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銘肯定道:“是的, 雖然我功夫不到家,但覺得,姚姑娘是我見過這麼多病患中, 命格最好的。”
剛剛許多話,周銘都沒有講出口。
一生富貴,食無憂,這是多人的愿?
周銘出了毓慶宮,回頭又瞧了一眼這偏安一隅的宮室, 心中卻想。
不知道自己半吊子算命功夫,這一次準不準。
不管周太醫如何想, 他的針灸確實極好。
到了前半夜, 姚珍珠的燒便退了下去,整個人也安靜下來, 不再夢魘。
次日清晨, 姚珍珠在一陣鳥語聲中醒來。
只覺得渾都輕松了, 所有的沉疴都已消散, 留在上的只有暢快。
大病一場, 如同隔世重生,有種不真切的恍惚之。
姚珍珠撐著手肘坐起, 頓時覺得自己腹中空空, 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聽瀾正趴在床邊,一聽到靜,立即醒過來:“姑娘!”
一看到姚珍珠坐起, 眼睛便亮了。
“姑娘可是好了?”聽瀾忙起,給倒了一碗蜂水。
姚珍珠淺淺喝了, 干的嚨得到:“好多了, 辛苦你了。”
聲音還有些啞, 說出來的話也帶著嘶啞,但面容溫婉,角帶著笑意。
這一看,便知道病痛好了大半。
聽瀾這才放心下來,過來給后背塞了個靠墊,又把蜂水放手中。
“姑娘且等等,我去傳膳。”
聽瀾原本多穩重的人,這會兒因為心底里真切的高興,瞧著也活潑不。
姚珍珠看著跑了出去,抬了抬傷的左手,看到上面嚴嚴實實裹的紗布,不由嘆了口氣:“傷了啊。”
垂下眼眸,盯著手里的茶杯,不由想起那一日的景。
是經過十年前青州大災的,年時見過的慘狀數不勝數,鍛煉出非一般的心。
那一年中,青州先是雪災,因氣溫極寒,山雪坡,導致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在寒冷的冬日里了流民。
好不容易挨到春來的流民,又再次經歷了大旱。
那一年,青州幾乎了人間地獄。
易子而食,賣妻鬻子,燒殺搶掠,自縊殘殺之事不計其數。
姚珍珠早就不怕死了,甚至不怕那些腥與殘暴。
若非如此,又如何以稚齡茍活下來?
所以,當日李宿那般殘酷暴,其實并不害怕。
但還是會覺得冷。
已經多年沒有見過那麼多了,泊之中,站著玉面修羅,這個人剛剛還在說話,雖依舊冰冷,但他到底是個人。
可是那一刻,姚珍珠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惡鬼。
姚珍珠不由打了個寒戰,終于知道宮中人為何如此懼怕太孫殿下了。
他若冷酷起來,當真是活閻王。
姚珍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甜滋滋的蜂水。
溫熱的甜水過嚨,了空的胃。
姚珍珠想:他為何會變這般模樣?
李宿生來便是皇長孫,祖母是孝慈皇后,母親是靜敏太子妃,他出尊貴,在宮中無人能及。
生下來,他便占長占嫡,就連幾位王叔,份也不如他貴重。
可他卻年喪母,不得父親喜,又得不到祖父的足夠重視,只能一個人孤在宮里長大。
所幸,他還有貴妃娘娘照。
即便如此,姚珍珠也覺得他比自己強百倍不止。
一個天潢貴胄,一個平頭百姓,誰好誰壞,一眼便能看清。
但他偏偏長了這般修羅樣子。
為什麼呢?
或者說,他從小到大又經歷了什麼?
姚珍珠不免對他好奇起來。
不過,這份好奇并不濃重,甚至并不想去如何探究這位尊貴的太孫殿下,只把那份好奇在心底。
把思緒捋順,姚珍珠才開始打量陌生的房間。
此刻并不在自己的左廂房,反而在一更明亮寬敞的臥房,睡的也并非暖炕,而是雕刻著石榴蝙蝠如意紋的架子床。
床畔邊,掛著紫丁香的紫葡萄帳幔,瞧著很是致。
床榻之外放著四面錦繡屏風,除此之外,前面還有一張明窗。
窗下放了一張貴妃榻,貴妃榻上的小方幾上還擺了一支臘梅。
這麼典雅的臥房,一看就不是那個狹窄的左廂房。
姚珍珠垂下眼眸,在生病時,一定發生了什麼。
不多時,聽瀾就回來了,一邊伺候姚珍珠凈面漱口,一邊給講這幾日的事。
“姑娘回來那日就起了熱,太醫院來了個太醫瞧,說姑娘是驚過度,給開了藥就走了。”
“殿下來瞧過姑娘,見姑娘病得有些重,有些不太開懷。”
說到這里的時候聽瀾的語氣略有些低沉,但稍后片刻,便笑了:“次日清晨,殿下就命人去通知尚宮局,給姑娘提了位份,如今姑娘已經是正七品的詔訓了。”
姚珍珠先是有些歡喜,然后才反應過來,為何搬來了這里。
“這是何?”
