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路公車靠邊停站,周聿和陳嫵下了車,公車卷著咔咔的氣聲往下個車站緩緩行駛而去。
這邊陳嫵一點都不陌生,但是十年過去,變化并不。
最顯眼的就是曾經的筒子樓被竹竿編織的麻袋套住,窄窄的門口邊,石墻上畫了一個大大的拆。
里面已經不住人了,都分了新的房子。
陳嫵和周聿并排站著,哈出來的氣是白的,但是穿得多,一點都不冷。
“要去哪里呢?”
陳嫵仰頭問他。
周聿好像比平時更放松,他雪山一樣的眉眼今天特別和。
周聿走在前面,等待紅燈跳綠,兩人穿過了馬路。
“就是這里了。”
老式的便利店,比起便利店,更像是雜貨零食飲料綜合店,唯一與雜貨鋪不同的地方,就是它敢于創新,跟上流,給自己安了一塊在黑夜里瑩瑩發亮的長方形燈牌:牛牛便民店,在黑夜里綠得令人發慌。
聽說老板一往無前地把這個綠牌子開出了連鎖的氣勢,目前全國已有兩家。
一家在這邊,一家在筒子樓后邊。
牛牛便民店是陳嫵逃避現實的避風港。
喝了酒的表姨夫一回家,就有時逃到牛牛便民店里來,趨利避害人之本,不想接表姨夫無謂的不滿發泄,又無法與表姨宣之于口,表姨夫養家糊口,表姨不會為了與他對上。
平時小心存下的零花有了花頭。
牛牛便民店的老板打一眼見到他們,就把邊黑框的方塊眼鏡往下移了移,直勾勾盯著他倆,他不說話,常常發出冷哼,對所有人都是一個德行。
哪怕是便民店門口經過的乞討的老爺爺,這個老板也不會趕走,最多冷哼好幾下。
“你,李仁萍的外孫。”
但今天老板開口了。
陳嫵與周聿對視一眼,頗有些驚訝。
“還有你,周誠的兒子。”
老板冷哼,收起報紙。
記憶里一個字都不出的老板準確無誤地報出了他倆是誰,十年景對駐守在這大半輩子的老人來說不過是煮一碗粥的功夫。
他還從收銀臺后邊慢慢地,走出來,從放飲品的冰箱里拿出兩瓶玻璃裝的牛,小心放進收銀臺上熱水煮的鍋子里。
“老板你還記得我們兩個啊?”
“這一片就沒有我不認得的。”老板又緩緩坐了下來,“你倆以前不都喜歡往我這里避難嗎。”
陳嫵向邊的人,邊的人也著。
“喏,你以前買了牛,不問我要了玻璃可樂瓶,要倒一半牛給他?”
陳嫵小時候的記憶太多了,能標注紅高轉折點的抓馬橋段厚厚一沓,對這樣簡單到連綠高都算不上的實在記不清。
老板的話鉆耳朵,他把熱好的牛遞給陳嫵和周聿,“送你們喝了,一人一瓶。”
“老板,要給錢的,可以掃碼支付嗎。”
“給什麼給,這店下個月就關了,我要回鄉下過好日子了。”
“老板你不是開了連鎖店。”
“什麼連鎖不連鎖的,便民店,都沒人住這兒了便宜誰啊,回鄉下咯。”
溫熱的牛瓶撞手心,老板嫌棄似的做了一個揮手的作,又鉆回了收銀臺后邊。
等走出便民店,陳嫵握著牛,看向周聿:“是這里嗎?”
