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召見李牧！

陛下抱恙，拒見長孫無忌，傳令六部罷朝三日。

有旨到中書省，著令務府總管大臣李牧，覈算、梳理皇產。

一連三個消息，看似沒有牽連，卻又藕斷連。讓各方勢力不著頭腦的同時，又不得不猜測其中蘊含的深意。

王珪府上，酒宴正在進行，但面對著滿桌的好菜，卻無一個人筷，都愁眉不展地呆坐著。

管家的到來打破了寂靜，衆人的目也都聚集在了他的上。王珪知道衆人想知道什麼，也不拖著，直接當著衆人的面問道：“如何？”

“國舅從宮裡出來了，面無表，有些失魂落魄。咱們在宮中的眼線傳出消息，他當時也在殿門口當值，但離著有點遠，沒有聽得太清楚，只聽見了一句話——”

王珪擰起眉頭，道：“這時候賣什麼關子！趕說！”

“諾！”管家應了聲，道：“好像是說了一句，此事著落在逐鹿侯上，讓國舅去找他商量。”

“唉！”

嘆氣聲此起彼伏，王珪擺了擺手，管家退了下去。

“最壞的況還是發生了、”王珪一臉肅然，道：“陛下看來是鐵了心了，此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就不能想想辦法？”說話的是太原王氏的一位族老，雖然比王珪年紀小，但按輩分王珪還要一聲叔叔：“我們五姓七，同氣連枝，難不讓一個頭小子給制伏了麼？王珪，你到底有沒有辦法，你若沒辦法，我這就修書一封，讓繼嗣堂派人過來料理此事！”

“絕對不行！”王珪聽到‘繼嗣堂’三個字，臉頓時變了，正看向說話之人，道：“族叔，我敬重你是長輩，不願與你有口角。但此事你若擅作主張，就不要怪我翻臉無了。閥主再三言明，長安城中大小事務，皆由我來決斷。那我說話，就得算數！”

見王珪發怒了，這位族老也有些懼怕，但轉念一想自己是長輩，說幾句話又怎麼了，不服氣道：“你不讓我找繼嗣堂，那你倒是想出來一個辦法呀？難不就眼睜睜看著那小子得逞？你對得起祖宗麼？”

“族叔放心，閥主既然把事給我來置，我就會盡己所能，力保家族利益不損。”

“那，老朽拭目以待！”

說罷，這位族老憤憤然走了。其餘的人都把目投向了王珪，不敢問，但目帶來的無形力，也讓王珪非常的頭疼。王珪忽然非常思念王普，王普這傢伙雖然孟浪了些，但是這種時候，他總會毫不猶豫地站在親哥哥的一邊，雖然不起什麼作用，但至讓王珪覺不孤單。

可是現在……

王珪嘆了口氣，對眼前這些只關心自己的田地會不會變，利益會不會損失的族人，道：“大家都回吧，我現在也沒什麼好辦法，若有消息，我會通知。”

一個滿臉橫的年輕人發狠道：“大伯，不如我們派出好手，堵在那廝必經之路上，咔嚓——”

王珪瞪圓了眼睛：“你敢？！誰給你的膽子，竟然生出了刺殺三品軍侯的念頭來，你是想要造反嗎？作死自己死去，不要帶上宗族，你這是在給太原王氏招禍！”

年輕人憤然道：“大伯，依我看您就是年紀大，失了銳氣了！怕什麼來？是李牧那小子狂妄在先，他不識相，我們也沒必要慣著他，我偏不信陛下會爲了一個頭小子，得罪咱們太原王氏。咱們可是門閥之首，他算什麼，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山野村——”

“啪！”

衆人驚呆，說話的年輕人也驚呆了。一向好脾氣的王珪，竟然甩手給了他一個！

年輕人呆呆地捂著臉頰，懵道：“大伯，您——”

“滾！滾回太原去，不要讓我在長安城看到你，你這個蠢材！”

年輕人被王珪氣勢所奪，不敢再直視他的目，低下了頭，轉離去。但他眼神中藏的憤恨卻並沒有消散，愈發堅定了起來。

“我再說一遍，閥主有令。長安城大小事務，由我決斷。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膽敢對逐鹿侯不利，休要怪我翻臉無！”

