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槌哥,醒醒!大棒槌!棒槌棒槌大棒槌!”大棒槌呼嚕如雷,好不容易被人搖醒了,惱火地道:“咋了?日你娘咧,打從開始,老子就沒睡個安生覺,這一通打沒斷過,骨頭都散了,你倒神,你折騰個哈?”
那親兵咧著小聲道:“棒槌哥,我剛纔起夜,見國公爺還站在院子裡一不的,這天都快亮了呀,可嚇死我了,你和國公爺親近,要不你去勸勸吧,我不敢說話兒呀”。
“啊?”大棒槌噌地一下跳了起來:“你個小兔崽子,你咋不早說哩?”他急急忙忙穿服,看看窗外已見了矇矇亮,心裡更是焦急萬分:“國公爺我們去睡,還以爲他也歇了呢,你說這事整的”。
穿好服,大棒槌趿上鞋,一溜煙兒出了屋子。前廳大堂下,楊凌仍然筆直地站在那兒,起霧了,大霧瀰漫,楊凌站在嫋嫋的霧氣裡,孤零零的就象一縷幽魂。
大棒槌走到他後,故意放重了腳步,楊凌卻恍若未聞,大棒槌悄悄轉到側面,這一看不由嚇了一跳,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惶然道:“國公?國公爺?”
一夜的功夫,楊凌的面容變的異常憔悴,他只著儒衫,頭系一角布巾,髮蒙了一層晨霜,看起來銀亮亮的,就象是頭髮都白了,那種心力瘁、眼見不支的氣,就是大棒槌這樣的人,也看的清清楚楚。
“別搖,別搖我”,楊凌疲力盡,好象般地出一句話。大棒槌馬上不敢了,卻擔心地追了一句:“國公爺,您……您……”。
“我不敢想,可我滿腦子轉悠的都是”,楊凌冷幽幽地道:“我該去看看盼兒的,可我不敢見。憐兒這一夜怎麼樣了,是還活著,被瘋狂的匪的不人形,還是已經變了一冰冷的死,被拋棄在荒山野嶺,被野狼野狗啃噬著的?”
楊凌緩緩轉過頭來,大棒槌駭得退了一步,楊凌看起來整個人都象是死的,唯有一雙眼睛閃著異樣的火苗,看起來特別的嚇人。
大棒槌開始哆嗦了:“國……國公爺,吉人自有天相,說……說不定已經逃出來了,你……你別想得那麼嚇人。再說……趙瘋子最講究盜亦有道,他……他的人一定守規矩的”。
楊凌笑了,笑得特別慘淡:“兵要是被人追殺潰敗到如此地步,都再無軍紀可言。堂堂都指揮使,可以殺人全家冒功,憐兒還會安然無事麼?”
楊凌似哭似笑地道:“我要是見到時,卻已經變了一面目全非的,你讓我怎麼活,怎麼活?”
他忽地一把抓住大棒槌,手勁變得奇大,扣得大棒槌都覺得兩膀生疼,他又不敢反抗。被搖得象一片樹葉兒似的,楊凌臉上帶著兇狠的表道:“你說,兩軍戰,一個子有什麼用?還會有人帶著嗎?要麼殺了,要麼放了,他們逃跑之中還帶著一個俘虜做什麼?你說!你爲什麼騙我!”
大棒槌快嚇哭了,猛地嚎了一句:“我……我們馬上出兵,給夫人報仇,把他們屠!”
“出兵?”楊凌眼睛裡幽幽的鬼火燒得更亮了:“對!出兵!我們出兵!”
他擡起頭,發直的眼神看著白茫茫的一片霧氣。
“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空留。只緣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魂隨君去天涯路,帶漸寬不覺苦。惜嘆年華如朝,何時銜泥巢君屋?三十六明月後,當爲君作霓裳舞。”
耳畔迴響著那發自癡癡兒心的話,楊凌忽然合上雙目,淚水潸潸而下,他從牙裡艱難地出兩個殺氣騰騰的字:“出兵!”
