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咚咚……”,曲子還在時斷時續地彈著,彈的很認真,雖然……彈的有點難聽,低唱的聲音也沙啞:“滄海笑,滔滔兩岸,浮沉隨浪記今朝……”。
封雷在旁邊盤膝而坐,橫刀膝上,看著那正在捻撥挑彈的十指,眉眼皮一齊跳。
楊凌一推房門走了進來,笑地道:“好了,不必再彈了”。
彈琴的士兵立即住了手,擡起頭,張開雙手,十指鮮淋漓,可憐地道:“國公爺,標下不太會使琴,指頭都拉破了”。
這士兵是軍中的樂手,負責敲打戰鼓、臨戰傳遞軍令的,黃小波。楊凌一瞧那模糊的手指頭也不嚇了一跳,定晴一敲纔看出只不過被琴絃劃破了兩指,因爲沒有自己的命令不敢停歇,鮮止不住,才把其他手指都染上了。
楊凌連忙掏出方帕,說道:“怎麼會這樣?快快快,快包紮起來,這琴好不容易找來的,琴絃是有點,呃……你沒戴指套啊?”
封雷眼睛一翻,掌中寒一閃,刷地一下,託在楊凌掌中的輕飄飄的手帕竟被他一刀削爲兩半,把楊凌又嚇了一跳,不由讚道:“好快的刀!”
封雷不屑地哼了一聲,傲慢地還刀於鞘,黃小波接過兩片手帕,給兩隻劃破的手指各自胡纏上,這才說道:“標下沒有指套啊。您不是吩咐聲音要大一些,至得傳到前院兒麼?標下不擅琴技,這琴絃又發,使勁的撥弄,這就傷了手了。可這曲子聽著極是威武呢,國公爺,您哼唱的這首曲子什麼呀?”
“啊!此曲……《滄海一聲笑》”。
“好曲子,國公爺隨口唱的這曲子,不但曲好詞好連名字都好,標下回去一定把這曲子譜下來,傳給子孫後人,這可是威國公爺的神來之作呢”,黃校尉眉飛舞地道。
楊凌乾笑兩聲,說道:“你先下去吧,到苗公公那兒領十兩賞銀。本國公在做一件軍機要事,唯恐消息泄。你就不必回營了,暫且在院住下,正好歇養傷勢。今天的事,就是在本的後院兒也不許向任何人吐半句,否則軍法從事”。
黃校尉本不知道楊凌讓他來彈曲子做什麼,可是見楊凌說的嚴肅,他不由張起來,急忙道:“國公爺放心,今天這事兒就是爛在標下肚子裡,也絕不會使人知道”。
楊凌滿意地點點頭道:“下去吧”。
“嚓”地房門一關,封雷眉尖一挑道:“你已經知道那人是彌勒教主了。爲什麼還不用兵捉他?”
楊凌笑笑道:“場有場的規矩,和綠林不同。況且,快意恩仇固然好,可是也得記著打蛇不死、後患無窮,白蓮教一脈傳承數百年,被砍頭抄家的大首領每一代都有那麼幾個,但是這個教派從此一蹶不振了麼?
擁有數百年傳承的龐大教派,自有一套完善的部系,殺死一個頭領,他們偃旗息鼓一陣,又會選出新的帶頭人,要幹就得清他的底細,幹得他元氣大傷。這事,我和鶯兒詳細說過。”
有關李福達和晉王、武定侯郭勳之間的關係,以及可能在軍中安諸多親信的事,楊凌不讓他知道,所以只說了引蛇出、一網打盡的意思,不過他一時疏忽,喚出了崔鶯兒的閨名,封雷聽了不一呆,怔道:“鶯兒?”
其實,姑娘家的閨名雖然一向而不宣,不過紅娘子綠林豪氣,哪有這般忸怩,的閨名很多人都知道,尤其是崔家老寨的幾個老傢伙整天鶯兒鶯兒的,就算別人不想知道也知道了。只是除了紅娘子的幾位叔父,沒人敢這麼親暱地稱呼罷了。
封雷聽楊凌如此稱呼崔大小姐,心中立即升起一種異樣的覺,有些發慌。楊凌自知失言,又以爲他不知道崔鶯兒的閨名,略一遲疑便坦然道:“喔,我說的就是紅娘子崔姑娘”。
封雷結結地道:“你……你稱呼崔大小姐爲鶯兒?”
