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陳年妙計

燕將慕容廟和李邽率兩萬六千步騎，不計傷亡，從三面向晉軍戰陣發起一又一的衝擊，箭矢如雨，橫飛，戰況空前慘烈，但無論燕軍的攻勢如何怒澎湃，晉軍四千餘人組的弧形戰陣宛若中流砥柱，怎麼也沖不散、打不垮——

冉盛披重甲立在白旄旗下，手裏握著的雙刃矛已被掌心的汗水打，他手下的六百裝備齊整的重騎兵整齊地列在卻月陣中，馬槊橫舉，隨時可以上馬殺敵——

「阿兄，讓我率重騎殺出去吧，.」冉盛熱沸騰，有些沉不住氣。

陳之心跳如戰鼓，努力平靜道：「尚未到反擊的時候！田將軍，傳諭戰士們再堅持半個時辰，南岸的援兵就要到了。」

龍驤將軍田的四千步軍率先渡河，是卻月陣的主力，田看到他手下的這些能征慣戰的田氏私兵傷亡不斷，心急如焚，對陳之雪藏六百重騎兵不肯出戰頗有些不滿，但這時必得遵令，而且他也相信南岸的謝玄、蔡廣會迅速渡河來援，所以嘶吼著激勵軍士堅守、殺敵——

四千餘晉軍拚死抵抗，他們的信心既源於南岸的援軍，更是陳之說的「今進戰而勝，則功名俱顯，不勝，則骸骨不返。」軍士瀝苦戰，箭傷刀瘡的只要還能站得住，就決不退後——

一夜大雨，至清晨又若無其事地晴朗，天之蒼蒼，大河湯湯，這古牧野的戰場，一場殊死的大戰慘烈無比，弧形卻月陣前，燕軍死堆積，沃岸石——

慕容廟、李邽越戰越心驚，燕軍傷亡已不下兩千人，卻依然無法撕開晉軍的防戰陣，這背水一戰的晉軍弧形陣出人意料地頑強堅韌，慕容廟眼睛紅、咬牙切齒，惡狠狠地命令步騎衝鋒，晉軍不足五千人，現在也應有數百傷亡，拼下去，只要弧形戰陣被打開一個缺口，燕軍鐵騎踏，就將是一面倒的大屠殺——

晉軍弧形陣右翼已見鬆，慕容廟命令重騎兵全力衝擊其右翼，陳之急命劉牢之助守右翼，紫面鋼髯的劉牢之披兩當鎧，雙手兩丈三寸大鋼杖，鋼杖掄起劈下如泰山頂，燕軍騎兵雖有盔甲護，卻也是中者立斃，然而，晉軍形勢已見危急——

就在這時，燕軍左後翼大，有軍士急報：「有晉軍渡河殺至——」

對岸的謝玄已知陳之在北岸遇敵，但五艘樓船和十艘多槳快船都被急流衝到下游七、八裏外，謝玄急與討逆將軍蔡廣領四千勁卒沿岸往下游疾奔，完全不惜力，漂到南岸下游的那十艘快船也知北岸急，一面命軍士拉縴，一面力劃槳，謝玄、蔡廣半路遇上，便率一千兩百軍士迅速登上十艘快船，其餘士卒乘樓船渡河——

這種六十槳的快船速度遠遠快於一般戰船，力搶渡，在晉、燕大軍戰場下游十里登岸，謝玄命十艘快船的六百水軍一起上岸參戰，往西疾行，在六裏外就與燕軍步卒相遇，謝玄、蔡廣先士卒，眾皆踴躍爭進，燕軍后翼大——

卻月陣中的陳之遙見燕軍左後翼潰，便知謝玄來援，他心裏清楚謝玄援兵不會超過兩千，若讓燕軍穩住陣勢，那晉軍依然會寡不敵眾，但他要的就是燕軍不知底細的短暫慌，當機立斷，厲喝道：「陳裕，出擊！」

冉盛及其手下六百重騎兵早已忍無可忍，得令暴雷般響應一聲，迅速執槊上馬，卻月陣的弓弩手一陣勁后，將戰車撤開，卻月陣中間和兩翼各打開一個三丈缺口，六百北府重騎兵奔騰而出，其餘步卒也跟在騎兵一齊衝殺——

燕軍久攻卻月陣不下，死傷數千，已是心生怯意，這時右後翼擾，不知有多晉軍渡河來援，卻月陣中更衝出一支生龍活虎的重騎兵，勢不可擋，燕軍前陣頓時大潰，敗勢一，恐懼心理宛若迅速蔓延的瘟疫，兩萬餘燕軍步騎只知往東北逃命，互相踐踏而死者不計其數，領軍大軍慕容廟被冉盛殺死，燕豫州刺史李邽死於劉牢之鋼杖下，冉盛的重騎兵一路衝殺，田的三千步卒跟殺敵，謝玄、蔡廣見燕軍潰敗，當然也是窮追猛打，燕軍一敗塗地，死枕籍，一直追到溫縣，兩萬六千燕軍步騎死的死、散的散，逃回溫縣的竟然不到五百騎，而晉軍陣亡四百軍士，重傷的約五百，此戰以弱勝強，大獲全勝——

