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小別勝新婚
慕容欽忱一早帶著一隊衛兵往太行山獵,獲矮鹿、褐馬、野兔若干,傍晚歸來,聞知江東使者到,陳之在刺史衙門陪同天使,想必是不能回冰井臺用晚餐了,慕容欽忱便獨自用餐、沐浴,然後在書房裏練習大字,臨的是陳之特意為用《張遷碑》漢隸書寫的厚厚一疊的大字本《論語》,每日臨寫一則,不識的字就問陳之,陳之夜裏還會將這一則經義細細講給聽——
年前陳之收到黃小統帶來的家書,一直擺放在書室案頭,陳之每日必取書信看一遍,很是的樣子,但慕容欽忱一字不識,不知信里寫的是什麼,慕容欽忱今年十五歲,生平第一次有了目不識字其悶猶過於盲的覺,又見陳之每日理案牘至深夜,卻坐在一邊發獃,有時陳之隨口讓取某某案捲來,茫然不識,陳之一笑,他把坐在一邊的慕容欽忱當作使喚慣了的小嬋了,當即自己起去找——
於是慕容欽忱決心學識字,只是陳之日間都忙,只有夜裏才有餘暇教,起先覺得很難,那一個個字既難認更難寫,執筆比引弓還費勁,不過慕容欽忱雖是自養尊優的公主,卻有一子不肯服輸的韌勁,陳之理政務至深夜,也在一邊認字、習字到深夜,雖稱不上穎悟,但現在也已學到「八佾第三」,識得幾百字了,陳之偶爾誇讚兩句,會快活好幾天——
月華如水,流瀉空明,陳之與謝道韞攜手並肩來到冰井臺寓所,慕容欽忱在書房裏聽到前院車馬聲,知道陳之回來了,卻不起去迎,正在臨摹大字本《論語》——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目盼兮』,何謂也?」子曰:「.」——陳之曾教導,學習時要兩耳不聞窗外事,所以說雖然聽到陳之回來了,一日不見也很想念,但也要端端正正坐著寫字,表示很專心——
謝道韞隨陳之進到院中,見宮室高大軒敞,說道:「陳郎,這中原河北,比之淮南江左更有泱泱氣象,單這種屋宇樓臺,就極是壯麗。」
陳之道:「這可都是當年石虎營建的宮室,石虎窮奢極,不日亡國,絕非什麼泱泱氣象。」
謝道韞一笑,說道:「自渡河以來,一路聽得冀州民眾稱頌陳郎仁惠民,原先慕容評當政時的諸多擾民之政悉廢除,百姓各安其業,我聽到那些人讚陳郎,心極歡喜。」
陳之笑道:「這都要謝慕容評,他的苛政把百姓得太狠了,我來減其稅負、振恤孤窮,遂有德政之名。」
謝道韞輕笑出聲,問:「陳郎的書房在哪裏?」
陳之便引著謝道韞行到書房前,書房燈映照在階下,有慕容欽忱在端坐著專心地臨摹大字——
謝道韞立定腳步,打量著那個燈下的子,這子長發披肩,雪白的左衽長,這種長與漢人子的襦大不一樣,束腰、、窄袖,襯得形窈窕人,不是跪坐在莞席上,而是垂坐在一種倚床上,這種倚床更為小巧,謝道韞早知北地胡人家居不跪而是坐在倚床上,這是因為北地寒冷,跪在地上易致寒痹之疾——
謝道韞心道:「這個想必就是那個鮮卑公主慕容欽忱了!」在鄴城之前還對陳之納了鮮卑公主為妾心有芥,但一見到陳之,步月攜手,溫低語,心全在陳之上,就忘了還有這麼一個鮮卑公主,此時見到書房裏安靜習字的這個異族,腰肢筆,脯高聳,坐姿甚,執筆的姿勢也很端正,再看其面部,鼻樑秀,廓鮮明且線條和,長長的睫下覆眼瞼,與燈影明暗映襯,有一種幽杳神之——
以謝道韞的智慧和嫻雅,面對這個絕的異族郎也不心生妒意,側頭斜睨陳之一眼,輕聲笑道:「陳郎真是好本事,把個亡國公主調教得這般乖巧,今稱心如意否?」
