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後,各自歸家。韋福也與衆人一道出來,走到與平康坊的界,韋福忽然駐足不前,與他同行之人一瞧,頓時都出了一個男人都懂的笑容,揮手與韋福作別,韋福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連連告罪,扭頭就扎進了平康坊。
江湖中人,有家眷。流連煙花之地,有一兩個相好的,都是正常的事。只是有時囊中,不能常去。今日都得了逐鹿侯的賞錢,自然要消費一把,都能理解,也沒有什麼驚訝的地方。
韋福走進平康坊,便如同此地的恩客們一樣,四張,這兒看看,那兒看看,瞧見了漂亮的子,也如同那些浪子一般,打招呼,吹口哨,看上去就是一個老手。
但奇怪的是,他打街道走了一遭,卻沒進任何一家館子。而是從坊間穿越而過,到了另一頭,趁著四下無人,施展出輕的功夫,腳尖踩著院牆,一躍上了房頂,便如同一隻黑夜中的蝙蝠一樣,繞了個大圈兒又返回了崇仁坊。
王鷗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宅邸,沐浴過後正準備睡下,忽然房樑上沉睡的小青蛇突然驚覺,直起脖頸,吐著信子,三角形的小腦袋衝著一個方向,警惕異常。
王鷗順著青蛇指引的方向看過去,才聽到屋脊上有踩踏的聲音,旋即一個人從屋脊上下來,飄落在了園中,霎時間不知從何鑽出二三十條各毒蛇,把他包圍在了當中。
韋福嚇得面蒼白如紙,一也不敢。他加蛇靈已經有些年頭,聽說過聖邊有“蛇靈陣”護佑,任憑多高的功夫,只要被咬中一下,必死無疑。但他從未見過聖,因此這“蛇靈陣”一次也沒親眼見過。今日見著了,方知傳聞不假,眼前這些認不出名字的毒蛇,別說被咬中,只是看見這陣仗,便已經渾發麻了。
睡中的胖達似有所覺,不安地嚶嚶了兩聲。王鷗忙走過來,拍拍胖達的肚皮,胖達這才又安穩下來。王鷗從屋子裡走出來,看到半跪在園中的韋福,揮了揮手,毒蛇散盡。瞧了他一眼,清冷道:“我你明天來,你偏今天來,還這麼晚……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故意違拗我?”
韋福不敢擡頭,冷汗浸了後背的裳,恭敬答道:“回稟聖,屬下不敢違拗聖法旨。實在是另有,唯恐壞了聖的大事,不得不提前來報。”
“什麼事?”
“聖,逐鹿侯似乎看穿了屬下等人的份,今日酒宴間,逐鹿侯……”韋福把席間李牧說的話,都一五一十地重複了一遍。能被挑中臥底的人,都有幾分特殊的本事。韋福的本事,便是記好,而且會學話,李牧說的話,他一字不差的都複述了一遍,而且還模仿到了語氣,供王鷗判斷話語中的意思。
王鷗聽過之後,娥眉鎖,從韋福的複述中,也聽出來了一點東西。李牧大概是猜到有人在他的錦衛中安眼線了,但王鷗確信自己從未在李牧面前出過任何馬腳,所以判斷,李牧應當是並不知道此事與相關。
難道還有別的勢力,在錦衛中安人手?
王鷗覺得非常有可能,畢竟李牧如今太過於鋒芒畢了,任何一勢力,都想在他上撈取一些好,都想蒐集一些他的把柄,以便在需要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想到這些,王鷗心裡頭不擔憂了起來,渾然忘了自己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切留意錦衛中是否還有別的勢力浸,調查清楚,速報於我,不要打草驚蛇,等候我的決斷。”
“屬下謹記聖吩咐!”
“好好辦事,在沒有新的消息之前,只把你自己當是錦衛的一員,專心辦好代給你的事。如果我有吩咐,會派人去尋你——”
話還沒說完,忽然侍從前院匆匆趕了過來,語氣慌張道:“小姐,不好了,侯爺來了!”
