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是什麼?”
我笑了笑,道:“天道什麼都是,又什麼都不是,這個問題,我曾經在觀音廟與空空和尚等論證,你是我的本心,應該知道我心中所想,又何必來問?”
“那你跟陳萬年說,天紋、地紋、人紋都在你掌中,故命運也在你手中,這又是何意?”他笑道:“莫非,你不信命由天定,人力不可爲?”
“我信,命由天定,人力不可爲,但是運可以改。命在天,運在我,僅此而已。”
“如此說來,你更重運,而輕於命?”
“不然。”我道:“命是皮,運是,皮之不存,將安附焉?沒有命,何來的運?只不過命是天定的,運纔是自己的,我決定不了天命,只能改變自己的運勢,相門,本就是觀天知命,因命而改運。盡人事,看天意,僅此而已罷了。”
“運可以影響命嗎?”
“當然可以,否則改變運勢,豈不是在做無用之功?”
他道:“命既然是註定的,運又怎麼去影響?”
“相由天定,而世無預做。”我道:“這便是天命所在,但相逐心生,心變,相變,運勢也在改變,運勢改變,則命向有轉。這便是影響。”
他道:“我看不然。漢文帝時的鄧通,你可知道?”
“當然知道。”
“請講。”
我道:“漢文帝信鬼神、好長生。某夜,做夢登天,卻上不去,後來有一個黃頭郎推了他一把,他纔上去,回頭看時,只見那黃頭郎穿著橫腰單短衫,帶繫結在背後。夢醒後,文帝便暗中尋找與夢裡打扮相似的人,還真看見了一個,問其姓名,答曰姓鄧名通,文帝一聽,‘鄧通’者,‘登通’也!於是大喜,便將鄧通留在邊,倍加寵幸。
某日,文帝讓相士爲鄧通看相,相士看罷,道:‘怪哉,怪哉,此時雖然富貴,但卻有縱紋口,乃是死之兆,他年,鄧大夫一定會因貧困而死!’文帝聽了以後很不高興,憤憤地對鄧通說:‘朕要你富可敵國,看還會不會死!’隨後,文帝便將把蜀郡嚴道縣的銅山賜給鄧通,並允許他鑄錢,從此以後,鄧通便富可敵國!
某日,文帝的毒瘡突然發作,紅腫流膿,潰爛不堪。文帝痛得伏臥在牀,日夜哀號。鄧通在旁焦急,便張去吸那爛瘡,只幾口,文帝便悠悠醒來,一看,乃是鄧通,便大幾天後,文帝問鄧通道:‘你說天下間,誰最我?’鄧通道;‘自然是太子。’此時恰好太子進來問安,文帝便太子來給他吮瘡。太子無奈,勉強跪在榻前,但還沒有到瘡口,便嘔吐起來。文帝不悅,太子也怏怏而退。此後,太子聞聽鄧通曾爲文帝吮瘡,又慚又愧,更對鄧通記恨在心。數年後,文帝死,太子即位,是爲景帝。景帝甫一即位,便將鄧通革職,追奪銅山,抄沒其全部家產!一夜之間,鄧通從富可敵國的王侯,淪爲乞丐,終於死街頭。”
我將此事簡述快敘,他聽了之後,卻是一笑,道:“這便是,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人力有時盡,天意豈可違?所以諸葛亮說:‘謀事在人,事在天!’由此可見,無論你怎麼努力,怎麼去改變,上天給你定好的命,你是改不了的,即便是貴爲天子,也是改變不了的,所以,你的運勢可以影響天命,讓天命有所轉機,那是謬誤的。”
我搖了搖頭,道:“不是這樣。鄧通沒有自己去改自己的運,而是讓命運縱在文帝、景帝之手,所以本就不可能影響自己的命!如果你說的命都是上天註定的,無論怎麼做都不會改變,那麼一個人原本富可敵國,有一天突然產生了和你一樣的想法,無論我怎麼做,怎麼努力,以後的命都不可能改變,然後他就什麼也不做了,一日日坐吃山空,這難道也是他的命?”
“如果是這樣,那就是上天註定他要坐吃山空!”
“強詞奪理!”我冷笑道:“你這是臆想預定,無論我說什麼,你都可以說是上天註定好的。”
“那本該如此,不然呢?”
我道:“你問我知不知道鄧通,我也想問你知不知道裴度?”