“怎麼會起了大霧?”趙瘋子眉頭蹙,他鬍鬚沒心思梳理,又雜又,一筆直地著,就象一頭刺蝟,眼睛也紅通通的:“大霧對我軍突圍極爲有利,正可混水魚,可是這麼大的霧,一旦走錯了路……但願到了江邊時,霧氣已經散了”。
“二弟、三弟,通知所有人馬準備行”。
“傷的人怎麼辦?”趙潘小心翼翼地問。
趙燧猶豫了一下,狠下心一咬牙道:“能跟上的就跟著走,再不然就趁霧自行逃逸,尋條出路去吧,我們……我們顧不得那麼多了”。
趙潘一頓腳,匆匆地離去了。
紅娘子慢慢踱到馬憐兒旁,馬憐兒立刻站起來。紅娘子還是一玄,頭上卻繫了一條雪白的布帶,也不知是爲仇冤得雪的父親帶孝,還是爲的丈夫楊虎。
“你倒聽話,這一宿安份得很”,揶揄地對馬憐兒道。
馬憐兒乖巧地陪著笑:“紅姐姐義薄雲天,是綠林中的奇子,有你一言,我豈會不信?”
紅娘子上下打量幾眼,輕輕一嘆道:“富紳人家看不起我們,我們也看不起富紳人家。如今瞧你模樣,富紳人家也不全是庸碌無爲、只會吸榨百姓汗的米蟲”。
馬憐兒一笑,輕輕說道:“是否是賊,不代表著這人是好是壞;是窮是富,同樣不代表這人是善是惡。紅姐姐,如果我們相識在另一個地方,或許我們會爲很要好的姐妹”。
紅娘子神一。定定地了馬憐兒片刻,才淡淡地道:“不可能的,我們不是一路人”,轉走,想了想又轉過來,解下腰間佩劍遞到馬憐兒手中,說道:“一匹馬、一壺箭,一張弓,還有我這柄短劍,你帶上。”
鄙夷地笑笑,不屑地道:“莫看我們是強盜,可我的人還講個道義,有時候,兵比我們強盜更貪婪、更壞!你的模樣太,我既然放了你,就儘量護你周全,莫要路上被兵糟蹋了”。
“你……你的佩劍給我?”馬憐兒有點發愣,眼前這個人一直謹守著認可的人生準則和道義,同爲人,贈自己武,馬憐兒能夠理解,可是把佩劍給就有點奇怪了。看得出這柄劍是一柄寶劍,那定是紅娘子心的隨之。
紅娘子轉過,幽幽地道:“這是一柄好劍,已經隨我多年了。今日一戰,必是一場戰,如果我不能突圍出去,它或者會被某個小卒送進當鋪,或者……隨我埋於地下鏽蝕腐爛。我自取禍,寶劍無辜,你好好待它”。
“那……你用什麼?”
“戰場殺敵,當然是長槍大刀,才使得爽快!”紅娘子說罷,從一旁兵支起的三角架上噌地一聲提起一把二十多斤重的長柄大砍刀,頭也不回地道:“我們馬上就要拔營,你候我們離開再走!”說完大踏步地去了。
馬憐兒吐了吐舌頭:“好兇悍的楊虎!”
不知怎麼的,一向高傲的馬憐兒,忽然對這看起來似乎比自己更強勢百倍的大盜紅娘子起了一種憐惜之意,就象比自己更弱一百倍。同爲人,的人生和命運比起自己不知坎坷艱難多倍,看著是那麼強大,可是纔是真正不由已,掙扎在強大命運安排下的升斗小民。
如所說,象這樣生來就註定生活在最底層的百姓,自哇哇落地,就是在熬命,在和命運搏鬥………
凰嶺上,劉惠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向山下眺目而,霧氣綽綽難辨人影。劉惠不由大喜,因爲劉七、齊彥名之死而積鬱的悲痛也一掃而空:“天降大霧,正是天助我也,這是突圍的唯一機會了。”
他興沖沖地跳下石頭,大聲吼起來:“快快快,都起來,大霧彌天,正是突圍的好機會,只要殺出去,我們就還有活路!”
