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殺人三策

桓熙出了素帷廣室，憋著一腔怨氣來到陳之、冉盛居住的客舍，立在庭下喝道：「陳之，出來見我！」

陳之正與冉盛在燈下相談，聽到桓熙無禮的大，起緩步走出，彬彬有禮道：「世子有何吩咐？」

桓熙冷笑道：「別裝作無辜的樣子，我徵聘慕容垂干你何事，你要阻我！」

陳之微笑道：「原來是這事，世子，.」

桓熙倒想聽聽陳之如何巧辯，然後他直言辱之，冷哼一聲，大踏步，按膝跪坐，橫眉立目，等著陳之向他解釋——

陳之好整以暇，端著茶盞抿了一口，徐徐放下，卻不給桓熙敬茶，說道：「世子既已向桓公問過這事，那麼遵命便是，還有何話說。」

桓熙沒想到陳之是以這種藐視的口氣與他說話，簡直氣炸了肺，怒道：「陳之，你請我說話是為了辱我是嗎！」

陳之道：「正是。」

桓熙不控制地抖起來，張口言，卻只發出「嗬嗬」的嘶啞聲音，想站起拔刀狂砍陳之，雙足卻因狂怒而痙攣僵幾乎不能彈，但兩耳並未失聰，陳之的聲音依然字字清晰：「汝何德何能，值得我輔佐？嵯峨山天落泉邊，你沒看清自己的臉嗎？你為何不去向桓公哭訴，說我陳之辱了你？」

陳之骨三問如三記大鎚，重重撞擊在桓熙口，桓熙幾乎吐出來，子打站起來，指著陳之道：「你，我，不死不休！」卻不敢拔佩刀當場拚命——

陳之微笑道：「拭目以待。」

冉盛看著桓熙踉踉蹌蹌走了，皺眉道：「阿兄是故意要激怒桓伯道嗎？」

陳之道：「該解決一些事了，久拖與我不利。」

冉盛問：「桓伯道盛怒而去，阿兄料他會有何舉措？」

陳之道：「向桓公哭訴說我辱於他，請桓公作主置我，此為下策；暗伏私兵殺死我，此為中策；弒父奪權，然後對付我，此為上策。」

冉盛道：「那阿兄以為桓伯道將施行哪一策？」

陳之道：「桓伯道雖已毀容，卻更看重面，他是不會向其父哭訴的，而且即使他說了，桓大司馬也不會信，我怎麼可能會說那種話！所以說桓伯道雖愚，也不會行此下策；至於弒父奪權，我料桓伯道無此決心和魄力。」

冉盛道：「如此說，桓伯道將會伏兵刺殺我等，阿兄需要預先佈置什麼嗎？」

陳之道：「待我兄弟一行離開姑孰回建康途中，應是桓伯道伏擊我等的良機——暫勿驚攏他人，我自有對策。」

……

桓熙被父親呵斥，又被陳之辱，有生以來無此黑暗悲憤，他行走一般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在院中象困一般來回走，猛地一拳擊在院中一株枇杷樹上，樹榦震，但枇杷葉子厚，無一片葉子飄落，倒是桓熙自己拳頭疼痛難忍，使勁甩手——

「取酒來！」桓熙厲道，自母喪之後，他已有一年余未曾飲酒，今日是氣憤填，無酒不足以解憂，桓熙現在是清心寡，其妻袁氏久居母家，原有的兩個姬妾兩年前也暴病而亡了，此後未再納妾。

桓熙自斟自飲，又哭又笑——

「阿兄，飲酒也不上我，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桓熙的二弟桓濟走了進來，對坐而飲，飲了兩盞才發現阿兄神有異，問：「阿兄何事憤慨？」

桓熙喝得酒水淋漓，恨聲道：「陳之，我誓殺汝！」

桓濟忙問究竟，桓熙只說了陳之阻撓他徵聘慕容垂為司馬之事，卻不說方才到客舍自取其辱，桓濟怒道：「陳之欺人太甚，爹爹就這般聽信讒言嗎！」

桓熙雖對父親桓溫懷恨在心，但尚有理智，不會在桓濟面前流對父親的怨恨，只是道：「爹爹此人蒙蔽久矣，我殺之除此佞，二弟可肯助我？」

桓濟雖然惱恨陳之，卻不至於殺之而後快，畢竟新安公主司馬道福對陳之是一廂願，而他對司馬道福也沒什麼，但若是兄長桓熙肯手除掉陳之，那他是決不會反對的，此中心思有不足與他人道者——