楊凌很欣賞這員虎將的本事,能與伍漢超全力戰兩合,各出絕招而不敗的人,應該算是一流的高手了,鶯兒出塞後有這樣的高手輔助就多一分安全,所以他對封雷很客氣。
此時既已說了,與其遮遮掩掩惹人猜疑,不如大大方方承認,況且若讓他知道自己和鶯兒的關係,必定更加相信自己招安和維護他們的誠意,放心爲朝廷辦事,所以楊凌坦然答道:“嗯。這個事說來話長,我與鶯兒相識相遇,頗多周折,有些也不便讓你知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如今,鶯兒是我的人!”
封雷一聽如同五雷轟頂,整個人都被震麻了,站在那兒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楊凌見他吃驚模樣倒不奇怪,自己和鶯兒一個一個匪,糾纏這麼久始終是敵對關係,自己前些日子還領著兵一副趕盡殺絕的模樣,現在誰若聽了和自己的關係只怕都要嚇一大跳。
他笑了笑,對封雷道:“我先去看看苗公公,一會兒再陪你出營,送你回山”,楊凌折出屋,拐向另一個房間,封雷失魂落魄,心洶涌,愣在那兒久久不能平息。
那間屋中,苗公公正揹著雙手對面前一個小兵講解著:“咱家侍候了兩代帝王,皇上一舉一、一言一笑都瞭如指掌,你放心按咱家的吩咐去做,一定扮得似模似樣。這龍袍,當然不能給你穿,穿上也不象皇帝。皇上的氣派不在那兒服,你得……”。
他剛說到這兒,楊凌一推門走了進來,那兵丁扭頭瞧見,急忙抱拳行以軍禮:“標下見過國公爺”。
“你看看,你看看,沒出息的東西,記著,從現在起,你得把自己當皇上,門兒有點靜就回頭?你得等著人家自己轉過來給你叩頭,這氣派,得沉得住氣。還有,這坐、立、行、走,一個眼神、一個笑臉,都大有學問”。
苗教大爲不滿,把那小兵訓得耷拉著腦袋不敢吭氣兒。這人約有十七八歲,眉清目秀,面目英朗,與正德皇帝倒有六七分相似。李福達只遠遠見過皇帝一面,再加上先前的一系列作爲給他產生的心理暗示,只消好好訓練,這人當能瞞過他。
楊凌笑笑,說道:“苗公公也別太嚴厲了,這樣嚇得他就更沒底氣了。不過你是該好好會一下苗公公的話,記著,不斷告訴自己,我……是皇帝,天下獨一無二、唯我至尊的天子,天子走路、看人、說話可與常人大不相同,你畏畏的,怎麼能象呢?”
楊凌又道:“你要扮的是天子,天子扮作普通校尉混跡于軍中。我和苗公公,以及周圍的侍衛,對你就會既尊敬,又故意做出不以爲然,以免引人生疑。而你呢,本來就是校尉,裝扮上不必再費心,就是舉止上要小心。
你記著,周圍哪怕有千軍萬馬護擁著你,你的心裡也得當作一個人都沒有,就算我和苗公公站在你面前,也得態度平和,不得有一點敬畏之意。你得揣著這麼個心思:你最高、你最大,只有別人向你低頭,你的腰桿兒沒有爲人彎下來的可能,懂麼?”
那士兵漲紅著臉連連應聲,楊凌又道:“苗公公抓訓練吧,我去送送封雷。他也不必過於張,我不會讓他們直接照面的,頂多讓那人遠遠瞧上一眼,呵呵,戲的主角,還得是你苗公公”。
苗逵呵呵一笑,一邊答應著,一邊走過去,把腰兒一彎,臉上堆起一片諂的笑,扶著寵若驚的那個校尉手臂,邁著小碎步道:“皇上,您慢著點兒,奴婢給皇上倒過茶”。
楊凌笑笑,轉出了房門,就聽裡邊一聲怒吼:“你是驢兒託生的呀?啊!哪有一口就喝了的,還咂兒,瞧你那臭德,給咱家站起來,重來一遍!”
