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孝連忙上前，苦笑道：“珩大爺，留步，留步，老奴先和老太太說去。”

而事實上，賈珩擲地有聲的聲音，宛如金石錚錚，已傳至榮慶堂的眾人耳中。

賈母臉看不出喜怒，這位老嫗，顯然耳不背，眼不花，聽到了外間年發出的驚人之言。

賈家男兒，連劍也不讓帶了嗎？

賈珍則是面上青氣上涌，急聲道：“老太太，您可是聽見了，目中無人，目中無人吶！榮慶堂外，就敢執兵咆哮，眼中還有沒有賈家？”

姐柳葉眉蹙著，眸也有幾分沉，道：“老祖宗，這賈珩的確有些不像話。”

賈母只覺得頭疼，覺一下子竟有回到幾十年，面對亡夫手下那些驕兵悍將的模樣，擺了擺手，示意賈珍不要在耳畔嚷嚷，擺了擺手，道：“鴛鴦，讓那孽障進來。”

鴛鴦連忙出了中廳，挑簾來到廊檐下，道：“珩大爺，老太太讓你進去。”

賈珩轉頭看向鴛鴦，神默然，這位賈母屋里的大丫鬟，容姣好，杏眸之中有著幾分好奇之地打量著賈珩。

鴛鴦輕聲道：“珩大爺，別讓老太太等急了。”

賈珩看了一眼林之孝，不再說什麼，昂首闊步，在鴛鴦的道引領下，進了中廳。

繞過一架山水云鶴屏風，賈珩就駐足在鋪就的羊地毯上，抬首只見懸著松鶴壽星中堂畫下的炕上，坐著一個鬢發如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只是臉有些怏怏。

而一邊坐著賈珍和尤氏兩口子，一邊坐著姐和賈璉二人，神不是不咸不淡，就是面有怒。

賈珩深施一禮，“賈珩請老太太安。”

“免禮吧，我這老婆子可當不起你的禮。”賈母淡淡說著，打量著對面的藍衫年，年紀輕輕，劍眉朗目，腰按寶劍，英武之氣人。

賈珩順勢而起，沒有接這話，道：“老太太喚珩，可有事？”

賈珍叱罵道：“好你個沒個長尊卑的孽畜，老太太面前，還不跪下請罪！”

賈珩聞言，冷冷看向賈珍，冷笑一聲，道：“老匹夫，看來是昨天打的輕了。”

賈母手中的拐杖，猛地砸地板，道：“夠了。”

賈珍臉上一黑，道：你看這就是腦后生反骨的，還是拿了府關起來才好，否則不定做出什麼無法無天的混賬事來。”

賈母瞥了一眼賈珍，然后看向賈珩，開口道：“珩哥兒，我管你管不得？”

賈珩拱手道：“賈族在神京八房，幾千口子，多傳老太太治家有方，事公允，珩也是聽之信之，正要請老太太做主！”

你若是事公允，自然是管得我。

賈母蒼老面容上頓了頓，如何聽不出這小小年的潛臺詞，眸閃了閃，道：“老問你，你為何以下犯上，毆打族兄？”

賈珩正道：“此事是是非非，璉二哥也在這兒，應知東府里是如何欺凌于我，不知向老太太稟明了沒有？賈珍，為壞我親事，先以蓉哥兒以銀相，而后又使奴威嚇，我不屈從，昨晚他就在翠紅樓那等煙花之地，以一千兩銀子強買我之親事，我未聞我賈族，竟有如此族兄，行徑之無恥，手段之下作，簡直人神共憤！而且，昨晚也是賈珍也的手！”

賈珍怒道：“你胡說！我與你好生商量，你卻以言語辱我！”

“如非你辱我在先，焉有此報？”賈珩冷笑一聲，反相譏道。

只是，突然留意到一雙復雜的目盯著自己，抬眸看去，只見賈珍旁坐著的容艷麗的婦人，正幽幽地看著自己。

賈母被吵吵的頭疼，道：“璉哥兒，珩哥所言，可有此事？”