南岸鞏縣的數千晉軍從容渡河，圍攻溫縣，溫縣的兩千守軍被敗退回城的五百殘兵染了敗亡緒，竟棄城退往冀州朝歌。

陳之率眾進屯溫縣，一面休養士卒、安當地民眾，一面遣使向河南報捷，謝玄率大軍順河而下至浚儀黃河岸，準備浚儀的晉軍大部渡河——

桓溫先得陳之大捷的消息已是大喜，氐秦援燕的兩萬大軍甫出潼關便遭敗績，短期秦軍是不敢再覬覦了，僅僅隔了五日，又傳來陳之背水一戰，擊潰燕軍三萬步騎，斬首萬餘，俘敵五千，已佔據溫縣——

桓溫只是想求穩，決非不想滅燕，今有陳之為他打開渡河的缺口，即下軍令，西府與北府的五萬大軍渡河，只留朱序、郭銓率兩萬眾緩攻滎——

燕大司馬慕容臧已被溫縣的大敗驚得六神無主，桓溫大軍渡河，十餘萬燕軍不戰而退，兵敗如山倒——

六月二十九，桓溫軍至武，燕故兗州刺史孫元率其族黨起兵響應，桓溫大軍銳意直進，七月初四至枋頭，枋頭距燕都鄴城不過三百里，陳之向桓溫建議暫屯枋頭，莫要急攻鄴城，桓溫怪而問之：「子重前言要渡河急攻鄴城，此時卻又說宜緩，何故？」

陳之道：「先急攻，乃是畏秦、燕聯軍也，今緩攻，是不慕容暐率眾奔龍城也，奔龍城則不便追討，我軍歸江南，鮮卑人又來侵擾，明公大功，必盡擒燕群君臣。」

桓溫頓悟，大笑道：「燕見我屯兵不前，便有餘暇收散卒，整兵再與我決戰，領兵者其庸才慕容評乎？」

……

燕主慕容暐聞知苻堅派出的救兵被晉軍擊敗、晉軍渡河侵溫縣、慕容廟戰死、大司馬慕容臧的二十萬大軍風而逃，大驚失，急召太傅慕容評、侍中皇甫真、散騎侍郎樂嵩、左衛將軍孟高等人商議對策，尚書令騖此時已臥病不起——

皇甫真建議奔龍城，他認為晉軍深河北，不可能久駐，待其班師，再謀奪回故地——

十歲的慕容沖任車騎大將軍，這時也在座，聞言冷笑道：「桓溫、陳之，無能之輩也，只是樂安王更無能，以致敗績，我大燕二十萬大軍只是潰散，並未被剿滅，如何就要嚇得謀奔龍城！」

慕容評對燕主慕容暐道：「臣請擊之，若其不捷，走未晚也。」

燕主慕容暐乃以慕容評代慕容臧為使持節、南討大都督，收攏敗兵，更集附近州郡的軍士，又得二十萬眾，要與晉軍決戰於漳水南岸。

七月十六，桓熙、陳之的北府兵侵略朝歌，至鄴城南畿，與慕容評的大軍隔漳水相，陳之命軍士大肆宣揚慕容評貪鄙劣跡，諸如鄣固山泉、鬻樵及水，積累家財億萬，卻不恤士卒——

燕軍聞之，皆怨憤，莫有鬥志。

燕主慕容暐遣侍中蘭伊責備慕容評道：「王，高祖之子也，當以宗廟社稷為憂，奈何不戰士而鬻賣樵水，專以貨為心乎！府庫之積，朕與王共之，何憂於貧！若賊兵進，家國喪亡，王持錢帛安所置之！」命慕容評悉以其錢帛散之軍士，使之力戰——

慕容評大為慚懼，當初是陳之教唆他這種斂財手段，諸如「鬻樵賣水，不為已甚，薄征廣收，民不以為苦，而大王則錢財歸焉，此積多、聚沙塔之法也！鹽、鐵可府專賣，樹木山泉又有何不可？江東豪族皆如此，朝廷亦不之——」

這時候慕容評當然不能說是中了陳之的計，那樣會為天大的笑柄，但要他散盡億貫家財，守財奴慕容評是絕不肯的，只是嚴命軍士備戰——

桓溫命大將檀玄帥步卒五千，從下游夜渡漳水，繞至慕容評營后，燒其輜重，火映天，十裏外的鄴城可見，桓熙、陳之率北府兵渡河夾擊，這二十萬燕軍大半是從原武、封丘逃回的，畏晉軍如虎，一見輜重被燒，晉軍來襲，頓時潰散，從半夜戰至日中，俘斬四萬餘人，乘勝追擊，所殺及降者又六萬餘從，慕容評單騎逃回鄴城，六萬晉軍迅速進鄴都城下。

慕容評的二十萬大軍潰敗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慘，讓燕主慕容暐始料不及，這時想逃往龍城都難了，只有死守，期待黃、信都的燕軍來救，君臣相對，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