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皇甫儀忽然氣起來,袁慎默不作聲的從暖巢中倒了杯熱水,上前跪坐在旁服侍恩師喝下。皇甫儀順了口氣,繼續道:“非但如此,一個小小子,還要一力承擔起照顧那位公子族的重責。那位公子家的府邸莊園被地方上的惡霸占了,孤寡弱兒的吃穿用度俱是從那未婚妻各周濟來的。這一等,就是七年。”
商囁嚅幾下,忍著沒說話。心道,換做才不等呢。
“許多事這位公子還是日后才查問清楚的。七年于一個男兒而言,是闖龍潭踏虎尋機復仇的七年,可于一個子而言,卻是無休止的親族責備,予取予求,殫竭慮的為孤兒寡婦遮風擋雨,日常的蒜皮和生老病死一概要尋拿主意。”
皇甫儀眼中浮起水:“可彼時那位公子太自負了,他以為未婚妻他甚矣,這些都是應當應份之事。還要多年飽經世事后,這位公子才愈發明白未婚妻當年為他了多苦,捱了多罪……”
素來沉默寡言的凌不疑此時忽然出聲,道:“夫子,恕我直言,也許那位公子就不該讓未婚妻等。天有道,自不會讓有人分離,天若無道,人就該遵循天命。”
此話一出,廳堂眾人皆驚。如果這話是個飽經滄桑的老人或庸碌無能之人所說,那是一點都不奇怪,可凌不疑這樣上天海無所不能的青年權臣,正該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居然會說出這樣聽天由命的話,真是奇哉怪哉。
全場只有商輕拍數掌,熱的稱贊:“凌大人說的好!”其實吧,也是這麼想的。
古往今來苦守寒窯的都沒好下場。苦等幾十年,海峽對岸的那位已經娶妻生子,兒孫滿堂了。再不然做一天誥命夫人,附贈一位年輕高貴麗的‘好妹妹’睡你的老公打你的娃。醬缸士大夫們還要把你的倒霉故事千古流傳,‘激勵’以后的子繼續效仿——盡管在商看來,這故事更像警示。
依照商的倫理邏輯,人不能和天斗。老天爺讓你們分開,你們就聽話的分開好了,各找各家,各自婚娶。重組家庭也有很多幸福的呀,例如俞父俞母,各自再婚不都過的很好嗎,連人都變的平和樂觀了。如果人人都這樣想得開,古往今來必會了許多悲劇。
話說出口后,商看見旁人驚視的目,才鈍鈍的察覺出自己好像贊錯了。
好在樓小公子豁達,天生不會疑神疑鬼,自發的把未婚妻那句話當做慣附和男神的行為——因為他自己也常這樣無意識的贊同‘兄長說的好好好’。
不過剩余幾人顯然都聽出孩這話全是發自肺腑。皇甫儀捻須苦笑搖頭,凌不疑不知想到了什麼,居然側頭輕笑起來。
袁慎便道:“程娘子,倘若樓公子遇上這事,你等他還是不等?”
商心里已將這貨正正反反了十八個,就知道這貨一張必沒好事,虧得反應快,臉上裝笑道:“袁公子,我也來問你,倘若你遇上這種禍事,要不要人家等你?”
袁慎挑眉道:“我先問你的。”
商瞪眼道:“你不說我也不說!”
看兩人劍拔弩張,樓垚小心的來做和事老,道:“商,我不會要你等的……”
“你先別說話!”商白了樓垚一眼,轉向上首那對師徒,一字一句道,“既然袁公子問了,我就答一句。其實簡單的很,他若等我,我就等他!”
袁慎皺眉道:“這是什麼話?!”