一個兵丁怯怯地道:“劉大哥,我們往哪兒衝,也不知道其他兩路人馬打下南京城沒有,咱們還是往南京去麼?”
劉惠一怔,想了想道:“如果他們打下了南京,這些圍追堵截的兵早他孃的奔南京城去了,怎麼會穩穩當當得困在山下?我們……我們往江邊衝,沿江而行,找到昨天棄下的那些船隻,渡江西去!”
長江對岸鶯莊前的河岸碼頭,野草叢中,謝種財、謝種寶兩兄弟肩並肩的趴在草坷裡。
謝種寶道:“我看時辰差不多了,守船的沒幾個人,全是些地方上的民壯丁勇和幾個牽頭的縣城差役,這沿江全是船,都不用太多,前邊江裡不是有馬頭口和兩邊一共三個小島麼,水流經過的地方弄幾艘大船,把島連起來,這橋過十萬大軍都沒問題。”
謝種財哼了一聲,說道:“說得容易,這邊一有靜,和縣的兵就得殺過來,咱們留在江這邊的一共不到一千人,給老三和藏在梧桐山的眷孩子們留下二百,八百人又得架橋,又得對付兵,可也夠嗆”。
“放你的屁!你怎麼不撿好聽的說呢?”謝種寶對這個比他早出娘肚子沒一會功夫的大哥毫無敬意:“和縣才幾個兵?咱們這八百人除了從山西招來的會水會駛船的三百多人可全是老寨的兵,再說了,等他們殺到,咱們江對面已經過來人了,他憑什麼打?
再說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趙秀才是有兩下子,選的地方不但易架浮橋,就連這莊子起的名都好。你聽說書的說過三國吧?那個綽號雛的龐統就是到了落坡完蛋了,這裡邊有學問呢。這裡鶯莊,鶯不就是藏鶯麼,鶯兒肯定沒事”。
“你算命去得了,快滾回去招呼人馬,馬上發。孃的,昨晚燈火訊號還看得清,如今漫天大霧,本看不見對岸,但願他們可別迷了路。”
謝種寶沒再吭聲,悄悄往後一退,回去招呼林中藏的人馬了。謝種財趴在那兒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道:“想不到這招伏棋還真用上了。唉!南京城到底沒打下來,聽說劉七一路遇了天災,自己損失無數,也不知鶯兒和楊虎的兩路人馬到底如何了”。
此時,趙瘋子的人馬已經開始向江邊轉移了,漫天的大霧了最好的掩護,可是對於他們的行也造了一定的阻礙,趙瘋子盡力保持著正直的方向。避免東殺西擋偏離了方向,這樣一來,他就得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生生殺開一條路出去了。
好在,自湖廣、江西北進的大軍也因夜間歇營和早起大霧,還沒有趕過來,而南京附近的人馬大多已集中到了石頭城下,尤其是沒有人會想到他往死路上闖,竟然直奔長江。所以西路最是薄弱,大霧又阻礙了各路大軍相互傳遞消息、彼此配合,這一路衝殺竟異常順利。
阪橋村外的軍營中,幾名負責警哨的士兵挾著槍,正在迷迷茫茫的大霧中輕輕晃悠著,偶爾傳出幾聲低語。現在正是凌晨時分,也是人一個將醒未醒十分睏乏的時候。一個小校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無打彩地道:“困死了,今日大軍合圍,解決了白軍,就可以好生睡個安穩覺了”。
另一個剛要回答,忽地側耳傾聽片刻,奇道:“這是什麼聲音,不是要下雨了吧,一片悶雷”。
那個小校矍然變:“是馬蹄聲,誰的軍隊在調防,爲什麼沒有通知我們?……不好,快快示警!”
“咣咣咣”的銅鑼聲響了起來,戰鼓也轟隆隆地擂起來,慌慌張張的士兵抓著刀槍盾牌哄哄地跑出營帳,還沒有一個齊整的隊形,一片利箭尖嘯,無數枝箭矢破空而來,劈開遮天蔽日的迷霧,暴風驟雨般地橫飆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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