陳之微窘,拉著謝道韞的手,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謝道韞瞧著陳之的樣子,心下一,低聲道:「我知你憐惜,我不是來讓你心的,不會拿大婦的名頭來,你放心。」說這話時,角勾起,笑意盈盈。
陳之頓覺寬心,慕容欽忱子比較烈,雖居妾侍之位,但顯然不習慣低眉順眼瞧人臉,若慕容欽忱與謝道韞起了衝突,於禮,他當然不能助妾凌妻;於,謝道韞於他是亦妻亦友,極深,他不能傷謝道韞的心,只是慕容欽忱與他相半年,這鮮卑貌自不待說,爽直,亦極可,他也絕不願意看到慕容欽忱委屈,所以現在聽謝道韞這麼說,不既激又欣喜,以謝道韞的聰慧,只要願意與慕容欽忱友善相,那麼自然能理好這其中的關係,不然怎麼能稱得上東晉第一才呢——
慕容欽忱知道陳之已到門前,正看著寫字呢,心「怦怦」跳起來,期待陳之悄悄走近,曲指在上輕輕一彈,有一回,突然張噙住陳之的手指,嚇了陳之一跳,則大笑——
慕容欽忱努力認真臨摹,但陳之卻就是不進來,立在門外與人低語,也聽不清楚說什麼,慕容欽忱沉不住氣,把個「鬱郁乎文哉」的哉字寫錯了,一噘,睫一閃,抬眼看門外的陳之,正要發嗔,看到的卻是陳之拉起邊一個青袍男子之手,在其手背上一吻——
慕容欽忱目瞪口呆,見陳之與那文弱男子已經走了進來,竟還攜著手,不有些憤,口道:「陳子重,沒想到你也有好男風的惡習,呸呸呸。」慕容欽忱知道好男風是怎麼一回事,很覺不堪。
陳之哈哈大笑,謝道韞也忍俊不,抿而笑。
慕容欽忱擱下筆,起瞪著謝道韞,氣咻咻問陳之:「這人是誰,哪裏——」
陳之怕慕容欽忱說出不好聽的話,趕道:「欽欽,這是我妻謝道韞,從江東來——」
「啊!」慕容欽忱愕然,一雙幽碧雙眸睜得極大,驚詫無比。
謝道韞含笑看著慕容欽忱,這鮮卑第一人真是名不虛傳,量似乎比還高一些,而且勻稱飽滿,那翠眉、那眼眸、那潤的,無不緻到極點,而且那眉目神並無刻意魅,卻自然有顛倒眾生的風流,這可真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大人啊,也難怪陳郎會迷——
謝道韞開口道:「你就是慕容欽忱?果然貌,真是我見猶憐哪。」
陳之見謝道韞說出李靜姝的典故來,暗暗擔心,眉頭微皺不說話——
慕容欽忱卻是不知道「我見猶憐」的出,認為謝道韞是誇貌,不有些歡喜,又見謝道韞雖是男子裝束,但長眉秀目,很是嫵,神亦親善,不象平日想像中兇惡大婦的模樣,看了看陳之,低頭上前向謝道韞施了一禮,說道:「慕容欽忱見過右夫人。」心裏突然一酸,想哭——
謝道韞見這鮮卑公主不待陳之提醒,主向見禮,也真夠難為的了,謝道韞是最善解人意的,當即執著慕容欽忱的手,說道:「私下裏就我道韞姐姐好了,我也你欽欽可好?陳郎在鄴城,也多虧你照料呢。」
陳之心念一轉,說道:「欽欽,你常埋怨我公務繁忙,無暇教你讀書識字,道韞是才華勝過男子的大才,在這裏,你可以多向請教。」
慕容欽忱看著謝道韞,謝道韞微微而笑,慕容欽忱雖然爽直,卻也不是遲鈍的人,明白這是陳之擔心不好與謝道韞相,所以說出這個由頭,當即道:「那欽欽就拜——道韞姐姐為師吧。」說著,盈盈拜倒。
謝道韞斜了陳之一眼,心道:「陳郎對這個鮮卑公主可真是千方百計維護哪。」扶起慕容欽忱道:「我在鄴城也不能久住,年前是要回去的,你既肯學,我就教授你半年。」
