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知道, 這一定是花城留下來的東西。他拿在手裡, 琢磨了片刻,心想:“這是什麼?”
貴為太子時,謝憐在仙樂國皇宮之中長大。仙樂國原本便喜麗珍貴之,追捧風,皇宮更是富麗非凡, 黃金為柱, 玉石為階, 奇珍異寶數不勝數,王公貴族出的孩們常常是把各寶石當彈珠子打著玩兒, 謝憐見慣了寶貝, 瞧這枚指環,倒像是金剛石打磨而的。
然而, 指環形狀優, 技藝再絕的能工巧匠怕是也打磨不出這般渾然天的漂亮,比他見過的所有金剛石都要晶瑩剔, 更加璀璨明亮,使人見之著迷, 倒教他也說不準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了。
不過,就算說不準到底是什麼, 反正肯定是十分貴重和要的事。而且, 既然是戴在他脖子上,那就不會是對方無意間落的,只能是花城離去之前所贈的信了。
收到信, 謝憐有些出乎意外,微微一笑,決意將它收好,下次見面再問那年送這個給他是什麼意思。他只有一間小破道觀,沒有藏寶之,想了想,最穩妥的法子還是而藏,於是,還是把這條極細的銀鏈子重新戴上了。
連續往與君山和半月關跑了兩趟,回來後,謝憐在菩薺觀裡癱了好幾天,若不是時不時有熱過頭的村民捧著一些吃不完的饅頭粥點過來上供,怕是他這幾天就一直都這麼幹癱著了。如此幾日,一天,靈文忽然通知他:趕上天。
聽語氣,似乎大事不妙,謝憐多也猜到一些,心裡早有了準備,問道:“是半月關的事嗎?”
靈文道:“不錯,你回仙京後直接來神武殿吧。”
聽到神武殿,謝憐一怔,心知,君吾回來了。
打從他第三次飛升後,還一直沒有見過君吾。為第一武神,整年整月整日裡不是閉關便是外出巡界,再要麼就是去鎮山鎮海。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於是,謝憐沒歇幾天,又登了仙京。
各路仙神的神殿都聚集在仙京,群城,各展千秋。這邊雕梁畫棟,那邊小橋流水。四下仙風飄飄,足下雲氣彌漫。
仙京有一條主幹道,神武大街。雖然人間也為紀念君吾修建過很多條神武大街,但如之前所說,人間的許多事都只是對天界事的模仿和投影,因此,只有天上仙京的這一條,才是真正的神武大街。沿著這條寬闊的大街,謝憐朝神武殿走去。一路上他遇到不行匆匆的神,然而,沒有一個敢搭理他。
其實以往,謝憐走在天宮裡,也是沒什麼人搭理的,只是,那時候的“沒人搭理”,指的是各位仙僚不會上來和他並行,也不會主和他閑聊,但基本的點個頭打個招呼的禮貌還是有的。現在,那就當真假裝沒看到他了,仿佛多看一眼就會惹禍上,在他前面的就走快,在他後面的就走慢,只恨不能離得丈八尺遠。謝憐早已習以為常,並不覺得有什麼,畢竟他剛剛才把一位炙手可熱的新貴小裴將軍給扯了下去,人家不走遠點才是奇怪了。誰知走著走著,忽聽有人在他後喊道:“太子殿下!”
聞聲,謝憐一奇,心想這時還敢喊他,實是勇氣可嘉。可回頭一看,太子殿下的那名小神卻是匆匆越過了他,向前方另一人奔去,邊奔邊道:“哎喲我的太子殿下!您去神武殿議事,怎麼能把腰牌也忘了,這還怎麼過去!”
謝憐這才反應過來。難怪了,這一聲“太子殿下”,並不是在他。上天庭裡,原本就有好幾位太子殿下,混了也不是什麼奇事。
然而,當他一眼掃過去,掃到前方那另一位太子殿下上時,卻又是微微一愣。
那青年劍眉星目,面帶笑容。這笑容跟上天庭其他神的笑容都不同,乃是一種毫無心機的開懷笑意,使得他那張分明很英俊的面龐帶上了一種稚氣。如果換一位刻薄一點的神來評價,比如慕,大概就會說這是一傻氣。
他一戎裝,英至極,但他這戎裝在,穿出的卻並非沙場將士的殺伐之氣,而是一派明亮開闊的王族貴氣。謝憐駐足停步,盯著前方那青年看。而前方兩人覺察到他駐足,也回頭看他。那小神一見是他,立即變了臉。謝憐淺淺一點頭,對那青年微笑道:“你好啊,太子殿下。”
那位太子殿下明顯也是個平日不關心事的,不識得他的臉,見有人招呼,立即笑得燦爛爛的,大聲回道:“你好啊!”
