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喚了聲:“大錘啊。”
喬毓整了整搭在臂彎的輕紗,道:“怎麽了?”
皇帝不知是在想些什麽,語氣帶著斟酌,道:“阿琰他們……是不是好孩子?”
“當然是!”喬毓說起自己的幾個孩子,真是怎麽看怎麽喜歡,不假思索道:“到哪兒都找不到這麽好的兒了!”
皇帝的目倏然了,靜靜看一會兒,舊話重提道:“就算是為了兒,咱們再試試看吧,好麽?”
喬毓不想他忽然扯到這上邊兒來,倒是怔楞一下:“這個……”
皇帝看沒有直接推拒,心中便有了三分底氣,輕笑道:“又不是馬上就娶你,你怕什麽?喪期也還有大半年呢。”
“這有什麽好試的?”喬毓有些不自在,還有些不知所措:“怎麽試啊?”
皇帝隻是笑,笑完才道:“我若得了空,出宮去瞧你,咱們說說話,好麽?”
喬毓想了想,沒覺得哪裏有病,便道:“好。”
皇帝又道:“你與阿琰他們在萬年,必然會遇上困難,也會遇上許許多多的煩心事,你若是心裏悶,也別憋著,同我說一說,好麽?”
喬毓道:“好。”
皇帝還道:“若有地方上進貢來的新鮮吃食,亦或是邊塞得來的駿馬,我人送去給你,你別推拒。”
喬毓看著他,道:“怎麽都是你幫我?”
“沒辦法,”皇帝笑道:“誰我中意你,比你中意我更多呢?”
夜風拂過長廊,吹的懸掛在兩側的宮燈搖曳起來,那影在他廓分明的麵容上跳躍,有種說不出的深與繾綣。
喬毓慢慢低下頭,躊躇片刻,終於還是說了句:“多謝你。真心話。”
皇帝莞爾,臂過去,道:“抱一下,好麽?”
曾經也是老夫老妻過的,還矯個什麽勁兒?
喬毓也不遲疑,向前一步,環住了他腰。
皇帝雙臂合,作輕的摟住了,哄小孩兒似的,在肩上拍了拍。
喬毓心緒有些複雜,緒卻很和,臉在他膛,這麽待了會兒,忽然間察覺出一點不對勁兒來。
這還什麽事兒都沒發生呢,就說了幾句話,怎麽就搞得跟是負心漢,還欠了李泓一筆巨債似的?
喬大錘警醒過來了,整個人都是一級戒備狀態,偏生皇帝還沒察覺,還湊過臉去,悄悄問了句:“阿毓,我再親你一口,好不好?”
好你個頭啊!
喬毓推開他,沒好氣道:“我給你一錘,好不好?”
皇帝聽得笑出聲來,笑完又拍了拍的肩,溫和道:“好了,快回去吧,時辰也快到了。”
喬毓斜他一眼,這才提著披帛往正殿去,韓國夫人見回來,忙拉著坐下:“阿琰你去做什麽了?他都回來了,你還沒來。”
喬毓抬眼去瞧,果然見兒子已經端坐上首,正同幾個朝臣說話,大抵是察覺到自己的目,向這邊頷首微笑。
哪裏好意思說兒子給自己單獨開小灶了,含糊的敷衍了韓國夫人幾句,就聽侍高聲唱喏:“聖上到!”
眾人匆忙起見禮,等皇帝往上首坐定,這才示意眾人落座。
這會兒是七月,還沒有出孝期,殿中自然沒有舞樂,皇帝與幾個重臣問候幾句,賜了菜下去,這才吩咐人開席。
宮人侍自殿外魚貫而,將各式菜肴呈到眾人麵前,皇帝卻在同皇太子說笑,神輕鬆,語帶勉勵:“朕仔細翻閱了你遞上來的奏疏,這考試設定的妙,等萬年的事終了,或許可令有司商議,推廣到整個大唐去。”
皇太子頷首道:“兒子也是這麽想的。”
這父子倆顯然是早就商議過的,一問一答十分流暢,其中又有幾個重臣穿其中,不時添補幾句,氣氛著實融洽。
一個剛冒頭的萬年縣考試,就把世家給驚了,這會兒直接要在全國範圍推行科舉,世家還不炸鍋?
皇帝這邊兒剛說完,便有人進言道:“此法聞所未聞,驟然推行天下,唯恐士林側目……請聖上三思。”
另有人道:“皇太子年輕,難以遠視,此法若經朝廷確定,必然使得人心鑽營,民風敗壞。”諸此種種,又有其餘人為之附和,不一而足。
皇帝也不怒,臉上反倒帶著三分笑,靜靜聽他們說完,方才環視殿中人,道:“還有誰附議?”
他這問話,簡直就像是數學老師講完題之後,笑容滿滿的問:“剛才講的有誰不明白?舉起手來。”
這種時候,聰明人已經知道閉上,靜靜觀事的發展,隻有極數的人,才會真的冒頭出來。
朝臣中三三兩兩的站出來幾個人,但更多的是沉默著,皇帝神恬淡,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隻吩咐左右為幾位宰輔續杯,笑道:“朕敬幾位肱骨一杯!”
方才那一幕,似乎已經過去了,原本有些低迷的氣氛,也重新熱切起來。
喬毓吃的飽了,這會兒也沒什麽胃口,沒筷子,隻從果盤兒裏撿了幾顆櫻桃往裏送。
侍立在一側的幾個侍走過來,喬毓瞥見麵前影掠過,還當是有事,剛一抬頭,卻見那幾人已經越過自己這邊兒,往下首去了。
什麽況?
