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街一線牽的賽婆,論整個京都,上至王子皇孫,下至市井乞兒,真當得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生得一般,髮髻上總是戴著一朵大紅絨花,邊一顆婆痣圓潤烏黑,一雙眼也是泛得很,總給人一種明過人的覺,似乎扇一收一回之間,就能掌控乾坤。
當然,這個乾坤,指的是牽線搭橋的本事。
京都的人都知道,這賽婆能說會道巧舌如簧,一口氣說上十來句不帶氣兒,死的能給說活,醜的能給說。
便是生的貌若無鹽的兒家,到了裡,那就是天仙下凡,明明是膀大腰圓的悍兒郎,經的一張一合間,那就是貌比潘安的年。
偏偏等到二者相見,過目之後再來尋理論,又能夠自圓其說,令人尋不得一破綻,甚至還能把一對仇人生生給撮合一雙冤家!
這樣的事,屢見不鮮。
利國公府的七小姐,癡癡傻傻腦子不靈,縱使生的豔人,也沒有人上門來提親。
後來利國公等不得了,請了賽婆來說一樁婚事,也不要求人家門當戶對,只求對七小姐一心一意便好。
也不知那賽婆是做了什麼,竟是將許國公府長房的嫡三子說來了求親。
那可是許國公府啊!
太后和太子妃的孃家,這份擺在那兒,誰都要削尖了腦袋往裡鑽的。
何況長房的嫡三子,那是太子妃的雙生胞弟,生的如清風朗月般俊,更是文韜武略樣樣通,是多兒家癡心相付的?
可竟是就這麼娶了癡傻的七小姐。偏偏婚以來夫妻琴瑟和鳴,羨煞旁人。
這一樁婚事,便是近年來最最出名的!賽婆也是從此被提到了神人的高度。
開玩笑吧!連這麼高難度的婚事都被說了。還有什麼沒轍的?
於是,京都中有哪家兒尋不得如意郎君了。有哪家兒郎找不到如花眷了,只要準備上足夠的金子,經由賽婆的一張一合……得!了!
因此,這一線牽,從來都是客流不斷。
可是,賽婆最近卻開始發愁了。
一線牽的貴賓雅間中,賽婆正含笑看著面前三個男子,優雅地搖著手中的扇。只是那笑容,看起來怎麼都有些僵,像是被畫在臉上的。
只見一個錦華袍的絕年憊懶地撐在圓桌前,掏了塊翠綠的帕子,拿著一面小水晶鏡左照右看,時不時補個妝撲個,弄得全香噴噴,再給對面一字排開的侍們拋個眼兒,霎時就能惹得那羣驚出聲,一個個面含春。眼冒桃心。
錦年旁,是另一個青長袍的年,黝黑。劍眉星目,生的高大健碩,俊逸的面容毫無表,雖然還有些稚氣未,卻也有了幹練豁達年老之氣。
他此時正默默翻看著桌上一本花名冊,眼皮卻是眨都不眨一下,只一頁頁走馬觀花般地翻過,好像什麼都看見了,又好像什麼也沒有看進去。
在兩個年後不遠的榻上。又半倚著一個灰襦衫的男子,周帶著金馬玉堂的貴氣。慵懶的風迷人,如玉風潤的臉上春滿面。薄脣輕揚,一雙狹長的桃花眼戲謔流轉,似乎雙眼一睜一閉之間,便已經獲掠世間百態。
他一手執起白玉杯,一手端著金玉壺,品酒看花好不逍遙。
這三人,可不正是凌千柯、景軒和段俞風嗎?
要說這三個怎麼整一塊兒了,那還真是緣分!
且說段俞風被自家母親來一線牽相看合適的姑娘,那本是百般不樂意的,但母親以死相,他也不好推辭,就過來意思意思做做樣子了。
反正他就認準了一個理兒,無論賽婆說什麼,那就是不合適!
