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永昌如此說著, 滿臉是汗,渾抖。
“貴妃娘娘……貴妃娘娘,臣無能,無法讓陛下蘇醒, 如今施針只能讓陛下的病不會更重。”
他也是宮中的近臣, 伴隨圣駕三十載,此刻卻只得跪在這里, 哀聲求饒。
若是能治好, 能讓皇帝陛下醒過來,他恐怕比任何人都高興。
但他不能。
貴妃沉默片刻, 沒有先去責罰他,只是抬頭看向太子李錦昶。
李錦昶正在吃茶。
在他邊, 清秀端莊的太子妃娘娘也低著頭, 就看著自己纖纖玉手,沉默不語。
貴妃直接開口問:“太子, 你怎麼看?梅院正束手無策, 是否要太醫院給陛下會診?另尋醫治之策?”
面對這樣關乎國之大事, 自然要儲君金口玉言,旁人不好另做斷決。
李錦昶也知道此事他必要出面, 因此便放下手中的茶碗, 再度嘆了口氣。
他這一聲聲的嘆氣, 把人的心一瞬拽深淵之中。
李錦昶那雙一向儒雅的眸先是睨了一眼跪著不懂的梅永昌, 又飛快掃過德妃及淑妃,最后從李宿面上輕輕一頓。
他最終看向貴妃娘娘。
高貴的貴妃娘娘即便在這樣的危機中, 也沉穩從容, 依舊擁有獨一無二的颯爽英姿和端莊大氣。
即便的丈夫躺在床榻上生死未卜, 這個國家的皇帝病重沉珂, 也面不改。
李錦昶那雙淺淡的眸子盯著貴妃,那眼神似乎要吃人。
貴妃垂著眼眸,只看著疊在膝上的雙手,不顧看目凌厲的太子殿下。
乾元宮乾元殿,皇帝寢宮中,沉默和抑一瞬蔓延開來。
傾片刻,李錦昶才道:“貴妃娘娘,父皇重病是大事,萬不可傳揚出去。”
“此時新歲剛過,還未出正月,正是合家歡樂時,百姓如何能聽到這樣的噩耗?”
皇帝還活著呢,他就用噩耗這個詞。
李宿心中冷笑。
李錦昶已經極力控制自己的表,也很努力不讓自己太過得意洋洋,可等待多年的龍椅就在眼前,他無論如何也等不下去了。
早在多年前,他已開始臨朝聽政,朝中也早就安好人手,他這個太子當了三十年,并不怕朝臣喧嘩,也不怕世家不服。
他就是儲君,就是下一任帝王。
李錦昶收回自己帶著歡喜的視線,他不再去看任何人。
“父皇重病,茲事大,不得聲張喧嘩,以朝政,搖國祚。”
李錦昶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地把這句話說完。
貴妃沉默了。
在后,德妃也低下了頭去。
只有淑妃略有些遲疑,張了張,末了看向沉默不語的貴妃,也不敢再多言。
比剛才還要凝滯的氣氛蔓延開來。
梅永昌抖得更厲害了。
李錦昶在此時站了起來。
他就站在窗前,居高臨下看著殿中人。
“孤以為,父皇病難愈,心國事,以祈健康不利。”
他說話本就不算很快,此刻音調緩慢,聽得人無端煩躁。
“孤以為,父皇當得去山清水秀之地休養生息,待病康愈,方可歸朝臨政。”
貴妃直接起,橫眉冷淑:“你太放肆了!”
李錦昶太囂張了。
他不太醫院會診,全力醫治皇帝陛下,甚至讓他挪宮,去行宮養病。
且不提這一路如何顛簸,就說洪恩帝到了行宮是否等同于圈,是否會無生無死在行宮崩逝,答案幾乎都是肯定的。
當了一輩子孝子賢孫的李錦昶,終于在洪恩帝病重之時出了自己最鋒利的爪牙。
貴妃如此氣憤,德妃和淑妃也跟著起,一起立在了貴妃后。
李錦昶看著們三個妃娘娘,又看了一眼一直坐在那一不的兒子,突然笑了。
此刻的他,已經是勝利者。
他不怕任何人。
“貴妃言重,孤也是為父皇著想,貴妃娘娘也不希父皇早早殯天吧?”