喬毓總覺得有好戲看了,又往裏塞了顆櫻桃,便見那幾個侍走到方才出言反對的那幾人麵前去,將他們的碗筷盤碟收走了,連杯盞都沒留下,桌案上空的,瞧著有些空曠。
眾人瞧見這幕,都有些怔楞,小聲說話的員命婦們不覺低了聲音,剛剛熱鬧起來的大殿重新安寂下來。
皇帝恍若未覺,繼續同幾位宰輔說笑,皇太子在父親邊添酒,一派融融和睦。
被收走碗碟吃食的員們麵頰逐漸充,變得漲紅,彼此對視一眼,神中都有些膽怯。
韓國夫人見狀嗤笑,低聲道:“聖上真是了真氣,可他們連周亞夫的骨氣都沒有。”
周亞夫耿直,幾次與漢景帝鬧的不歡而散,索托病辭,後來漢景帝想知道他的脾改了沒有,便召他宮,給了食,卻沒有給筷子,周亞夫深以為辱,君臣二人又一次不歡而散。
漢景帝好歹還留了膳食給周亞夫,皇帝這一次,卻連個米粒都沒給人留。
說到底,也就是一句話。
跟朕頂著幹的時候,先顛顛自己斤兩,你們是吃誰家飯的?
殿下氣氛凝滯,無人言語,殿上卻是言笑晏晏,其樂融融,兩重對比之下,著實底下人難堪。
被收走盤碟的約莫有十來人,麵麵相覷一會兒,終於起離席,到殿中屈膝跪倒,聲道:“臣等愚鈍,識見鄙,目短淺,請聖上見諒……”
皇帝似乎沒聽見,隻管跟侍中趙融說話:“年前關中大旱,今年倒還好些,隻是也該翻修水利,卿等多掛心幾分。”
趙融笑著應聲:“是,臣記下了。”
那十來人被晾在殿中,好不窘迫,雖覺屈辱,卻也無計可施,隻能等到皇帝幾人暫且停口,再拜道:“臣等有罪,請聖上見諒!”
皇帝終於將目投下去了。
他沒說那些冠冕堂皇的空話,隻淡淡道:“知道自己是吃誰家飯的嗎?”
被收了碗筷盤碟的這些人,多半出自世家,又或者是與世家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骨子裏總是帶著三分傲氣的。
出仕為,說到底不都是為了名與利?
要說是為施展心中抱負,造福萬民,這話他們自己都不信。▓本▓作▓品▓由提▓供▓線▓上▓閱▓讀▓
可這些人有個病,隻許州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可以這麽想,但你不能說出來。
人活一張臉,把什麽都拿到大麵兒上來,那跟把臉皮掀了,仍在地上人踩有什麽區別?
早先被收走膳食碗筷,他們還能在心裏安自己幾句,食君之祿,免不得要些委屈,可這會兒當著滿殿人的麵兒把脊梁骨折斷,卻不是誰都能得了的。
故而皇帝問完之後,他們是把臉給憋青了,梗著脖子道:“臣等為天下萬民之托,輔佐君上,夙興夜寐,不敢忘懷,聖上何故辱之?”
說完,又中帶的拿道:“今日至此,臣等自請去!”
“準了。”皇帝聽罷,轉瞬遲疑都沒有,即刻便準奏,又抬手吩咐道:“即刻剝去他們上服,取下魚符,趕出宮去。”
那幾人臉霎時間便白了,皇帝看也不看,又轉向皇太子,道:“人各有誌,他們既樂於去做閑人,朕便全他們,太子也不要為難,五代之,便不要他們的兒孫仕了,做個富家翁,其實也不壞。”
皇太子含笑應了聲:“好。”又有侍近前,遵照皇帝吩咐,打算剝去幾人服。
早先鬧那樣,已經夠丟臉了,要真是在大殿之上,當著妻子兒的麵兒被剝了服,即便隻是外袍,也足夠人憤而死。
那幾人惶然跪地,連聲央求道:“臣等一時失言,萬聖上贖罪……”
皇帝置若罔聞,催促道:“還不快些手,再請他們出宮!”
侍們聞言近前,在這些人呼天搶地的慘淡聲中剝去他們服,又將人架著,就此離開了此。
既是宮宴,自然有眷在,丈夫上的職沒了,妻子、母親上的誥命自然也隨之消失。
皇帝還沒有那麽變態,在這兒人裳,隻是照舊趕出去,跟他們的兒子、丈夫做伴兒去了。
鬧了這麽一出大戲,這些人從此以後,怕是再也沒法兒在長安立足了,但凡是上個今天在殿上的,都得掩麵遁走。
喬毓從前也見過那些人,隻是不甚悉,韓國夫人便一個一個為介紹,聽說是前幾日瘋狂彈劾的那幾個混蛋,忍不住連聲好。
幸免於難的張史見昔日同僚落得這下場,著實唏噓,還有些後怕。
張三郎哼道:“阿爹,你得好好謝我,不然,今兒被叉走的人裏邊兒,指定還有你。”
張史瞪了兒子一眼,沒等說話,就被張夫人瞪回去了。
心有餘悸道:“你瞅他幹什麽?他說錯了嗎?你記得改改那副臭脾氣,不然,咱們幹脆一拍兩散,我帶著兒子過!免得整天提心吊膽的……”
張史歎口氣,看著妻子和兒子,目卻逐漸和下去。
“好,”他低聲道:“我改就是了。”
十餘人被趕出去,連帶著家眷一起,遠離了長安這座華恢弘的舞臺,也帶給其餘人無限唏噓。
留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瞧著驟然空置下來的十來個位置,不住打個冷戰。
皇帝似乎沒察覺到殿中冷下來的氣氛,言笑間給那十來個空置出來的位上添了新人,員們離席謝恩,同僚舉杯助興,氣氛重又熱切起來。
至於早先離席的那些人,已經沒有人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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