“當然知道。此人那是唐朝明相!在他未做前,乃是一介窮書生,寄宿在山神廟中。一日外出,遇見麻道者,爲其相面,驚道:‘你這人乃是絕命,當遭橫死!’裴度聽了之後,鬱鬱寡歡,在迴轉山神廟時,卻意外撿到了一條玉帶。
原來,有一個好韓太守,因爲廉潔奉公得罪權貴,被國舅傅彬誣陷下獄,即將死。韓夫人辛苦籌資去救韓太守,幸虧得到了朝廷採訪使李邦彥贈玉帶相助。但是在路過山神廟時候,不慎失落玉帶,也就是裴度撿到的那條。韓氏母丟失玉帶,絕之際,想要自盡,裴度卻百般找尋失主,並將玉帶歸還。韓太守一家三口命都因此獲救。
後來,韓夫人來山神廟謝裴度,走的時候,裴度出門相送,剛出得門,轟然一聲,山神廟已經倒塌!裴度倖免於難。進京趕考時,裴度又遇見了那位麻道者,麻道者見了裴度,大吃一驚,道:‘怎麼幾日不見,你的面相竟從橫死之賤相,變了貴不可言之相?’裴度笑道:‘你不是說我要橫死嗎?怎麼現在又改口了?’麻道者說:‘你一定是做了什麼事!’裴度便將自己還帶的事說了一遍,麻道者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相逐心生,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心爲善,相也由賤相變了貴相,他日前途,不可測也!’裴度一朝中舉,爲天子門生,數年之間,平步青雲,從小做起,直至宰相,爲中唐時期的傑出名臣!”
“不錯,不錯,你講的一點也不錯。”
我拍手讚道:“這就是相逐心生,心善則面善,心惡則面惡。本是惡相,一心向善,便會吉相,運勢會轉好;本是好人,變了壞心之後,面相也會隨之改變,運勢也變壞。裴度的命是天定的,上天註定那個山神廟會塌,會砸他,但是他卻以善心善行善舉改了運勢,提早一息出門,未被砸中,命因勢改,而出現了轉機。這足以證明,我所說是正確的。”
“非也!”他笑道:“那是相士說錯了,裴度的命就該是上天註定,上天註定他會撿到一條玉帶,會還了回去,會提前一息出門,會不被砸死!所有的一切,不是因爲運勢改變了命,而是天命從頭到尾都是這樣!”
“哈哈哈哈!”我大笑道:“你真是強詞奪理,無可救藥!裴度還不還帶,那是他自己心的選擇,與天命何干?他若不還帶,自然被砸死,但他還了,所以才得了善報!這是人心決定命相!”
“他在那時候會做出那樣的選擇,也是天定的。”
我沉默了片刻,再這麼說下去,本辨別不出高低,我是被的,他是主的,不如變客爲主,於是我道:“既然你說什麼都是天定的,那麼我想請問,天命是什麼?”
“天命是主宰,天命是永恆,天命是一切!天命是所有人都看不見,所有人都不著,所有人都嗅不到,但是所有人都必須也必定會臣服於其下,無條件地接他的掌控!你問我什麼是天命,這就是天命!”
我笑道:“如此說來,天命只有一個?”
他道:“宏觀的天命只有一個,但又而微,到每一個人上,又各自不同。”
我道:“天命不會因你我不同而不同?”
“我說了,天命只有一個,而微,怎麼會因爲你我不同而不同?”
“既然是這樣,那麼,爲什麼我認爲的天命跟你認爲的天命不一樣?”我道:“我認爲的天命可以因爲運勢的改變而有影響,就好比人如火車,天命如軌道,運勢如石頭,軌道不會變化,火車只能在軌道上行走,石頭放在了軌道上,火車會翻;石頭撤離了軌道,火車便不會翻。”
“那是你的認爲錯了。”
“那你的是對的?”
“當然!”
“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你對,我錯?誰告訴你的?誰做的判定?”
“……”
他不吭聲了,他沉默了。
“是你做的判定!”我冷笑道:“你把你自己當了天,可惜你不是天!你說我是錯的,我還說你是錯的!誰能來判定?”
還是沉默。
“你所謂的天命是你臆想出來的,所以說,你的天命就是你的心!如果你不信有天命,那麼天命就不存在,如果你信有天命,那麼天命就存在!”我道:“但是,你又說天命是永恆,是一切,不會因爲你我不同而不同,這就是矛盾,也是一個悖論!如果你是對的,爲什麼我和你想的天命會不同?只有一個解釋,你是錯的!”
他笑了。
看著我笑了。
“你笑什麼?”
“我笑你,你是錯的,因爲我是你的心,我所說的,都是你所想的。”
我也笑了:“那是以前,現在我看清了。”
“真的看清了?”
“看清了。”
“恭喜你。”他的影子在慢慢變淡,笑容卻越來越清晰:“你開了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