商凜然一笑:“倘若他一心一意的待我,哪怕落拓江湖,家世敗落,我也愿意等他。”大不了來養家好了,咸魚社長的媽就賺的比他爸多,不也和睦恩嗎。
“可他若借口什麼在外闖不易,什麼有為難和苦衷,給我左一個右一個的風流快活,我是半個時辰都不會等的!”說完這句,商眼直向皇甫儀。
皇甫儀看著孩犀利清澈的目,心口一痛,仿佛聽見了桑氏當初的質問。
他接著道:“家世未敗落之前,確有許多娘仰慕那位公子,若真論起才貌家世,哪個都不輸于公子的未婚妻。不過那位公子信守承諾,對那些子始終冷若冰霜。待到后來滔天大禍降下,那些浮花掠影自然散了。可是…唉,那位公子的亡父曾有位十分了得的護衛,后來在江湖上自立門戶,頗有些名聲。因承公子亡父當年的恩,便自告勇為公子護送南下,誰知,途中不幸殞命……”
商瞇眼道:“那護衛不會有個兒吧?”這麼老套的橋段?!
皇甫儀苦笑著點點頭:“正是。他膝下僅有一,彼時年齒尚,由親眷養育。直到數年后,戾帝暴,弄的各地豪杰舉旗,府衙哪里還緝拿的過來。這位公子記得那名護衛的臨終托付,才找到護衛之予以盛財帛。”
“不會在親眷家里盡待,苦不堪言吧?”商趕腦補。
皇甫儀搖頭失笑:“這倒不曾。那名護衛在江湖上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他下的孤邊也是有人護著的。后來…后來…”
“后來那孤定是瞧上那位公子了,各種癡纏暗,是也不是?”
袁慎不悅道:“夫子說話,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打斷。”
“誰你家夫子吞吞吐吐的,我替他說下去咯。”商調皮的笑道。
皇甫儀擺擺手,示意袁慎莫和商再吵了,繼續道:“商說的不錯。不過那孤也并未癡纏,只是默默跟在公子后。看到公子邊的侍衛日常有不周之,便上前照料一二。不過盡管如此,公子依舊對不假辭。如此兩年后,中原已是烽煙四起,戾帝自顧不暇。這位公子終于可以回鄉了。”
商心中冷笑,好一個‘不假辭’。不就是‘不接不抗拒’嘛。
“這七年來,公子四海游歷,在許多當世豪杰幕下為賓客,也闖下不小的名頭。公子心想,他終于可以風風的迎娶未婚妻了。于是他寫信回去,說下月未來老岳丈大壽之日,他就捧著金朱袍正門而,當著滿堂賓客的面提請婚期!誰知,誰知……”
商聽的了迷,此時也不了。
皇甫儀著聲音:“那位孤就在公子啟程回鄉的那日服毒自盡了!”
“死了?!”商大驚。這故事畫風清奇呀。
凌不疑淡淡道:“大約是沒死。”
皇甫儀喟嘆一聲,道:“因婢來報的早,催吐及時,孤并未死去。可眼見奄奄一息,公子想起慘死的父親,如何能放置不理。公子識得一位方外名醫,當下只能抬著孤去尋那名醫。這位公子下定決心,這樣就算報了護衛的義。這以后,哪怕這孤死在他面前,他也再不理睬了。趕慢趕,將孤送至山上名醫,這位公子再日夜兼程趕回鄉里,壽宴早散去許多日了。”
“公子心知得罪未婚妻不輕,想找說個明白,苦苦哀求數日才得開門相見。誰知張口就是要退婚!”皇甫儀手指微微發,“此時,親眷賓客都倒過來勸那未婚妻寬心明理,不要太任固執了,錯失這樁大好姻緣,以后追悔莫及。可是…可是…”
商冷冷道:“那未婚妻當初能扛住所有人不肯退婚,此時也能孤勇直前,一意退婚。”退的好,簡直大快人心!