“對。”
便民店門口的右側有一排長座,上面有一個破舊的雨篷,邊緣幾乎全變深灰了,但是一點破損的都沒有,長長地出為長座上的行人遮風擋雨。
陳嫵看過去,周聿正垂著頭用紙巾長椅,他側臉實在優越,鼻子英,下顎線清晰,皮雪白,像是話故事里黑發黑眼的騎士或者王子。
雖然他只是簡單地在做拭的作。
他掃過陳嫵手里的牛瓶,要把他的給,陳嫵一點都不冷,要他自己握著。
路燈很亮,紅綠燈也很神,但是夜是很黑的。
穿著黑大的男人與穿著白棉服外套戴著圍巾的人坐在一道,都握著牛瓶,呼出的白氣都微秒地融在一起。
“第一次和你說話也是冬天晚上。”
陳嫵靜靜聽著,
“回去的時候家里門敞開,賭場的人在和他打架,最后搜了幾百塊走,等人走了,他砸東西,我出來躲他。”
“我就在這里坐著,沒想到會看到你。”
周聿時常會記起這一幕,翻來覆去在夢里搗鼓的片段,有時候只有陳嫵時期一張百無聊賴的臉,有時能夢到全過程。
他在初中的時候迷茫過,不明白為什麼朝夕之間環境天差地別,并不是質生活,而是關系,和母親的關系因為相隔戛然而止,和父親的關系就像是一不怎麼牢固的棉線,在父親的一次次酒醉、暴怒和清醒時愧疚的淚水里磨得起了絨,細到一扯就斷。
那一次是第一次他在門口目睹父親被人毆打。
記憶里能將他舉高,強壯,人群中十分高的父親正在與人打架。
父親曾經是他的英雄,頂天立地、無所畏懼,保護著母親和他。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父親失神,沒了作,瞬間被人揍倒,父親蜷在地上眼神渙散,雙手抱著頭,被矮胖的男人踹了一腳。
他走過去攔,那些人看他是小孩,罵了聲晦氣走了。
看父親被毆打,比他酒醉不醒更給周聿一種濾鏡破碎的絕。
他沒有辦法面對,等到父親搖搖晃晃站起來哭著砸東西,周聿套上外套跑了出來,越跑越快,跑到便民店門口坐著時心臟跳得極快。
他坐了很久,直到天黑。
陳嫵就是這時候出現的,初中生時比還小一些的穿著冬季校服,買了一瓶可樂,長椅一沉,坐下來用吸管嗦可樂喝。
長發剛洗過還帶著點水汽,坐下來時,帶過來檸檬柚子這類洗發最多使用的香型,香味清新。
睫纖長,雙眼皮弧度稚氣,眸是茶的,夜燈照下如琉璃一樣的彩。
櫻紅,潤潤的。
近看比遠遠地瞥一眼,好看無數倍。
盈盈白皙的側臉在燈下越發閃亮,耳朵尖尖有細小的絨,像青的檸檬,像小仙。
大概是他盯的時間太長,陳嫵側過臉,清澈的眸倒映他狼狽的樣子,含著吸管,微微地翹,
“嗯?”
周聿高中時如雨后春筍一樣猛地拔高,從第一排長到最后一排。
但當初還沒長高,發現眼睛里的他不堪、瘦小,本不像個和一樣的初中生,年的周聿第一次知道自卑的滋味。
周聿轉過頭,當時的他滿心年的絕,哪里有別的什麼談。
椅子彈起,走了。
周聿意識到之后比絕又多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怒,對自己的惱怒。
但是又回來了。
遞給他一個可樂瓶,里面有半瓶熱牛:“喝嗎。”
熱牛晃,盈盈的,溫和的臉比月更人。
周聿從小謹慎,接過牛一瞬間,溫熱的指尖與他冰涼冰涼的手到一起,電火花,刺得人發麻。
他腦子里想的是哪怕要把他賣掉也行,反正他無家可歸。
時間回到現在。
周聿著陳⑨⑩guang嫵,的茶的漂亮的雙眸里分明寫著,原來有這樣的事啊。
不記得了。
甚至因為不記得有關于他的事,的表寫著淺淺的歉意。
周聿啞然失笑。
他記了幾千日夜的那個晚上,或許是最普通的一個晚上,本不記得他。
本不記得他們曾在冬天的夜晚分過同一瓶牛的溫熱。
周聿把陳嫵送到30棟的樓下,陳嫵走進樓,隔著玻璃門,又轉過朝他揮了揮手。
直到看到上了電梯,他才垂下眼瞼,慢慢地走回自己家。
路燈如緘默的守護人,照亮寂靜的夜晚。
陳嫵已經到了15樓,剛走出電梯,又回過頭坐了電梯下去。
著指腹,眼前閃過周聿淡淡的笑意,清冽的氣息,咬著,抬頭看電梯下行的數字,等到電梯門打開,匆匆走出電梯。
三步四步,玻璃門外沒有了周聿的影。
按了開關,玻璃大門自移開,周聿的背影在墨綠的濃郁之后緩緩消失。
心跳如鼓,下一陣說不出的失落和輕松。
陳嫵深吸一口沁涼的空氣,拍了拍雙頰,經過郵箱,取出今天的這一封信。
電梯門打開,著信封,又覺得電梯慢,手指過藍信封的一角,天藍是天空的,清涼又自由,好像信封上面還有他指尖的溫度。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陳嫵愣住。
突然抬起頭,電梯鏡面里的人滿臉通紅。
手機信息適時地響起,陳嫵走出電梯,打開手機,是周聿的信息:謝謝你,陳嫵。
愣愣地看著這五個字,不清他的意思。
是謝謝曾經的,還是謝謝今天舊地重游,或者是什麼呢——
他又發了消息過來,
周聿:貓貓頭.jpg
周聿:貓貓喜歡.jpg
陳嫵耳朵熱熱的,放下手機,清的眼睛中掩不住失措,心跳快快的:什麼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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