聽瀾道:“姑娘,咱們搬來了后殿東配殿,如今姑娘獨住在這里,倒是清凈許多。”
姚珍珠點點頭:“倒是極好。”
聽瀾又笑了。
宮里的等級森嚴,嬪妃之間的位份天差地別,且先不說皇帝陛下后宮宮妃位份,便是太孫殿下的后宅,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宮里最末等的便是司寢宮,沒品級,沒位份,只將將沾了個邊,連半個貴人都不是。
姚珍珠原來便是司寢宮,所以這毓慶宮上上下下都稱呼為姑娘。
不過,因為護駕有功,為此還大病一場,所以太孫殿下也很憐惜,給提了一下位份。
便了太孫殿下的詔訓小主。
按照長信宮規以及宗人府訓,太孫并正一品親王其妃嬪,皆有明確的位份。
太孫正妃、親王正妃為正二品,側妃只設兩人,為正四品,以后便是良娣兩人正五品,良娣四人六品。再往后,就是小主了,詔訓七品不記數。
姚珍珠被太孫殿下提封為七品詔訓,待到尚宮局正式給更換名冊,送來新的宮份,毓慶宮上上下下,就要稱呼為詔訓小主。
到了詔訓,就正經歸屬于毓慶宮,正式為了太孫李宿的嬪妃之一。
姚珍珠輕聲笑了笑,心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可最后卻都付之一笑。
“升了位份,一切就不同了,”姚珍珠笑意盈盈,“可以住配殿,也可以多個人伺候,以后你就不用那麼辛苦。”
宮里的一切都跟位份掛鉤,每升一位,食住行皆不同。
所以,后宮里的娘娘們爭得頭破流,拼著抄家滅祖的懲罰,也要下死手。
為的就是永遠屹立不倒,站在旁人的肩膀上,也為為最后的贏家。
如今洪恩帝康健,太子殿下也正是春秋鼎盛時,宮里人似乎還沒盯到李宿這個太孫上,姚珍珠也不去想未來。
只是當下,可以過得更好,這就足夠了。
從來都是知足人,能抓在手心里的,才是屬于的,多余的本不用去奢。
姚珍珠這一高興,聽瀾也更高興,見已經好起來,便問:“姑娘要在床上用膳,還是挪去外室?”
東配殿分里外兩間,住在最里側的梢間,外面還有次間,可做日常坐臥待客用膳之,確實寬敞極了。
原在家中時,也沒這麼好的待遇,更不用說了宮。
姚珍珠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吧,我總要看看新家什麼樣子呀。”
聽瀾扶著起,看神確實很好,便道:“早先尚宮局來了姑姑,道這兩日就送名帖來,這個月的宮份也一并給姑娘加了,新的布料、藥材和頭面也會一起送來。”
姚珍珠點頭:“好。”
坐在床邊,小心翼翼穿了襖子,又套上襯,這才踩上底鞋。
聽瀾小心翼翼扶著,道:“姑娘如何?”
姚珍珠試了試,覺得腳有力氣,便道:“好了,我就說我康健,病了也很容易好的,你不用心。”
姚珍珠在臥房里溜達兩圈,左看看右看看,還很滿意:“這臘梅好看,這屏風也好,我最喜歡花了。”
聽瀾扶著,道:“昨日奴婢忙不過來,都是如雪姐姐過來幫的忙,這花也是送來的。”
姚珍珠嘆:“我還以為我只睡了一覺,原來一天都過去了。”
又問:“我如今是詔訓,你就可以升為一等宮,是否還要再撥個三等宮過來?”
聽瀾點頭:“姑姑那正選著,今日大約就能送來了。”
姚珍珠不由嘆,那日不過是下意識而為,其實并不如何存了護駕的心思,可歪打正著,卻得了眼前這一切。
也不知跟太孫殿下出去一趟遭人暗殺,是不幸還是萬幸了。
里間瞧完了,姚珍珠繞過屏風,來到次間。
次間里擺了一組茶桌,一個圓桌,還有一排書柜和博古架,瞧著很是雅致。
姚珍珠指了指博古架:“這上面的古董,算是我的還是殿下的?”
聽瀾:“……”
聽瀾有些遲疑:“這個奴婢不知道,回頭問問姑姑。”
姚珍珠很嚴肅:“這個一定要問清楚,萬一不小心打碎了壞了,殿下讓我賠怎麼辦?”
“賣了我也賠不起啊!”
李宿踏后殿時,正好聽到這一句。
他腳步一頓,淡淡看了一眼賀天來,賀天來忙低下頭來。
李宿心想:確實,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賣了你也賠不起這一屋子古董!
不過,是誰告訴他詔訓小主醒來還是病弱,并未見多好轉的?
瞧著神勁兒,都開始盤算這屋子里的古董了,這哪里沒見好?
賀天來低下頭:他哪里知道,姚詔訓這麼朗?
昨日病得仿佛要死了,今日就生龍活虎,不愧是殿下看中的人。
就是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