貴妃的眸冷冷掃過來,同太子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對上。
平靜的湖水之下,確實滲人的波濤洶涌。
————
貴妃宮多年,膝下無子,除了蘇氏嫡和孝慈皇后堂妹的份,沒有更多的依仗。
但坐在這里,沒有任何人敢于輕慢與。
無論誰做皇帝,又或者宮中權利如何更迭,都不會驚擾半分。
手著戍邊軍的虎符,而云霞七州還要靠戍邊軍來守護。
在這一場無聲無息的宮變之中,本就不用去拼搏,就已經是贏家。
無論結果怎樣,對于而言都沒有任何變化。
依舊是貴妃,是后族在宮中屹立不倒的旌旗,是蘇氏一門的表率。
然而李錦昶本就不想云霞七州,他全無收復失地的決心,只想守住大褚中原富饒之地,守住自己的仁慈名聲。
但戍邊軍畢竟不好得罪。
他并不那麼需要貴妃的支持,卻也不會同鬧僵。
李錦昶現在“好聲好氣”同商量,也不過看在“虎符”的臉面。
若說怕,天底下他只怕一人。
還不到貴妃在他面前耀武揚威。
貴妃深深著氣,看著一臉自信的太子殿下,攥著拳頭。
目微偏,落在不遠的李宿上,但見他眉目舒展,垂眸不語,很是一派淡然。
李宿不害怕,也不擔心即將發生什麼。
貴妃的心也漸漸跟著穩定下來。
低聲道:“太子殿下,你不怕言彈劾?不怕朝野沸騰?不怕史死諫?不怕禮部參你不孝不悌,罔顧人倫?”
李錦昶聽到這話,居然輕聲笑了笑。
他面容清雋,氣質儒雅,頗有幾分仙人之姿,如此笑意盈盈的樣子,若是平時,定會讓人心生好。
但現在是什麼時候?這里又是什麼地方?
他的親生父親,大褚的一國之君就這麼孱弱地躺在病榻上,他還能笑出來?
此刻再去看太子殿下和煦的笑容,眾人只覺得渾發冷。
他眼中沒有半分愧疚很煎熬,沒有毫的擔心和困擾,唯一有的,卻是令人心寒的得意洋洋和高傲篤定。
“貴妃娘娘,孤為父皇盡心盡力,父皇重病孤痛徹心扉,特地把父皇送去玉泉山莊,讓太醫院的太醫們全力給父皇醫治,這份孝心,又怎會讓世人摒棄抨擊?”
李錦昶如此理直氣壯,如此坦冷靜,又如此霸道強,實在令貴妃沒有想到。
便是德妃、淑妃兩人,幾乎算是看著太子長大,也不知他還有如此面目。
在場除了李宿,就剩太子妃陳氏還坐著不語。
他們兩人仿佛只是正殿里的擺設,從始至終沒有言論。
李宿低著頭,看起來特別安靜,也似乎沒有任何心思。
他安靜聆聽著每一個人的話語。
就在這時,德妃娘娘開口了。
深吸口氣,道:“太子殿下,您是儲君,是大褚的未來,這個宮中上下,滿朝文武,甚至坊間百姓都很清楚。”
“但是……”德妃一字一頓道,“但是陛下重病在床,中風不醒,確實茲事大,臣妾以為不能以殿下一人之計為策。”
“此事滿朝文武不知,宗人府也不知,甚至宗親貴胄亦全無消息,”德妃道,“依本宮來看,此事當得國之棟梁一同商議,才好定論。”
德妃娘娘洪恩元年宮,至今已三十一載,年紀比幾位妃娘娘都大。
娘家為衢州氏族,出顯貴,又誕育有三皇子,也就是壽王殿下,可謂榮寵不衰,多年來屹立不倒。
就連皇帝陛下也對重有加,從不會隨意斥責。
同賢妃娘娘一樣,也是高門貴,不過一貫慈和,從不為難宮小主,在宮中口碑是極好的。
開口,不僅僅代表自己,也代表已經出宮開府的壽王殿下。
同貴妃一樣有分量。
德妃這一反對,李錦昶臉上的歡喜就被沖淡,他沉下臉來,顯得分外凌厲。
“德母妃,”李錦昶眼眸中的寒猶如淬著毒,讓人不寒而栗,“孤倒是忘了,三弟也老大不小了。”
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砸在德妃上,也砸在在場所有人上。
德妃張了張,難得氣急,臉都紅了。
“太子殿下,”德妃深吸口氣,“本宮并未有不臣之心。”
李錦昶輕飄飄看一眼,勾了勾角,淡淡一笑。
李宿垂著眼眸,剛好看到德妃攥著的拳頭。
顯然,對于今日這一出意外分外不甘心。
誰能想到,一向康健的洪恩帝會突然倒下?