王珪說罷，甩袖離開，只留下一衆太原王氏的子弟面面相覷。

……

長孫無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會到家中的，坐在馬車裡，一路渾渾噩噩。滿腦子都是與李世民一起長大的過往，他到現在都難以置信，李世民竟然拒絕見他。更讓他渾冰涼的是，他離開太極宮，轉頭奔立政殿，竟也被打退了出來。他的親妹妹，竟然也不見他！

這到底是怎麼了？

不就是多說了一句話，事還沒有定論，怎麼就拒之門外了呢？置友於不顧，置親於不顧，長孫無忌真想當面問問這對狠心的夫婦，到底李牧給他們灌了什麼迷魂湯，竟然把他們迷了這樣！

回到府邸，下人請安行禮，長孫無忌都充耳不聞，徑直回到了書房，呆坐在桌案後。桌案上還擺著昨日宮裡送來的奏摺，裡頭有李世民的批閱，送過來是想讓他再看看，有沒有什麼疏。

明明已經寵信到了這等地步，爲何眨眼之間，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古人云伴君如伴虎，誠不欺我也！

也不知呆坐了多時候，下人們也不敢來打擾。直到天昏黃，長孫無忌站起來瞧窗外，才知已經過去了半日。愣神之間，竟然過去了四個時辰。午飯沒吃，都已經到了晚飯的時候。

腹中有些飢，長孫無忌嘆了口氣，道：“有人在麼，端些糕點來。”

門外頭應了聲，但走進來的，卻是長孫衝。

長孫衝把糕點放在桌上，束手站在長孫無忌旁邊。長孫無忌瞧了他一眼，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長孫衝坐了下來。

“若我沒記錯，今天你應當是去工部報道吧？務府的事務繁忙麼？跟爲父說說。”

雖然心中已被愁緒填滿，但兒子的事，長孫無忌還是非常關注的。

“是、父親。”長孫衝遭了大唐技校非人的訓練之後，整個人的格都轉變了。就算不在李牧面前的時候，也是一板一眼，毫不敢懈怠。長孫無忌也適應了他的新風格，不覺有什麼奇怪之了。

“報道的過程很簡單，領了印信，分了值房。隨後便是學習務府規章……”

“規章？”長孫無忌喝了口涼茶，道：“那是什麼？”

“規範務府吏行爲的準則，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什麼。做好了賞什麼，做錯了罰什麼，事無鉅細，上頭都有。”

長孫無忌哼了聲，不置可否，繼續吃他的糕點。

長孫衝像是沒聽見一樣，自顧接著說道：“中午在食堂吃了飯——”

“等等、食堂又是什麼？”

連續被打斷，長孫衝也不氣惱，解釋道：“食堂，顧名思義，即吃飯的地方。在工部衙門旁新開了一個大食堂，工部上下皆可在裡頭用餐。用錢買食券，再用券兌換食。孩兒中午吃了三個饅頭，兩碟菜，花費二十六文。”

長孫無忌笑道：“倒也是不貴，只是吏與工匠一起用餐，頗爲不雅。”

長孫衝正道：“父親，工匠與吏都是人，吃飯也不分高低貴賤，孩兒以爲沒有什麼不雅之。”

長孫無忌瞧了瞧長孫衝，嘆道：“李牧這廝，還真是沒誇口，確實是一位良師。瞧瞧他都把你教什麼樣了，罷了，爲父的不是，繼續說，繼續說。”

“午後恩師來了，代給孩兒一件事。”

“哦。”桂花糕很不錯，長孫無忌又往裡送了一塊，隨口問道：“你的恩師給你什麼差事了？”

“孩兒在務府皇產局任職，恩師代孩兒，覈算皇產。”

“呃！”整塊桂花糕卡在嗓子眼，把長孫無忌的脖子都憋，臉都憋紅了。長孫衝趕給他灌水，好不容易纔把這塊桂花糕順下去。長孫無忌擋開長孫衝爲他拍後背的手，抓住他的袖子，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說什麼？李牧把這件事給了你？”