賈璉看了一眼賈珩，迎上那一雙幽冷的目，嘆了一口氣，說道：“回老太太話，珍大哥有意讓我去說和，本來也是好商好量的，但幾句話沒說到一起，就是沖突起來，珍大哥還說，若是賈珩應允，婚事也會上心。”

這番話說的，既敘說了經過，又兩不相幫，絕對的不粘鍋。

賈母擰了擰眉，看向賈珩，說道：“再說不通，如何能打人？珍哥兒怎麼也是族長，是我賈家的臉面，你也是寧國一脈，你父母就是這般教你的？”

賈珩沉聲道：“正因我是寧國一脈，想先祖寧公何其英雄？為后輩子孫再是不肖，也能讓宵小奪我親事？況，我不過提了讓休了尤大嫂子之言，賈珍就不顧酒掏空之軀，以老拳相向，而圣人教訓，己所不，勿施于人，今賈珍奪我親事，干下這等沒臉子的事，還想讓我給他留臉？”

“我沒有殺了他，已是顧念同宗之誼！”

這一段話，既是解釋了手打賈珍的理由，又是說了，我聽得是圣人的教訓，回應了賈母所謂的有人生，沒有教養的“誅心”之言。

賈母被這一番道理，說得眉心直跳，老臉又白又紅，多年了，沒有人這般頂撞于了？

但這番暗藏機鋒、字字如刀的道理，卻在榮慶堂中，擲地有聲，一室皆驚。

不僅是賈母沉默不語，就連賈璉也是長吁短嘆，姐則是冷笑不止，尤氏則是抬起一張輕嫵，猶如花霰的臉蛋兒，彎彎睫下的眸，現出幾分迷茫之。

以這位出小門小戶的婦而言，怎麼聽起來就……殺了的丈夫，都不過分的覺。

還有什麼酒掏空之軀，報以老拳，這是在說丈夫老？

而屏風后，手中正剝了橘子，往口中填著橘瓣兒的探春，纖纖手指著的橘瓣頓在紅邊，飽滿瑩潤泛起水的，輕啟道：“這真是口誅筆伐，字字如刀，沒想到東邊兒，出了這麼個人。”

這位賈府中的三姑娘，雖是庶出，但爽利，看著一旁的林黛玉，開玩笑道：“倒是比林姐姐的，都厲害呢。”

林黛玉本來正磕著瓜子，聽得神，聞言，臉頰就是紅，看向探春，嗔怒道：“三丫頭，拿什麼外間臭男人，來編排我。”

說著，就去咯吱探春的。

探春一邊躲閃，一邊輕笑求饒道：“好姐姐，可饒了我這一遭吧。”

賈寶玉也是側耳傾聽，圓盤臉上現出一抹思索，忽而道：“珍大哥這件事兒，做得……的確是有失面了。”

寶玉其實還不壞，當然，若是其看見秦氏那絕品之容姿，是不是摔玉求得親近，又是另當別論。

一旁的襲人，端上一杯香茶，盈盈輕笑道：“寶二爺，可別盡聽信一面之詞，這些外面混跡的人啊，狡黠，講起道理來，都是講的自家的道理。”

這話說的就很有見地了。

探春笑了笑，瞥了襲人一眼，暗道，寶哥哥這個大丫鬟，還真有些不簡單。

賈珩再施一禮，道：“老太太，珩而失怙，旁無弟兄，家慈含辛茹苦，養珩至人，年前家慈遠去，昔年與秦家所定婚事，已為家慈之愿，賈珍奪我親事，威利，何以欺凌至此？賈珍為我賈族族長，上不能忠君分憂國事，下不能扶宗族濟貧紓困，彼等匹夫，妄為賈族之長，珩，竊以為恥！”

這是直接指責賈珍作為族長，德行不足，不能盡翼護宗族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