德妃深吸口氣:“太子殿下,陛下畢竟健在,此刻無論說什麼都為時尚早吧?”
李錦昶沒有看,只是偏過頭來,順著窗楞往外瞧。
因洪恩帝突然病倒,此刻整個寢殿的隔窗全部合著,只能看到外面幽幽的宮燈。
剛剛眾人還未注意,此刻跟著李錦昶往外看,他們才突然發現,外面多了好多影。
那些人影影影重重,黑一片,就如同天邊的烏云,籠罩在乾元宮之上。
無人可跑,無人可逃。
德妃臉驟變,就連一向順的淑妃和淡然自若的貴妃都變了臉。
李宿抬起頭,也看向窗外。
不知何時,乾元宮已經圍滿了人。
這些人到底什麼份,是屬于哪路衛,寢殿之中的眾人暫且不知,他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人都聽從于太子李錦昶。
娘娘們都以為今日事出突然,在看到外面的“守軍”之后,們才回過神來,意識到李錦昶早有準備。
那今日皇帝陛下突然中風昏迷,究竟是不是意外?
德妃下心口的火氣,同淑妃對視一眼,兩人最后一起看向貴妃。
貴妃的目也在外面那些人影上。
片刻之后,嘆了口氣。
“太子殿下,你是否心意已決?”
李錦昶聽出了貴妃語氣里的妥協。
即便再高貴,再統領六宮,再位同副后,手里無一兵一卒,本不足為懼。
李錦昶笑了:“貴妃娘娘,還是您聰慧,懂得進退。”
貴妃冷冷看他一眼:“陛下是你的父親,多年來對你可謂是榮寵有加,甚至早早就讓太子殿下朝聽政,太子不會不顧念父子之,妄圖弒君殺父,篡奪大統吧?”
李錦昶臉上的笑略收了收。
他向一臉病容,昏迷不醒的皇帝陛下,最終道:“孤不會。”
洪恩帝即便醒來,也會為一個廢人,對于他來說本不足為據。
只要他有耐心,就能熬到他病死的那一天。
如今他已經掌控住整個長信宮,朝堂上一多半的朝臣都是他的人,其他這些小瑕疵,本不需要他去心。
李錦昶看了看貴妃,又看了一眼德妃和淑妃,最終的目落在李宿上。
“孤愿意當個好兒子,那麼孤的兒子呢?”
李宿放在袖中的手一攥,他不去看貴妃的面容,也不看李錦昶,只是低低回答:“父王請講。”
李錦昶看著這個已經快要比自己高的兒子,心中毫無波瀾。
“父皇重病,需去玉泉山莊修養,孤要臨朝聽政,不能給他老人家盡孝。”
“宿兒,便由你替為父去一趟吧。”
李宿從踏乾元宮,大抵就猜到了這個結果。
李錦昶已經翻了乾元宮的主人,即便他依舊只是太子,即便洪恩帝還未殯天,但他卻不想繼續忍耐下去。
放著這個最不喜歡的兒子在眼前,還要想盡辦法廢掉他的太孫之位,還不如把他跟洪恩帝一起趕出長信宮。
只要到了玉泉山莊,只要他徹底消失在朝臣眼中,只要他不能再回長信宮,那麼這個太孫,廢不廢便不那麼重要了。
李宿知道他心意已決,無論說什麼都不能挽回局勢,便也想順水推舟,張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