丫頭沒勾結,你們這分明就是串通好了的!”
***
姚廚子離開來福酒樓的時,姜言意尚且不知。現在還為老秀才的閉門羹憂愁,以至于第二天去給封朔送藥膳時,整個人都有些頹。
封朔問緣由,得知是昨日去請老秀才說書壁的事,思索片刻后道:“你何不遣人去看看他近日在做些什麼?”
姜言意被封朔這麼一點,倒有點醍醐灌頂了。
老秀才要是真心再也不愿說書,那麼日子肯定就還跟從前一樣過,也就沒煩惱的必要了,直接鎖定下一個目標。但他若是有那麼一點搖,可能就會看看話本,練一練自己說書的本事,這就表示還有勸說余地。
姜言意回去后讓邴紹又去老秀才那里瞧瞧,邴紹一直到下午才回來,險些錯過晚飯。
姜言意問:“如何?”
邴紹道:“那老秀才閉起門來在院子里給一群孩說書,本事的確是過。”
他頂著冷風都蹲在人家門外聽了一下午都沒舍得走,故事從老秀才里說出來,實在是彩得很。
姜言意一聽,這不有戲!便讓邴紹每天都帶點糕餅燒酒之類的去請一遍老秀才。
但邴紹是個悶葫蘆,好聽話他又不會說,每次都在冷風中隔著院門聽老秀才說書,雖然冷了點,可故事被老秀才講得引人勝,他覺著還怪的。
等老秀才講完了,他才把糕餅燒酒放到老秀才門口離去。
一連好幾日都是如此,邴紹這個忠實聽眾終于打了老秀才。
這天他再次拎著燒酒興致蹲人家門口準備聽時,老秀才就直接開了門。
邴紹以為他是要趕人,十分上道地放下燒酒就準備自覺離去,老秀才卻住他說:“走,帶我去見你們東家。”
邴紹這才注意到,老秀
才今日換了一打著補丁卻洗得干凈的裳,瞧著像是他見客才穿的。
邴紹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張面癱臉,老秀才沒在他臉上看出任何鄙夷或是同的緒,那藏在滿補丁后的自尊得以保存,干瘦的背脊又直了幾分。
*
對于老秀才愿意出山,姜言意是十分驚喜的,跟老秀才談妥坐堂的事宜后,便談到要說的“書”上。
作為東家,是有權決定他們說書人說什麼故事的。
不管什麼時代,人們對凄的故事興趣的重要多些,姜言意便把《紅樓夢》前幾回的故事口述與老秀才,老秀才要了紙筆,且聽且寫,等姜言意說完,他已經記了個大概。
“東家這故事好,小老兒后來雖不說評書了,但西州城里說什麼故事,還是清楚的,從未聽人講過東家說的這故事。”老秀才嘖嘖稱奇。
姜言意道:“這故事是一位姓曹的老先生所著,我雖拜讀了他的書,但認知尚淺薄,描述不出他老人家字句間的深意一二。”
老秀才忙問:“不知是何書,有機會當拜讀一番才是。”
姜言意只搖頭:“如今已尋不到他老人家的書了。”
老秀才自理解了是前朝人所著,后來又被朝堂列為**燒毀了,便也只跟著惋惜。
他道:“東家且聽我把故事說上一回,看有無記的地方。”
姜言意點頭。
老秀才一拍醒木,整個人瞬間就進了狀態,哪怕姜言意從前已經在電視上看過無數次,但還是被老秀才所講的容吸引。
他口才了得,緒調也到位,聽下來只覺酣暢淋漓。
就沖著這項本事,姜言意給他開的工錢很足,但老秀才只肯要一半。
他道“亡母一去,小老兒這輩子原本沒打算再說書,但蹉跎到這把年紀,也只剩下這三寸爛舌好使了。當年亡母下葬,都是周邊近鄰幫襯著才辦完了喪事。小老兒哪天若是腳一蹬去了,怕是還得麻煩他們,如今只想著掙幾個棺材錢,將來莫給鄰居們添擾才是。人老了,評書說得沒以前好,東家是個心善之人,我念著東家的好,這一半錢便夠了。”
老秀才子也擰,姜言意勸不,便讓隔壁鋪子的陳娘子做了三
裳,給老秀才說書時穿。
***
姜言意的店恢復營業前一天,西州府衙給出了判決,之前姜言意店門口死貓一事,還有坊間關于店里吃食不干凈、瓷三兄弟,都是胡家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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