王鷗皺眉道:“什麼不好了?郎君來我這裡,是好事!”說罷,對韋福擺了擺手,韋福趕忙起,一個騰躍,消失在院牆外頭。
王鷗隨侍迎到前廳,只見李牧一的酒氣,正傻笑著喝茶,但他似乎已經酒醉了,手裡的茶盞拿著也不穩當,晃晃悠悠的對不到上。
王鷗見狀,忙吩咐侍去準備沐浴,自己則過來扶助李牧,接過他手裡的茶盞,餵給他喝了一口。
李牧癱坐在椅子上,看著王鷗嘿嘿的笑,王鷗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把茶盞擱下,道:“郎君怎麼醉這樣了?”
“剛在天上人間請人吃飯,兩夥人!”李牧擡手比了個‘耶’,傻笑道:“著圈的跟我喝酒,我醉了嗎?我沒醉,你看我像是醉了的樣子麼?”
李牧撲過來,王鷗把他接住,無奈道:“郎君沒醉,郎君千杯不醉……好啦好啦,妾扶你去洗澡,好嗎?”
“好啊?”李牧又傻笑了起來,不知想到了什麼,王鷗橫了他一眼,無奈點點頭,扶著他往後院去了。
王鷗洗澡的地方,並不是浴桶,而是一個浴池。浴池的歷史,古已有之,早在商紂之時,便有“酒池林”之說,那便是一座浴池。而在後世,也有楊貴妃的“華清池”。說明在唐代,權貴家裡準備沐浴的浴池,並不罕見。
王鷗買下這個宅邸之後,對宅邸改造了很多。其中就包括一個奢華的浴池,整個浴池的材質採用了漢白玉,渾然一,靡費不知多。屋裡頭也採用了李牧發明的最新技,地熱火炕,整個屋子都是恆溫的,不會從水裡出來就凍著。
王鷗扶著李牧過來,幫他把裳了,強忍著,扶著他進了浴池。浴池中的水早已經調好,不涼不熱,溫度適宜。王鷗把李牧扶到浴池中坐下,自己卻有些猶豫要不要也下水。雖然早已認定自己是李牧的人,但若是在他醉酒的時候把子給了他,作爲一個人,心裡頭難免會覺得被輕賤了。
可若不允,又擔心郎生氣,掙扎猶豫了一番,王鷗還是決定遂了李牧的願,可就在準備寬的時候,呼嚕聲響了起來,李牧竟然靠著池邊睡著了。
王鷗不一陣哭笑不得,早知他會睡著,自己剛剛是做什麼呢。惹得自己面紅耳赤才終於下了決心,他卻睡著了。
好可惡的郎君。
王鷗坐在池邊,看著李牧睡著的樣子,料想他一時半會也醒不來,便讓侍把池中的水放掉。隨後幫李牧了,又扶著他從池子裡出來,即便王鷗有功夫在,這麼折騰下來,也是香汗淋漓了。
浴池的房間,本來是沒有榻的。但李牧這個樣子,若是出去,很有可能會風寒,王鷗便人把榻搬了過來,扶著李牧躺在了上頭。然後側臥在了旁邊,守著他,看著他睡覺。
王鷗很喜歡看著李牧,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但知道的是,這種時候會覺得安定。彷彿任何事都不會來打攪,全世界只剩下了兩個人一樣。王鷗輕輕地靠在李牧的懷裡,卻捨不得睡,怕自己一覺醒來,李牧已經走了,又剩下一個人。
白巧巧懷孕,李知恩也如願嫁給了李牧,這兩件事的發生,讓王鷗覺得有很大的力。也想可以明正大地嫁給李牧,爲他生一個孩子,然後放下一切,相夫教子,進一個人正常的生活軌跡。但又知道,自己做不到。甚至現在這份,都是有所瞞的。
一個不能坦誠自己的人,怎麼可能得到一份完滿的呢?
王鷗的心忽然變得有些低落了起來,這時李牧翻了個,右手剛好搭在了王鷗的腰間,覺到旁邊有個人,李牧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他的潛意識中以爲是白巧巧,忽然看到是王鷗,意識逐漸清晰起來,打了個哈欠,靠在了王鷗的懷中。
“郎君,你醒了麼?”
