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這話問完,貴妃便又笑了。
“傻丫頭,這宮里頭,人人都只表現出外人想看的樣子。”
“你以為,為何賢妃那麼跋扈冷傲,不近人?還不是因膝下無子又位居妃位,不得不讓自己冷酷起來,才能下。”
“再說莊昭儀,若不左右逢源,為后之人盡力籌謀,又如何能安穩生下孩子?”
“端嬪為何總是笑臉迎人?也不過是因為是賢妃的表妹,賢妃四得罪人,旁人不敢明目張膽欺辱謝氏賢妃,還不會拿撒氣?”
“丫頭啊,不說宮里,便是天下所有人,表現出來的都是他應該表現出來的樣子。”
姚珍珠十幾歲時青州便遭災,好不容易從世中活下來,又宮為奴。
對于姚珍珠來說,能吃飽穿暖,能好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生活,從未有人教導做人的道理。
能在貴妃這里聽到這些話,令姚珍珠醍醐灌頂,說句靈魂震也不為過。
原來,即便是尊貴的娘娘們,也不是都隨心所。
姚珍珠斂下眉眼:“謝娘娘教誨,珍珠教。”
貴妃聽到姚珍珠的話,不由看了李宿一眼,微微頷首。
這孩子是真聰慧。
有些事,不用細說,姚珍珠一點就。
貴妃道:“既然話已至此,那本宮再多說幾句。”
“在宮里生活切忌沖。”
貴妃邁步往前走,一行人在幽靜的梅林里穿行。
“陛下突然重病,臥床不起,太子意圖大寶,想要提前即位,宮里的太平日子即將結束。”
“我不在宮中,蘇家也有的是底氣,無論誰做皇帝與我都無太大干系。”
“但你們漩渦,務要謹慎行事,切忌急切沖,萬事三思而后行。”
貴妃頓了頓,道:“我竟有些好奇,倒想看看最后會是怎樣的翻云覆雨。”
————
月上柳梢,鼓打三更。
定國公府,前院書房,定國公鄭承嘉正在桌案前寫信。
他三十三四的年紀,比妻子壽寧公主略大三歲,卻儒雅清雋,眉目如仙。
鄭承嘉形修長,略有些消瘦,是一派文人墨客之態。
書房中,燭燈幽幽燃著,只有鄭承嘉一人。
裊裊青煙從博山爐里徐徐而升,迎風而來一陣輕靈木香。
鄭承嘉寫得很認真,以至于沒有察覺晚玉香中有些異于平日的苦。
大抵因這信實在難寫,無落筆,鄭承嘉寫寫停停,最終還是嘆氣停筆。
他把竹筆放回桌上,抬頭看向已經燃到底的燭燈,開口就想喚人來換。
話到邊,他卻一聲都沒發出。
鄭承嘉略一皺眉,板著臉起,來到燭燈前。
他打開燈架上的屜,從里面取出一白蠟。
鄭承嘉掀開燈罩,把新白蠟對準正燃著的蠟燭頭,待到新蠟幽幽燃起火,他便湊近了些,在燭臺上滴蠟油。
啪嗒、啪嗒。
蠟油滴在燭臺上,冒出一層白霧,一下鉆鄭承嘉鼻中。
鄭承嘉眼前一花。
他一開始以為自己湊得太近,蠟燭的煙氣薰了眼睛,便把蠟燭直接在燭臺上,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可這一退,他才發現自己腳發,膝蓋一彎,整個人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他從來沒摔得這麼重過,這一下磕在腰背后,撞得他痛呼出聲。
“啊!”