可偏偏,在他和賽婆耍著皮子的時候,這兩個年就相互拖拉著突兀地闖了進來。
兩人都是俊秀非凡的兒郎,尤其凌千柯的容貌更是得天怒人怨,全有驚華之姿,花樣的容實在是晃了所有人的眼。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都被這兩人吸引了。
景軒從滁州回來,已是心灰意冷,又覺得自己不能再沉浸在過去,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一狠心便來了一線牽尋賽婆給指個姻緣。
凌千柯早已搬出了皇宮,另賜了一座府邸,又因著前段時間他和景軒去滁州送糧,解了燃眉之急,皇帝便給景軒封了個員外郎,也給凌千柯封了個郡王的散爵,從此人稱九王,他也就打算靠吃食邑混吃等死做米蟲了。
平日裡無所事事之際,他最做的,便是來尋景軒,幾乎景軒周圍三尺之,那必能看見一個絕年。
既然景軒都要來一線牽了,他又怎麼可能不跟來?
凌千柯就像一顆牛皮糖一樣粘著景軒,怎麼也甩不掉,而景軒也沒了法子,只能帶著這顆牛皮糖一起過來,殊不知,這纔是噩夢的開始。
賽婆指著花名冊上一位妙齡,嬉笑說道:“這是王員外郎家的四小姐,今年十四就快及笄了,生的那一個啊,提親的都能從西街排到東街了!與景公子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可是般配得很!”
景軒想了想,正待細看,誰知凌千柯一眼飄過來,懶懶打了個哈欠,看似散漫地說道:“長得歪瓜裂棗樣兒,眼睛比新月小,鼻孔比銅鈴大,脣比城牆厚,居然還有人提親?”
他頓了頓,突然一拍大,拿起手中的絹帕捂著吃吃地笑:“倒是我說錯了,東街和西街本就是連在一塊兒的,這提親的從東街排到西街,可不就是沒有人提親嘛!哈哈。賽媽媽這話真妙!真妙……”
他一句話說的景軒變了臉,段俞風眸一亮,賽婆卻是容一僵。
看了看凌千柯的花容月貌。再看向花名冊上畫著的,可不就是歪瓜裂棗嘛……
賽婆輕咳一聲。訕訕笑了句:“九王殿下真是說笑了!您是謫仙之姿,世間也找不出幾人能與您匹敵了,這些庸脂俗哪能和您相提並論……”
凌千柯得意地一,對著景軒挑了挑眉,又拿出小鏡子開始自。
賽婆知道這個王四小姐是沒戲了,而也只是想隨意打發掉這個景公子,於是心中默哀一聲便將畫冊揭過,翻了幾頁。又停在了一個清秀可人的上。
上一個嫌長得醜,這一個可是長得不錯了吧!
就是了!
賽婆整了整發髻上的大紅絨花,揮著帕子笑道:“景公子且看,這個是茶商範家的二小姐,生得玲瓏可人小家碧玉,今年十七了,正是如花貌……”
“哎呀呀!”這一回賽婆還沒說完,那凌千柯就先瞪圓了眼,“十七了!景軒才十六啊!姐弟可是不好的……”他狠狠搖了搖頭。
賽婆話沒說完被打斷,一口氣被憋在口不上不下。一時漲紅了臉。
可這還沒完!
凌千柯仔仔細細瞅了瞅畫上的子,嘖嘖嘆道:“哎呀呀,真是太過分了!這人怎的這般?太過凹凸有致了吧!確定是正經人家的兒嗎?怎麼上一子風塵氣?”
說著。還嫌惡地揮著帕子,生怕沾染上什麼不好的東西。
賽婆差點一口老噴出來,看向凌千柯的眼神再也不是初見時的驚豔了!
乖乖,這九王殿下絕對是來給添堵的!怎麼就招上這麼個魔星啊!
賽婆心哀嚎不已,可對著九王,也說不出什麼違逆的話,只乾乾地笑著,又將紙頁揭了過去。
段俞風看的有趣,倒是頭一回見著賽婆在誰手上吃癟過。
事實上。也是有這種皇親國戚來一線牽,賽婆沒應付過。又到底不敢得罪了,如今也只能強忍。
只是。這位九王還真是有趣得很……
賽婆暗自深呼吸了好幾口,一卷花名冊被翻得呼呼作響,終於停在了一頁上,“啪”一下拍在桌上道:“這是太師家的孫,出自書香門第,嫺靜婉約,知書達理,態纖揚,品德高尚,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今年剛剛及笄!景公子瞧這如何?”