長孫衝似乎沒理解長孫無忌是什麼意思，他明明已經說過自己在皇產局任職，只好又重複一遍，道：“父親，孩兒在務府皇產局任職——”

長孫無忌抓住長孫衝的肩膀搖晃，瞪眼睛道：“我問你話，你回話！”

長孫衝閉上了，好半天，點了點頭：“是的，給了孩兒。”

“他竟然給你？”長孫無忌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這怎麼可能？他怎麼會給你？”

“他在挑釁於我？”

“不，他沒有這個必要。”

“他想借我之力？”

“也不對，他怎知我會倒向哪一邊？”

長孫無忌念念叨叨，像是瘋魔了一樣。長孫衝看到自己的父親這樣，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嘆什麼氣？”

“父親！”長孫衝迎向父親的目，道：“恩師所料分毫不差，父親是輸了。”

長孫無忌擰起眉頭：“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料到我、”長孫無忌難以置信道：“他料到我剛纔的言語了？”

長孫衝緩緩點頭，道：“所料分毫不差。孩兒本來還不服，現在算是服了恩師。恩師讓我轉告父親，不必猜他怎麼想。只要父親心向大唐，長孫氏不會到損失，相反會乘機崛起。但若父親一心謀私，此次長孫氏必將損失慘重！”

“這是他對你說的話？”

“恩師原話，孩兒沒有添加一字。”

長孫無忌沉默了起來，過了好半天，他看向自己的兒子，問道：“衝兒，爲父問你一句，你是心向大唐，還是心向長孫氏？”

“父親，覆巢之下無完卵。只有大唐更好，我們長孫氏纔會更好。若大唐不好，其他門閥世家，或許還有退路，但我們長孫氏，別無他路！”

“好一個別無他路！”長孫無忌笑了起來：“好一個別無他路，李牧啊李牧，我到底還是小瞧了你！”

“父親——”

長孫無忌擺手打斷長孫衝的話，道：“你不必勸說我，人皆言，識時務者爲俊傑。爲父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便是應下這一句話。爲父永遠不會做不識時務之人，如今運勢在李牧上，爲父當住他一臂之力。但……”

剛說了一個‘但’，長孫無忌忽然住了，長孫衝正在等他的下文，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便問：“父親，但什麼？”

“沒什麼。”長孫無忌還是決定不說，從長孫衝剛剛的話語中，他已經知道，自己的長子如今對李牧已是完全的崇拜，現在提醒他，他肯定也聽不進去，而且還會讓李牧警惕，不如再尋機會。

“明天見到李牧的時候，告訴他一聲，就說我明白了。”

“孩兒記住了。”長孫衝起行了個禮，道：“孩兒回去睡了，父親也早些休息。”

“去吧、”

看著長孫衝離開，長孫無忌不苦笑了一聲。他腦海裡忽然晃過一個念頭，莫非自己真的是老了麼？被李牧制倒也罷了，自己的兒子是做說客來的，竟然也沒能察覺，看來，是真的老了啊！

……

翌日，大清早，李牧剛把院門打開，便被門外的景嚇了一跳。

放眼去，從門口一直到谷口，都是馬車牛車。馬車裡頭坐著人，牛車上頭則全是錢。都說財不白，但眼前排著隊的牛車，卻好像不得讓人家看見似的，沒有任何一點遮擋，全都是黃燦燦的銅錢。迎著朝霞，熠熠生輝。

最讓李牧佩服的是，這麼多的牛馬在院外，他竟然一點也沒聽見聲響。可見這些‘客人’是多麼小心謹慎，生怕打擾了他。

排在第一位的，便是王珪。昨天他散了宴會就來了，排在第一個。過了年他距離八十又進了一步，力更加不濟，在馬車裡熬了一宿，起十分不好，但瞧見了李牧，還是努力出笑容，從馬車下來，便要與李牧見禮。

李牧趕扶著，他倒不是多敬重王珪，是怕他一個前趴倒在地上說不清楚。

王珪寵若驚，連道不敢當，扶著車轅站穩，與李牧見了禮，指了指馬車後頭的三輛牛車，賠笑道：“侯爺，您親那日，老朽在英國公那頭，沒能親自道賀，實在是罪過，補上區區薄禮，不敬意，還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