鄭承嘉這一聲喊完,立即到五臟六腑一陣尖銳的疼。
他蜷在冰冷的地板上,疼得神智不清,不停打滾。
從未做過活的手指扣在地磚隙里,劃出一條條痕。
鄭承嘉此刻顧不上其他,他想喚人進來救他,可嚨充,他一個字都喊不出口。
寒冷冬夜里,他孤零零在冰冷的地上煎熬著。
深骨髓的疼折磨著他,讓他幾乎要是去所有神智。
鄭承嘉眼神渙散,瞳孔放大,人生最后的思緒里,他想的只有一件事。
他們還是沒有放過我。
燈花啪地一跳,鄭承嘉氣絕亡。
次日清晨,宮門未開。
壽寧公主儀仗已到宮門口。
林軍不敢攔,破例開了東華門。
壽寧公主的馬車一路直奔乾元宮,一路暢通無阻,無人阻攔。
此時,太子李錦昶正準備上朝。
再過三日便到月底,二月二十八是太孫李宿的生辰,他今歲又滿二十,要行弱冠大禮。
因此,李錦昶準備在今日早朝時宣召文武百,三日后宮中要給太孫行弱冠大典,介時五品以上朝臣皆要攜親眷為太孫慶賀。
想到還有三日,李錦昶心就格外愉悅,角扯出一抹微笑。
楊連正在伺候他穿太子禮服,見他心甚好,便低聲道:“殿下,臣已提前詢問營造司,營造司道坤和宮雖年久失修,但基還在,只要用心修繕,一月便可完工。”
坤和宮已空置二十余年,不過洪恩帝惦念孝慈皇后,年年都會派人著重養護,宮室雖已陳舊,卻不難修。
只要重新更換琉璃瓦,刷墻修木,再換上一水紅木家,便又是富貴典雅的坤和宮。
李錦昶嗯了一聲,只低頭戴好戒子。
那戒子是祖母綠的,是父皇的舊,在他朝聽政那一年,父皇特地賞賜給他。
告訴他:“即便為君,也要有界。”
戒子戴在手上,時時刻刻提醒他,這世間有些事可為,有些事一定不能為。
李錦昶當年很喜歡這個戒子。
但洪恩帝早年戎馬,高大結實,手指自然長有力,這枚戒子他戴哪個手指都大一圈。
李錦昶輕輕盤玩這枚瑩潤的戒子,祖母綠的熒幽靜,一如深潭。
李錦昶心想:戒子寬松,邊界也大一圈。
楊連見他垂眸不語,好似在出神,便又道:“昨夜陳大人送信宮,道事已辦妥,當時殿下已經安睡,臣便未曾打擾。”
李錦昶盤玩戒子的手微微一頓:“陳世明還說什麼?”
楊連不用回憶,也能把這些倒背如流:“陳大人只說此事穩妥,沒有紕。”
李錦昶剛皺起的眉頭略微松開,他道:“陳世明還算忠心。”
楊連連忙陪上笑臉。
“太子妃娘娘即將位主中宮,為天下主,陳大人自當會為殿下肝腦涂地,無論有何差事,定當竭力而為。”
李錦昶又意味不明笑了一聲。
“近來可好些了?”李錦昶問,“搬來乾元宮后國事繁忙,未能日日去看,心里很是惦念。”
楊連低聲音:“娘娘還是老樣子,夜里總是睡不踏實,太醫又給改了方子,也不知這次的吃著能不能管用。”
“娘娘還很惦念殿下,特地小廚房給殿下每日備湯,怕殿下為國事誤了,越發勞了。”
李錦昶便道:“棗娘一直都這般好,對孤溫又,這麼多年,全賴悉心照料,孤才能一步步走到今日。”
“讓太醫院務必治好娘娘的病癥,若實在不行,再去坊間尋一尋,看看是否有手段偏一些的杏林高手。”
楊連道:“是。”
主仆兩人正在說宮里事,外面突然傳來一片嘈雜之聲,原本安靜無聲的寢殿,頓時熱鬧起來。
李錦昶再度皺起眉頭。
楊連膝蓋一,后腰一塌,整個人往后退了散步:“殿下贖罪,臣這就去訓斥他們。”
“你要訓斥誰?”
一道明而張揚的音響起,隨著聲音而來的,是鮮紅得如同火焰一般的織錦擺。
楊連這次是真跪下來了。
“公主殿下,此是太子殿下寢殿,不得擅闖,您得在明堂候等。”
楊連雖在規勸壽寧公主,但聲音很低,人也瑟,瞧著便不像是真心在規勸。
壽寧公主看都不看他一眼,飛撲了進來,形翩躚猶如蝴蝶,輕靈明。
“哥哥,”壽寧的眼淚如珍珠一般墜落,“哥哥,夫君死了。”
李錦昶沉著臉著他,不悲不喜,不怒不哀,仿佛沒有聽到壽寧公主的話。
壽寧公主一進寢殿,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他被人害死了哥哥,”壽寧公主哭得雙目通紅,“我可如何是好?”
李錦昶站在原地未,指揮手讓楊連出去。
“你是說定國公鄭承嘉被人害死了?”
楊連迅速退了出去,最后只聽到壽寧公主弱的嗓音:“哥哥,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務必抓住殺害夫君的兇手,凌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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