賽婆眼中劃過一道。
哼!之前找的都是平民小戶家的小娘子,九王殿下要說也就說了,別人也不敢追究。
現在可是太師家的孫哦!
太子的授業恩師,平時都要給三分薄面的,你九王要是再挑揀瘦,看怎麼得罪人吧!
賽婆心頗好地理了理襟,正等著凌千柯往坑裡跳,誰知他竟是一言不發,眉間輕鎖彷彿在想著什麼。
賽婆暗中鬆了口氣。
呵!什麼九王!在真正有分量的人面前,還不是連個屁都不敢放?世人都說他草包,果然如此呢!
段俞風見他沒有出聲反駁,倒是眉梢一挑。
賽婆的伎倆他當然看得出來,可直覺告訴他,這個九王,其實本沒有那麼簡單,指不定能說出什麼驚人之言呢!於是又樂滋滋地瞧起來。
景軒正細看一下畫像上的人,一隻骨節分明的修長如琴師的手掌卻“啪”一下打在了上面,他錯愕擡眸,但見凌千柯滿臉的怒氣。
“賽媽媽!本王沒記錯的話,吳太師只有一個兒子,現居任國子監,而國子監大人也只有嫡子,從沒聽過有嫡的!你說的這吳太師家的孫,該不會是個庶出吧……”
他眸子寒涼地瞧著賽婆,細長的丹眼中盡是怒火,拿起一隻茶盅就扔在了地上。
清脆響聲在大廳裡還是引起許多人的注意,衆人紛紛將視線投了過來。
“賽媽媽!景軒是景家的嫡子,雖是從商,但前兒個父皇親封了他員外郎,份地位擺在那兒,你就拿一個庶來忽悠?這就是你的爲人事之道?”
凌千柯頭一回在外擺出了郡王的架子,那賽婆被噎得不輕,一時便伏跪在了地上。
他說的確實不錯,那吳太師的孫確實是個庶出,而且是通房丫鬟生的,地位也就比府裡的普通丫鬟高一些,不然也不會拖了來說了!
可是,這種事,怎麼九王一個草包知道的這麼清楚啊!
賽婆心中暗悔不已,著一道道視線掃在上,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什麼面子裡子都給丟了!
這個九王!真是個不省心的主!
景軒氣惱地將冊子一扔,同樣涼涼地看向發抖的賽婆。
他生得高大,又因爲前些日子曬得有些黑,氣勢比起長相弱的凌千柯來說沉穩練達了許多,這時更是讓賽婆到了威。
“賽媽媽,我誠心來請你幫忙,你便是這麼敷衍我?”
先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員外,再是一個妖嬈的茶商,最後連庶出的小娘子都塞給他,究竟是有多看不起他景軒!
冰涼刺骨的聲音震得賽婆一抖,那頭上的大紅絨花都落了出來。
景軒現在是員外郎,也是有位在的,何況景家也是家大業大,賽婆哪裡惹得起?
正求個,便聽得凌千柯清靈的聲音傳過來,明顯帶了些喜:“我說黑炭,都跟你講了這兒不靠譜,什麼賽婆,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
他嗤笑一聲,雙眼鋥亮生,又一次近了景軒,道:“走!去我府上,你要什麼樣的沒有?包你滿意!”
凌千柯拍著脯保證,可景軒顯然對他也不是很放心。
實在是,凌千柯的靠譜指數,他萬萬不敢恭維!
在這僵持的當口,段俞風便堂而皇之出場了,對著二人拱手笑道:“兩位,這賽婆雖說不著調,可一線牽確實收羅了諸多京都子畫像,在下也是來這相看的,不如結個伴兒?”
和這兩人作伴,一定非常有趣,他也正好可以打發時間。
賽婆一心想拉回面子,如今也可勁跟著點頭,“是呢是呢!先前是老倏忽了,景公子再給個機會,有九王和段公子參謀,一定能找著合適的……”
好說歹說,總算把景軒和凌千柯留住了,這纔有了後來三個男人一臺戲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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