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自覺傷了面皮,神有些晴不定。
但他終究不是等閑人,沉默片刻,便自抑住不快,毫不介懷般哈哈笑道:“王英兄弟也是好漢肝膽,我知他心意,他是想說即便坐到蔡九那般大,若貪贓枉法,還是難免報應。但是諸位兄弟且想,我等當為何便要當那贓狗,不能當清好呢?”
老大給自己出頭,王矮虎瞬間恢復一半元氣,接口道:“哥哥說得再對沒有,若是趙家讓我當個兒,我必然民如子……”
“民如老婆。”阮小七壞笑著搶道,頓時哄堂大笑,一時堂中又充滿了快活氣氛,只有王矮虎氣得憑空又矮一截。
待笑罷,宋江滿臉殷切道:“王穎兄弟雖有些好,最多多納幾房妾,對百姓自是不會壞的,兄弟們都是熱心熱腸的漢子,你們一個不肯當,天下便一個好……”
見劉唐依舊不以為然,宋江忽然指向曹,舉證道:“若不信時,且看武大哥麼!他不是在做都頭?武二郎也做著東平府副將,可不就是好?”
曹打個哈哈,擺手道:“公明兄弟這話差了,武某可不敢稱好……”說罷裝模做樣掐指一算,“今年過了近半,武某倒有四個月不在縣中,這般怠慢差事,豈敢稱是好。”
一時眾人又笑,待笑罷,宋江強笑道:“武兄雖然不在縣中,滿縣豪強,誰不是武兄臂助?縣中諸事,自然無需擔心,這絕不是怠慢差事。”
說罷他誠懇地看向曹,眼道:“武兄,你也幫我勸勸兄弟們吧,我自是百無一能的人,雖有對國家的忠心,卻不能得進步,但放著這些兄弟如此英雄,如何不能做番大事業?便是去邊上一刀一槍,也搏個封妻蔭子,久后青史上留個好名,不負了為人一世。”
他這番話語氣赤誠,曹聽了嘆口氣,看著梁山眾人道:“公明兄弟想要招安,存心卻是好的,聚嘯山林雖然快活,但終不是個了局。只是武某看來,未來時局或有大變,倒也不必急于一時。畢竟當前真正要務,還是如何對付朝廷的征剿,公明兄弟也說麼,要先狠狠殺他們幾次威風,此金玉之論也。”
宋公明聽他這般說,雖不如意,但也沒直接說不招安,心想這也罷了,招安本就不是能一促而的,待上了山,慢慢和他們剖析利害不遲。便是劉唐、阮家三個這些人,在江湖上自在慣了,難道吳用他一個書生,還有不想做的麼?
他心中暗自尋思,曹卻說得興起,起走到晁蓋邊:“晁兄,八百里水泊雖是絕佳屏障,但若朝廷不惜代價來攻,千軍萬馬,天塹也能填平。兄弟之見,還當壯大山寨實力,招募四海豪杰,修兵甲,勤練士卒,這才是真正本錢。其次……”
他將脯一拍道:“兄弟雖是朝廷都頭,難道能跟眾兄弟作對?若當真有兵來剿時,武某自會與山寨呼應,一明一暗,一里一外,庶幾可保無失。”
晁蓋尚沒聽明白,吳用已是眼前一亮,拍手道:“妙哉妙哉!不愧是魏……為了我梁山著想的好哥哥!”
他激地看向晁蓋:“哥哥請想,若到兵勢大,不能力敵時,武大哥便以谷縣都頭份領兵襄助,則對方之虛實向,我皆了如指掌,知己知彼,何愁兵不敗?”
晁蓋明白了過來,頓時大喜,手拉住曹手道:“若是如此,梁山又何懼朝廷?”
曹反手和晁蓋握,指著自己一群新老兄弟笑道:“我的兄弟,豈不也是天王的兄弟?回頭待細細安排一番,有那喜歡熱鬧的兄弟,大可先去梁山落草,又有何妨?”
晁蓋本也熱鬧,恨不得終日和兄弟們相聚一,聞言越發歡喜,大笑道:“若依晁蓋意思,倒不如找個兄弟充了都頭職位,武兄親自來梁山做主。有武兄之韜略本領,便來數十萬軍討伐,也不懼他!”
