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回上一次聽到“賀見川”這三個字還是在幾年前的萬筑年會上。

　那年的年會恰逢萬筑立整數周年，公司為此特地做了一場活，邀請萬筑的員工和家屬一起參加，林回就是在那場年會上第一次見到賀昭的現任妻子姜晴和小兒子賀見川。

　當時的賀見川好像還是高中生，面容帶著年人特有的稚氣。他站在一眾香鬢影中，似乎很不自在，一看就是被賀昭夫婦倆著過來的。那天賀見山臨時有點事，來得晚，他進門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向他，從林回角度正好看見賀見川眼睛亮了一下，角也彎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林回還意外，他從沒有聽賀見山提起過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原以為關系一般，但是看起來賀見川倒是喜歡這個哥哥的。

　這之后他就再也沒見過賀見川。結果時隔幾年后，在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晚上，他突然接到了賀見川的電話？還喊他去派出所接人？

　林回坐在車里冷靜了一下，手指放在賀見山的電話頁面，思考要不要告訴對方。這會兒賀見山應該在回來的路上，林回想了半天，還是切出了頁面，然后找到“方明淮律師”，撥了出去。

　曲水湖派出所——

　林回在停車場握著方明淮的手，滿臉笑容：“真的太過意不去了方律師，大晚上還麻煩您特地跑一趟，今天多虧你了。”

　方明淮連忙搖手：“不礙事，正好在附近吃飯，都是些小事，林總這麼能干，我來不來都不影響的。”

　“您說笑了，今天這事我會跟賀總匯報，下次請您一起出來吃飯。”

　“好的好的，小事一樁。”說完他又把目轉向站在一旁耷拉著腦袋的賀見川，“那林總，小賀總，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啊。”

　林回招招手：“您慢走，方律師。”

　等到車子開走，林回看向賀見川：和記憶中的高中生相比，如今的賀見川長高不，整個人也長開了，高高大大，乍一看倒是和賀見山有幾分像了，不過格覺還是跟孩子一樣，一看就是糖水里泡大的。林回看他一臉沮喪，杵在一旁委委屈屈，忍不住笑道：“走吧，小賀總，我送你回家。”

　賀見川看了一眼林回，反駁道：“我不是小賀總，林回哥，我賀見川，你我小川。”

　林回一哂：這人倒是一點不認生，喊他來撈人就算了，怎麼還上哥了？

　賀見川又說：“林回哥，今天的事你能不能別告訴我爸和我哥？”

　“你爸我可以不說，”林回看見賀見川亮起的眼睛又補充道，“但是賀總我肯定要告訴的。”

　賀見川一下萎靡了，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

　林回開車送賀見川回秋山別墅。一路上他見賀見川悶悶不樂，便寬道：“不過是打架而已，沒什麼事的，你別擔心，早知道是這點事我就不把律師喊來了。說老實話，就像你們這樣的，人家派出所工作人員每天估計要見好多個。”曲水湖派出所屬于景區，這里有個曲水湖水街，是京華的酒吧一條街，熱鬧得很。

　賀見川忿忿不平：“哥，你不知道那個傻踹我一腳我現在還疼呢。我當時怎麼就停手了呢，我應該砸過去！”

　林回：“……”敢是為了打架沒發揮好而黯然神傷。

　林回：“沒聽見方律師說嗎？還好都是輕傷，你要真把那花盆砸過去還得了？不過到底怎麼回事，我在派出所聽你和那人吵了，云里霧里的。”

　賀見川打開了話匣子：“林回哥，你不知道，他們樂隊抄我們的歌，從詞到曲都抄了，真的，太惡心了，以為改幾個字我就看不出來了嗎？哥你知道嗎？特別搞笑，這首歌的歌詞是改編的一首詩，這孫子不知道，當著孫靈的面說自己寫的，被揭穿就惱怒，傻！”

　賀見川絮絮叨叨罵了個痛快，林回也聽明白了：賀見川自己組了個樂隊，有時候會有一些演出，然后他們的原創作品被另外一個樂隊給抄了，今天去討說法，一言不合兩撥人就打起來了。

　林回聽完覺得賀見川行事風格不像傳統意義上的富二代，他斟酌了一下開口道：“我覺得你可以找你爸媽幫忙，他們至可以找到專業人士來幫你理版權問題。”

　賀見川一下蔫了：“我爸不準我搞樂隊。”

　“為什麼啊？”

　“不知道，反正他一直反對我搞這些，不管是唱歌還是寫歌，他都反；他說比起我早上4點爬起來去排練，他寧愿我是4點爬起來打游戲。”

　林回沉默了。

　他忽然想起安妮說姚倩儀是跳舞的，如今賀昭這麼反對賀見川從事藝相關的活，是不是跟姚倩儀有關？

　沒等林回琢磨出什麼，賀見川像是想到什麼，神兮兮地說：“哥你知道嗎？你在我們家出道了。”

　“什麼意思？”

　“我哥上次回來吃飯嘛，因為你，我爸跟他吵架了。”

　林回驚訝極了，他想不出自己上能有什麼值得賀家父子爭吵的地方。不過賀見川倒是提醒了他另外一件事：“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麼知道我的號碼，又想起來給我打電話的？”