皇甫儀點點頭,道:“公子想,未婚妻此時正在氣頭了,待過些時日就好了。于是他對岳家眾人道,先依未婚妻的意思退婚,只要一日不嫁,他就一日不娶。哪日未婚妻回心轉意了,公子立刻誠心迎娶。誰知……等來等去,公子等到是未婚妻要嫁旁人的音信。公子當即瘋了似的去找未婚妻問個究竟。”
皇甫儀滿臉痛苦之:“可無論公子如何解釋那孤之事,又解釋當時也遣人回來報信,然而信使在途中遇上兵禍死,并非有意撂著未婚妻在壽宴上出丑。可未婚妻全都置若罔聞,只質問公子是否從未將放在心上,是否從來不知道要的究竟是什麼?!然后也不等公子回答,就言明一刀兩斷,從此不見。”
“公子實在不明白,未婚妻能等他七年,為他吃這許多苦,又自小寬宏大度,深明大義,為何眼見花期在,偏在最后一件區區小事上固執!”皇甫儀捧著花白的腦袋,老淚縱橫。
良久,堂寂靜的針落可聞。
樓垚聽了這一大段,似懂非懂。袁慎是早知的,此時只能低頭輕嘆。只有商滿腹怒火,若非閉的,恐怕吐槽辱罵就要排山倒海般涌出來了。
凌不疑瞥見孩猶如一只圓嘟嘟翹的小釜,煮沸了水汽都快要頂開蓋子了,便搶先道:“夫子,子晟有數問,不知可否一言。”
皇甫儀滿面淚痕,抬起頭來:“子晟但言無妨。”
“夫子適才說,公子對那些來仰慕的娘都冷若冰霜。子晟問一句,那位公子對未婚妻是否關懷?”凌不疑略略側相問。
皇甫儀一愣,道:“嗯……這位公子自小冷靜自持,并無這等…這等殷勤…”
商忍不住道:“待別人冷若冰霜,待自家未婚妻不溫不火,差別很大嗎。”人要的就是區別對待。對外面人和老婆一個樣,鬼才跟你混?!
凌不疑忍笑,繼續問:“聽夫子所言,這位未婚妻乃冰雪聰明之人。這位公子雖知道娶妻娶賢,可依舊暗暗惋惜未婚妻容貌平庸。夫子猜猜看未婚妻是否早已察覺?”
皇甫儀急道:“我……那位公子年時雖有此意,可到后來,他于未婚妻的深厚義,再無這等輕浮之想了啊?!”
商怒道:“那未婚妻要的是公子的嗎?我叔……”生生忍住,改口道,“彼時誰知道戾帝會那麼快自尋死路,那位未婚妻于希渺茫時一意等待,可見是何等淡泊名利之人。所求的不過是希心上之人也把放在心上而已。誰知遇上個既自負又薄的混賬!”
皇甫儀語塞。
袁慎這次沒替恩師出頭,側眼看孩漲紅的小臉,一雙明亮的大眼熠熠生輝。他默默想道:要是有人這樣待他,他絕不會像恩師這樣清高冷漠,他會好好待的。
商忍著氣,問道:“那孤追隨公子兩年,想來鄉里知道之人不吧?流言是否傳到了公子岳丈家中了?”
皇甫儀扶著袁慎的胳膊,起急道:“知道是知道。但公子反復去信與族人辟謠,說那孤不足一提!”
商譏誚一笑,道:“可那未婚妻卻并不能相信!”
皇甫儀如遭雷擊。他布滿皺紋的額頭滴下冷汗,猶自辯駁道:“在公子心中,那孤不及未婚妻萬一?如何會舍彼就此!實是那未婚妻誤解了!”
商大怒。誤解?男人最說的就是這兩字!“夫子你……”可片刻間又尋不到如意的反駁,總不能破口大罵吧。
凌不疑緩緩起,走到那盞巨大的連枝燈前,拿銅針挑旺燈火:“皇甫夫子,倘若這未婚妻與孤同在戰場……”他搖搖頭,覺得這個例子不妥,兩個子跑去戰場做什麼。
商秒懂其意,連忙接上:“若是這未婚妻和孤都掉河中,公子先救誰?”
皇甫儀立刻要答,誰知凌不疑又補一句:“若那未婚妻懂一點點水,堪堪能在水上浮得片刻,而孤毫不會水。這位公子先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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