他旁的小神悄悄推了一把他,道:“走吧,走吧,殿下,還要去神武殿議事呢。”
那青年卻是毫無自覺,本沒反應過來下屬為什麼突然狂推自己,奇怪道:“你做什麼推我???”
謝憐“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那小神推得更猛了,催促道:“帝君怕是早就在等著了,殿下走吧!”那位太子殿下也只好疑地邊回頭謝憐,邊往前走去了。
他們走了之後,謝憐還留在原地。不多時,幾名下級神的竊竊私語遠遠飄進了他的耳朵。
“……這可真是尷尬,人生何不相逢啊。”
“都在上天庭,遲早有這麼一天的啦。要我說還是和南將軍、玄真將軍對上比較好看。”
“哈哈,你急什麼,這不就馬上都要對上了嗎?都在神武殿裡等著他了吧。”
忽然,一人道:“人生何不相逢倒是沒什麼,人比人氣死人才是真的。這人跟人還就是不一樣啊,都是太子殿下,泰華殿下那才真的有天潢貴胄之氣,如果是他,就算再潦倒落魄也不會去幹那丟人之事的。”
“永安國比仙樂國強嘛,所以當然永安國的太子殿下也比仙樂國的強唄。什麼水土養什麼人,多簡單的道理。”
坐鎮北方的武神,是明殿裴茗;西方武神,是奇英殿權一真;東南武神,是南殿風信;西南武神,是玄真殿慕;而這坐鎮東方的武神,便是泰華殿郎千秋。
郎千秋,在為人時,和謝憐一樣,也是一位太子殿下。而且,他乃是永安國的太子殿下。而永安國,便是將仙樂國取而代之的那一國。永安國的開國先祖,便是攻破仙樂皇城的叛軍首領。
謝憐在人間流浪時,也到過東方,自然知道這位永安國的太子殿下也飛升了。同天為神,他早便料想到兩個太子殿下遲早會在上天庭撞上的,所以也不覺得有什麼。那些碎語的小神說是竊竊私語,但其實也不怎麼小聲了,換個人可能還怕被聽到,但就算被謝憐聽到了,他們大概也不怎麼害怕,不如說被他聽到了後更刺激。謝憐假裝什麼都沒聽到,徑自往前去了。這時,後又有一人喚道:“太子殿下!”
謝憐心道:“不會吧,還來?”這次一回頭,卻真是喚他的。靈文臉上頂著兩個黑眼圈,手上夾著幾個卷軸,走了上來,道:“大家回來了的都去神武殿議事了,到會兒殿上你小心一些。”
謝憐自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道:“小裴將軍這次估計會被判什麼?”
靈文道:“流放吧。”
謝憐心想:“那其實還好了,不算重。”
流放,算是“暫時被貶”,等於神犯了事,但這事不是完全不能商量的,還是有可以複職的機會,哪天表現得好,指不定就給撈上來了,三五十年有,一兩百年也有。不過,他說的“還好”,那自然是以他的標準,對裴將軍來說,可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謝憐又想起一事,道:“對了靈文,上次我跟你說的,與君山那個患了人面疫的年,你們那邊查的怎麼樣了?有什麼消息沒有?”
靈文道:“實在是對不住,太子殿下,暫時沒有,這邊會再加的。”
就算是天界的神,想要在茫茫人海裡找一個人,也不容易。速度是有所提升,不過,也就是凡間需要十年、天界需要一年這種程度的提升。謝憐道:“辛苦了。”這時,恰好走到盡頭,一座雄偉的宮殿出現在他面前。
這宮殿有些歲月磨礪了,然而,只見滄桑,不見蒼老,琉璃金頂層層疊疊,閃爍著耀眼的芒。謝憐抬頭了一眼,金頂之下,“神武殿”三字蒼勁有力,仍是數百年前的模樣,半點未變,再一低頭,抬足進去了。大殿裡,早已聚集了數位神,或三兩站立,或獨立不語。
能站在這殿中的,全都是曆經過飛升的上天庭神,無一不是天之驕子,一方霸主,個個靈充沛,傲視睥睨,看得他眼花繚。此時此刻,全都凝神聚氣,未敢高聲。大殿盡頭的寶座上,坐著一位披白甲的武神。
這名武神面容俊朗,閉目不語,極為莊嚴肅穆,背後是煌煌神武殿,腳下是皚皚白雲巔。謝憐進殿來後,仿佛應到他來了,睜開了雙眼。
那雙眼睛極黑,也極澄澈,仿佛萬年寒潭之雪所化。睜眼後,這位武神微微一笑,道:“仙樂,你來了。”
謝憐對他微微俯首,沒有說話。
君吾這一開口,並未如何發聲,那聲音卻沉沉地響徹了整個神武殿。而殿中其他神的目都聚集了過來。他便心知肚明了。
看來,此次集議,並非旨在討論小裴將軍半月關之過。重頭戲,好像在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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