當然，有些提醒還是必要的，桓濟道：「陳之公然與阿兄作對，誠然該殺，但爹爹尚此人蒙蔽，阿兄擅自殺他，爹爹豈會答應？」

桓熙已經無法再忍耐，說道：「我拼著爹爹責罰，也要殺些佞！」又冷笑道：「爹爹總不至於要我給陳之抵命吧。」

桓濟道：「阿兄說得不錯，陳之未死，爹爹當然要顧及大局，若陳之已死，爹爹就只會為我龍桓氏考慮，會竭力維護阿兄。」

桓熙一拍案，說道：「好，此事已決，陳之必死。」

桓濟問：「阿兄將如此對付陳之？陳之族弟陳裕有有夫不當之勇，阿兄不可不慮。」

桓熙冷靜下來，思忖半晌，說道：「我不會在姑孰城手殺他，這樣不好開，陳之不是這兩日就會回建康嗎，我於姑孰城北二十里的藤子山、洪幕山一帶伏兵將陳之與其隨行者格殺殆盡，然後推到山賊頭上，爹爹即便知道是我所為，也只有幫我掩飾，至於陳裕，雖然勇猛，但我又哪裏會正面與他為敵，只以強弓弩伏擊，先就殺陳裕。」

桓濟贊道：「阿兄算無策，陳之必死無疑了。」

桓熙咬牙切齒道：「我要生擒陳之，痛加折辱，讓他跪在我足下苦苦求饒，然後再將其碎萬段，以泄我心頭之恨！」

桓濟不明白桓熙對陳之哪裏來的這樣刻骨仇恨，但他不會勸阻桓熙，還會提供一些幫助，因為他希此事鬧大——

……

五月三十日午後，陳之向桓溫辭行，他準備明日啟程回建康，稟明皇帝后，便回錢唐省親祭祖——

正說話間，李靜姝牽著桓玄走了進來，向陳之盈盈拜倒，說道：「靜姝拜見陳師，數年不見，陳師也為人父了，可喜可賀。」又命小桓玄向陳之行禮。

陳之不得要誇讚桓玄聰明可，不料那李靜姝說道：「聽聞陳師的長子伯真小郎君與顧參軍之已有婚約，是指腹為婚，真是有趣，靜姝想為小玄求你家右夫人謝氏所生之為妻——將軍以為如何？」李靜姝最後一句是對桓溫說的。

陳之趕道：「李娘子有所不知，我與謝度在鞏縣時就有約定，度之妻桓氏與我妻謝氏所生的若是一男一，那就約為婚姻。」

「竟有此事！」李靜姝狐疑地看了陳之一眼，謝玄之妻乃桓豁，陳之既如此說，李靜姝當然不好再爭，想了想，卻又道：「陳師長與小玄年歲相當，亦是良配。」

李靜姝原想求謝道韞為桓玄婦，現在退而求其次，陳芳予雖是庶出，但卻是陳之長，也可接——

桓溫心知李靜姝這是讓桓玄與錢唐陳氏聯姻以立基，想想這門親事似乎不錯，當初南康公主還想將兒桓娥嫁給陳之，當下微笑不語，看陳之如何表態——

陳之心道：「李靜姝行止乖戾、喜怒無常，桓玄更是敗家子，我陳之的兒如何能嫁這樣的人家！」但此時若堅拒，必惹惱桓溫，當即含笑道：「能與龍桓氏聯姻，又是我錢唐陳氏的高攀，只要桓公與李娘子不棄，待雙方子長后，便可議親。」

李靜姝還待說話，桓溫笑道：「傾傾何必太急，玄兒不到四歲，難道現在就要與陳子重之行六禮嗎！」

陳之亦笑，然後辭出。

此時的桓熙正在子城軍營與慕容垂談，桓熙表明了除陳之之意，希慕容垂父子助他一臂之力，慕容垂聞言大驚，連稱不可、萬萬不可——

桓熙不悅道：「慕容將軍，熙視你為忠義之士，故將此絕相告，你卻阻我，是何道理？」

慕容垂道：「陳之是桓公倚重之人，世子卻無故殺之，桓公必震怒，只恐世子難繼桓公基業。」

桓熙冷笑道：「我既便不殺陳之，我父只怕也不會讓我承繼他的基業了，何如趁此良機殺陳之泄憤！」

慕容垂聽桓熙這麼說，心裏涼了半截，這種人是能做皇帝的人嗎，為殺陳之泄憤就不顧自前程，他慕容垂追隨這樣的人早晚死路一條，說道：「在下所慮的是，世子非但殺陳之不，反而惹惱了桓公，那時世子該如何自？」

桓熙瞠視慕容垂，森然問：「慕容將軍要去告？」

慕容垂道：「世子對我父子恩義甚重，慕容垂豈是那等卑劣之人，只是我父子乃是羈旅之臣，一切都得小心謹慎，不敢幹預世子此等非常之舉。」

桓熙臉稍緩，說道：「罷了，我亦不強求。」拂袖出帳時又說了一句：「人道慕容垂父子英雄，言過其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