“唔、”李牧應了聲,其實他還沒醒利索,而且王鷗的懷裡的很舒服,他也不想醒來。
“我們要不要回臥室去睡?那邊有牀。”
“這兒就好的。”李牧從王鷗懷裡起來,枕在枕頭上瞧著,眼睛已經恢復了清明。王鷗看著李牧眼睛裡映出來的自己,忽然有點不敢直視,錯開視線道:“郎君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是哪裡不妥麼?”
“是有不妥。”
“啊?”王鷗趕忙手去自己的臉,便要起去尋鏡子,被李牧拉住了手,道:“不妥的地方啊,就是我的小寶貝怎麼一點也看不出老啊,這張小臉兒喲,一點兒皺紋都沒有,哪像是三十歲的人,活就是一個麼!”
“哎呦。”王鷗不依地捶了李牧一下,道:“我還當要說什麼,又是這些甜言語。人哪有不老的呀,你也不用安我。提幾次啊,我就知足了。”
“提又怎麼了,多歲你也是我的小寶貝啊。”李牧把王鷗摟在懷中,湊在的頸深吸一口氣,道:“香,抹了胭脂了?”
王鷗搖搖頭,道:“沒、我都要睡了,哪知道郎君會過來,以爲郎君會回去呢。”
“太晚了,又沒乘車出來,騎著馬怕自己會掉下去。”李牧笑了一聲,忽然想起點什麼,問道:“鷗,我忽然想起個事兒,你知道皇族與趙郡李氏之間是怎麼回事麼?”說著,他便把從程默口中聽說的事,跟王鷗說了一遍。李牧會問王鷗,是因爲王鷗也是出五姓七。對於門閥之間的事,應當比常人多一分了解。
王鷗聽罷之後,點了點頭,道:“這件事我知道一點。”
“那你跟我說說,我還糊塗著呢。”
“隴西李氏分四房十三支,但當今皇族,卻不屬於其中任何一支。在任何一支的族譜之中,都找不到當今皇族的記載。因此,隴西李氏閥主便聲稱,皇族非隴西李氏。當時這個說法傳出來,讓太上皇非常暴怒。下旨申斥,同時追封道家之祖老子爲李氏先祖,想要以此蓋過隴西李氏一頭。”
李牧不解,道:“爲何追封老子可以蓋過隴西李氏一頭啊?這有什麼關聯麼?”
“因爲有據可查之李姓,最早便是道家之祖李耳。天下李姓,也都認可這一點,且老子也是隴西人,所以太上皇追封了老子,便是告訴天下,皇族乃是李姓之嫡長,即便隴西李氏不承認,皇族也在其上。”
李牧哭笑不得,道:“這不是耍賴麼,那皇族到底是不是隴西李氏啊!”
“唔、”王鷗想了想,搖了搖頭,道:“可能不是。”
“爲何?”
“我曾聽族中長輩議論時提起過,皇族與隴西李氏有所關聯,是因當今陛下之祖,虎公曾爲魏將軍,因公封爲隴西公,後太上皇的父親李昞承襲了隴西公,一直在當地治理地方。太上皇七歲承襲爵位,當然應在郡治所在地,皇族三代在今日隴西縣發跡,太上皇父子皆在隴西建立基業,便稱自己爲隴西李氏了。”
“但這個隴西李氏,一直都不被承認。皇族的這個李氏,是封之後去的隴西。在治理地方的時候,與本地的李氏發生很多矛盾。幾代下來,積怨頗深,這也是不被承認的主要原因。族中長輩說,隴西李氏曾考證過當今皇族的出,認爲他們是胡人之後,拓跋氏的一支。但皇族對此是不承認的,誰若敢提及,必大禍臨頭,所以也就沒人說了。”
李牧皺眉頭,道:“若這件事是假,大可舉例說明,公告天下,可是太上皇如此做,難道……”
王鷗笑道:“郎君想這些做什麼,陛下已經下過詔書,認定皇族就是隴西李氏,郡也在隴西。現在就算隴西李氏反對,不承認,又能如何呢?胳膊還能擰過大麼?夫君也不必想這些事,陛下說是就是了,也沒什麼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