“皇上,您慢著點兒,奴婢給您……”。
楊凌側耳聽聽,苦笑兩聲,揚長而去……
秋一品呼哧帶地在自己房間坐下,四下一打量,對環境似乎還滿意,駱指揮府上的大廚畢恭畢敬地給他斟了杯茶,秋一品一口喝乾了,揮了揮胖乎乎的熊掌道:“走,先去廚房看看”。
大廚陪笑道:“哎約,秋師傅,您不先歇會兒?”
秋一品瞪眼道:“到了廚房那就是歇著啦,自己的地盤還能不先悉悉?別廢話了,頭前帶路”。
秋一品隨著大廚到了伙房,瞧著地方倒是乾淨整潔,該有的各類家活什麼也都備得足足的,他揹著手,滿意地點點頭,忽然四下瞧瞧,問道:“喛,我的刀匣呢?那麼重要的東西,這是給我放哪兒去了?”
幾個徒弟和小夥計面面相覷,有人問道:“我說你沒拿呀?”
“我不是扛著料箱子呢麼?我還以爲是你揹著呢”。
秋一品惱了,喝道:“別窮咧咧啦,老程頭,快去車上找找,那我的那口刀匣抱回來”。
一個材墩實、相貌憨厚的半百老頭兒忙應了一聲,趕忙地出去了。這老頭兒還是路上收的,是個逃荒老頭兒,秋一品一時慈悲心發,招呼他上車搭他一程。
兩個人在車上閒聊一陣。聽說他是來井徑驛給京裡來的威國公爺做菜,這老頭兒立即大拍馬屁,把他恭維得眉開眼笑,老頭兒趁勢請求給他當個劈柴燒火的下人,秋師傅也便慨然答應了。當然,除了慈悲心,最重要的是,這老頭兒不要工錢。
程老頭急急跑出前院大門,在停靠在路邊的驢車馬車上一通翻,剛剛找到秋一品地廚刀匣子,院中就走出幾十號人來,每人都牽著匹戰馬,有位剛剛進大門的千戶高聲道:“國公爺,這是要出去?”
隨即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喔,去鎮外蹓蹓戰馬散散心”。
程老頭剛抱著刀匣下車,一聽這話急忙一轉,將刀匣放在車上假裝整理著,兩隻耳朵卻豎著,一直注意著楊凌等人的靜。
楊凌牽著馬,站在侍衛叢中,邊走邊和封雷低聲說著話。他並沒有解釋和紅娘子如何相識相,因爲其中許多事不足爲外人道,而且一旦詳述,必然提起楊虎背義殺死義兄弟的事,楊虎已死,有什麼罪孽也隨他埋黃土了,這時再說來給人聽未免不厚道。
他一邊詢問著山中這兩天的形,一邊對他講解著自己的安排,封雷面上平靜,心中卻是如巨浪洶涌,楊凌的話有幾分聽在耳裡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多年的單相思那也罷了,一直默默地積在他的心裡,沉澱、積累,或許就這麼深埋一輩子。可是與紅娘子重新遇見,並且並肩作戰,又耳聞與楊虎的失和,直至楊虎死,那種用理智強行抑下去的迅速發酵膨脹起來。
環顧白軍上下,唯一般配紅娘子的也就只有他一個人了,封雷本以爲自己早晚能抱得人歸,這夢也不知做了有多久了,誰會想到憑空又殺出一個楊凌來?
楊凌的相貌、世、職、地位,任何一樣,都遠非他所及,他拿什麼和人家爭?封雷的心象油煎一樣,嫉恨、痛苦、失織在一起,五味雜陳,那種苦實是一言難盡。
兩個人各懷心思,邊談邊走,毫沒有注意路旁正在車上翻騰一個下人。眼見得威國公在一隊親兵簇擁下走過去了,程老頭兒機警地掃了一眼左右,悄然啓開匣蓋,出一柄鎧亮的牛耳尖刀掩在袖子裡,然後把刀匣向車一塞,若無其事地跟在了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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