　“我問我媽要的。因為他們在飯桌上談到你了，我好奇問我媽你是誰，說你是集團總助，是我哥的人。然后今天出了點事嘛，派出所看我是學生，一定要家長或者學校老師來接，我不想讓他們來，就想到你了。”

　林回的確曾在年會上和姜晴換過號碼，那不過是例行公事的客套，可從沒想到過有一天會用在這里。他算是看出來了，賀見川和賀見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賀見山的心思有多深，賀見川的腦袋瓜就有多淺——他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傻小子，面對尚且算是陌生人的林回，都能竹筒倒豆子，嘩啦啦什麼都往外冒。

　“那你怎麼不打電話給你哥？”

　“那我哪敢啊。”賀見川嘟囔道。

　林回無奈了：“我還是會告訴他的。”

　“噢。”

　過了一會兒，秋山別墅到了。林回本打算悄悄把人送到了門口就離開，結果車子剛停下，賀昭就打開門出來了。林回沒辦法，只得熄了火，開門跟賀昭打招呼。賀昭看到林回先是一驚，隨后四看了看，結果看見賀見川從副駕上下來了。

　林回笑道：“今天正好約了朋友吃飯，走的時候看見小賀總在路邊打車。我看車不好打，就順路送他回來了。”

　賀昭看了賀見川一眼，皺起了眉頭。賀見川佯裝鎮定：“謝謝林回哥，哥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林回點點頭，目重新轉向賀昭，賀昭開口道：“林回，進來喝杯茶吧。”

　賀見川一聽瞪大了眼睛，趕溜走了。林回也有些意外，他看出賀昭可能是有些話想說，只得應下：“那就打擾了，賀昭總。”

　秋山別墅部裝修不算奢華，米黃和灰白的主調搭配，顯得低調溫馨。林回眼角匆匆掠過墻角柜面上鮮滴的花朵，以及沙發上幾個造型可絨擺件，能覺到主人在這個家花了很多心思。賀昭引著林回去了書房，給他倒了一杯茶，很快，香氣浮起，縈繞在四周。

　“小山最近怎麼樣？”賀昭率先打破了安靜。

　“好的，在談的新項目推進比較順利。”

　“勞你多看著他點，要按時吃飯，重要，不要為了工作太拼。”

　林回寵若驚：“您嚴重了，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

　“零唯那個項目，我聽他說了，那就先這樣吧。”

　“好的，賀昭總。”

　“老趙兒不是進了萬筑嘛，他跟我說了好幾次了，想喊小山一起吃個飯，你看下他什麼時候方便，再告訴我吧，反正就算我跟他說了最后還是要找你排時間。”

　林回有些尷尬：“他太忙了，我會轉達給他的，等確定好時間告訴您。”

　賀昭似乎有些疲憊：“上次我跟他提過，等小川明年畢業，讓他去萬筑練練，他也說讓我找你。”

　林回估賀見川口中的“吵架”可能就是因為這個，仿佛上下級一樣的家人相模式難免讓人心生不快。他略微思索，回復道：“賀總管不到這麼細節的事，您直接跟我說一聲就行，到時候我找有經驗的同事帶帶他。”

　賀昭搖搖頭：“小川不是這塊料，我知道的。我就是想著——”想著什麼，到最后他也沒有說出來。

　林回一時間心復雜。

　他不知道賀昭和賀見山之間發生過什麼，但這確實不是正常健康的家庭關系：明明應該是最悉的親人，卻彼此都陌生得很：謹慎又僵的相，無法宣之于口的關心，小心翼翼的試探……

　這真的太累了。

　告別了賀昭一家，林回給賀見山打電話說了整件事。他去了賀昭留他喝茶那段，只是簡要說了賀見川因為樂隊的事跟人打架進了派出所，然后打電話給他，他接到人并安全送回了家。

　賀見山匪夷所思：“他打電話給你？”

　他知道林回和賀見川并無私，理論上，賀見川打電話給別墅的阿姨都比打給林回靠譜。

　林回隔著電話都能想象到賀見山眉頭皺起，一臉困的樣子，他忍住笑意，回答道：“是的賀總。我想這是因為他知道我是您的下屬，顯然，小賀總很信任您。”

　賀見山過了好久才開口：“我們并不悉。”

　“這不重要。”

　“不重要嗎？我以為信任的基礎是了解，我和他彼此之間并不了解。”

　林回沒有回答，反而轉了另外一個話題：“如果小賀總來公司，您覺得他適合哪個部門？”

　“比起在萬筑上班，我覺得他可能更希在萬筑年會上演出。”

　林回笑出了聲：“您這不是了解他嘛。”

　賀見山頓了一下：“這是合理推測。”

　“那您推測推測我？”

　賀見山不說話了。

　林回有時候也很無奈。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賀見山太理智了，他總是習慣地把所有事都當工作去對待，追求合理和邏輯，并在此基礎上推導出結論，所以當林回說賀見川信任他的時候，他懷疑、不解，甚至回避：怎麼會有毫無理由的信任？他忘了人的是很復雜的，不管是親、友還是，它沒有模型，無法計算，不能衡量，它只與一樣東西息息相關——

　林回輕聲說道：“我也很信任您——在我，還沒有了解您的時候。”

　——是心。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