曹肅容道:“江州一行同生共死,在武某心中,我等本就是自家人,梁山谷皆一家也,你我誰做主都是一樣,何分別此。”
晁蓋吳用等聞言大喜,劉唐等人也各自歡喜,都道:“有大哥這番話,我等兄弟又親近一層也。”
黃文炳跟著大家一起呵呵的笑,小眼里閃爍,心中如貓兒抓般躁不止:“此人行事,如文火熬粥,不見煙火氣,而粥已自沸。梁山如今大半已他掌心,眾人猶無察覺,此等手段高深莫測,將來必要大弄。我拿出真才實學報效,不信竟沒個錦繡前程。”
大致商量罷方向,樊瑞喚小嘍啰上了滿桌酒,眾人痛飲一場,暫時分別,晁蓋等人帶了江州繳獲的一半事,分幾隊前后先行。
曹等人則說定先行休整幾日,也讓連日趕路的一眾家屬緩口氣,將養神,正好待晁蓋等走遠些,再行上路。
到第二日,眾人又聚在廳中閑話,樊瑞拿出地主份,笑道:“這芒碭山雖不高,卻也有幾勝跡,頗足一觀,若是諸位哥哥有興,吾等不妨攜酒同游。”
聽了此話,許多好漢都大興趣,紛紛要去游山,曹也樂得參與其中,留幾個喜靜的兄弟在家看護,便帶著石秀一干人等,隨著樊瑞滿山游覽。
眾人一連走了幾名勝,又到了陳勝墓,卻是早已毀損不樣,眾人都嘆息,說:“好條漢子,卻是墳墓都不能保全。”曹道:“此墓東漢時即空也。”時遷聽了興起,跳進墓中查看一遭,出來報道:“石室果然一無所有,墓道石醇,盡遭毀損,看痕跡,果然是數百上千年前被盜。”
曹嘆道:“此人也是攪一時風云之人,漢高祖曾封為‘王’,令三十戶人家耕作于此,世代守護。誰知到了東漢時,朝廷不再過問,那些人家也各自遷離,又豈能不被盜毀?”
樊瑞忽一拍手道:“是了!我聞魏武帝曹起兵于譙縣,盜掘無數大墓,起墓葬以充軍資,這芒碭山離譙郡不過一二百里,想必便是魏武當初之惡行。”
老曹當年設發丘中郎將、金校尉,惡名昭彰,樊瑞一說,不人都笑了起來。曹神頓時古怪,沉默良久,才搖起頭道:“這廝其實冤枉地很,昔年派金校尉來時,此便是空墓。”
樊瑞驚奇道:“哥哥果然博學,這等瑣碎之事,竟也知之甚詳。不過曹盜墓極多,卻是不假,哎,發人冢,未免太損德。”
樊瑞不過隨口嘆一句,曹面卻越發難堪,默默地走了幾步,沉聲嘆道:“樊兄弟這話,其實道理不錯。呵,想那曹,接雙親來邊盡孝,不料反害了老父母和二弟,遇見歹人,害死全家;又因浮浪輕敵致降將復叛,長子、侄子、將皆遭累殺,夫人也從此惡了誼。呵呵,白發雙親,殘照橫死,至骨,離分,此皆曹無德之過也。呵,這廝以為名,以德為字,而德何在?此禍之本也。”
與德同義,孟德者,德之長也。
說著,他聲音愈發悲愴起來:“長子昂,忠孝勇猛,英年早逝;子沖,聰慧絕倫,天妒夭折……以至后繼乏人,世子曹丕篡漢,數代帝子,皆無人,國祚區區四十五年,便為司馬氏篡之,與昔日篡漢形無二,此亦曹無德之過也。”
長長嘆息一聲,沉默良久再次開口,音悲慨凄楚:
“漢征西,漢征西,
帝殷殷藏詔;
四極傾頹思重立,
泗水不流白骨積,
北方千里無鳴;
漢征西,漢征西,
志漸移兮義漸稀;
為汝名德汝字,
文若功高死何凄,
德怠盡長戚戚;
漢征西,歸來兮,
復漢土兮挽漢旗;
漫漫遠道唯弘毅,
頭頂青天不可欺!”
不知何時,兩行淚水,順著曹臉頰滾滾而落。
若是旁人,必唯恐下屬臣僚看見自己惶恐無助之態,曹卻是坦坦,既然想哭,便不怕人笑,所謂唯大英雄能本,是真名士自風流,即此意也。
樊瑞深深一拜:“哥哥博古通今,竟對曹之心事若觀火。可惜時隔千年,這番話傳不到曹孟德耳中,使他也悟出德之可貴。”
曹搖頭:““都說英雄無悔,可人活一生,誰能無悔?以垂暮之年,輾轉于病榻之上,前塵種種,歷歷目前,你道他心中真個無悔麼?德本無形,天地自知,可惜,明白過來道理,也用去了一生。”
樊瑞是全真出,對這些問題最深,嘆道:“是啊,人生苦短,萬事蒼茫,活明白了,一生也過去了,誰又能重活一場呢?”
曹似乎心好了些,眉一揚,泛起笑意道:“若那廝能重活一場,必當為生民造福,為子孫積德,為萬世開太平。”
眾人之前抑的不敢多語,見曹緒恢復了,也終于沒了力,一起大笑起來,黃文炳高聲贊道:“以魏武之雄才,若定下這番抱負,真正是萬民之福,天下之福也!不過我看武家哥哥雄才大略,也未必就輸于前人!”
眾人盡皆稱是,曹哈哈大笑,在眾兄弟簇擁中前行。
忽然心有所,回頭看去,眼神微微恍惚,仿佛看見遙遠時空的彼端,有一個拿著經書、佩著寶劍的敦實青年,歪著腦袋,看著頭頂湛藍藍的天空,臉上帶著不正經的笑意,仿佛想象著自己當上大漢征西將軍后,搶了鮮卑王大小老婆的風。
噫!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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