陳之道:「我洗浴去,道韞就先指教一下,昨日是學到『八佾』之『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說罷便出了書房,待他沐浴回來,謝道韞已經在慕容欽忱面前樹立起老師的尊嚴——
慕容欽忱聽謝道韞講解《論語》「八佾」,待謝道韞要提問時,就把前面陳之對講過的經義向謝道韞提問,看謝道韞是不是和陳之見解一樣——
慕容欽忱這麼點小心思哪裏瞞得了謝道韞,當即深淺出為慕容欽忱剖析經義,慕容欽忱聽得不住點頭,這個文弱的右夫人在眼裏逐漸高大起來——
陳之進來笑問:「欽欽覺得如何?」
慕容欽忱實話實說道:「道韞姐姐才學勝過你,比你講得還好,而且容易懂。」
陳之哈哈大笑,朝謝道韞深施一禮道:「甘拜下風,甘拜下風。」啟蒙學他當然是不如謝道韞,謝道韞家學淵源,自有謝安這樣的名師教導,謝安教育家族子弟很有一套——
這時因風過來對謝道韞道:「娘子,被褥茵席都已置換過了,娘子早些歇息吧。」謝道韞好潔,雖行遠路,也自帶被褥茵席。
慕容欽忱起道:「道韞姐姐早些休息,欽欽明日再來請教。」眼風瞟了陳之一眼,出書房去了。
謝道韞瞧著慕容欽忱高挑裊娜的背影,左袍白袍包裹著修長玲瓏**,真是得「我見猶憐」,掩輕笑道:「陳郎,我今日路途疲憊,你——陪欽欽去吧。」
陳之佯怒道:「當我是何人哉,我今日定要你侍寢,不得抗拒。」
謝道韞笑得子發,暈頭轉向被陳之擁帷中,解裎時,陳之雙手忙忙碌碌,謝道韞卻道:「陳郎,這鮮卑公主小字竟與桓公妾李靜姝的小字諧音,陳郎得無忌憚乎?」
陳之不答,自顧忙碌——
謝道韞抓住陳之的一隻手,不讓,膩笑道:「當然,江左衛玠比紫眸蝟髯的桓大司馬那是俊得多,可以不用擔心這亡國公主會有怨氣,嗯,也看得出來,慕容欽忱很依陳郎呢。」
此時的陳之渾沒了儒雅氣質,他不與謝道韞相辯,只務耕耘,謝道韞漸漸的難保矜持,底有些妖嬈聲嗽不自地放出來,小別勝新婚,更何況一別一年有餘乎,歡好之際,自是分外——
……
今夜的慕容欽忱則失眠了,自委陳之之後,已經習慣夜夜與陳之頸疊而眠了,今夜獨宿,輾轉反側,想著謝道韞說的年前要回江東,心裏稍微好些,但不管怎樣,陳之不是一個人的,不願多想,但必須面對,古來有多癡心子承過這種煎熬?
……
高崧、謝琰一行數百人在鄴城盤桓了旬日,四月二十五日啟程去并州,然後要轉道幽州,幽州刺史是田,冉盛則被授予遼西太守、虎烈將軍,其勇武之名,震懾東夷諸胡——
謝琰隨從中了兩人,有人問起,只說是染病留在鄴城醫治,所以謝道韞和婢因風便悄然留在了鄴城,謝道韞依舊以男裝示人,作為刺史陳之的得力僚屬,為陳之分擔了大量公務案牘,陳之可以有力整頓冀州的兵馬,桓溫南下之後,留給并州、幽州都各有軍士萬人,只有陳之的兵馬最,只有劉牢之、蘇騏所部五千人,偌大的冀州,區區五千軍士,哪裏鎮守得住!所以陳之自三月便開始募兵,漢族、鮮卑胡族的一視同仁,慕容評的二十萬大軍在鄴城下潰散,除了一部分胡人俘虜被解往江東之外,很大一部分逃歸鄉里,有的無家無室,為流民,陳之命冀州八郡擇其壯者送至鄴城,百日,募兵萬人,配以兵,在枋頭、牧野一帶由劉牢之率領練兵,至此,冀州擁有一萬五千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