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傾三國

七月二十七甲戌日辰時，皇帝司馬昱在太極殿召集百，賜北府諸將印綬，其中陳之與桓石秀更得皇帝賜寶劍，以彰顯二人在北府的超然地位，陳之現在是以六品州司馬兼領五品鷹揚將軍、桓石秀是六品州別駕兼領五品威遠將軍，文兼武職時高一品是很正常的事——

朝會散后，桓石秀、田一眾北府將領共計一十二人隨陳之至秦淮河畔陳宅赴宴，飲京口酒、品嘗陳氏家菜，陳之善能做主人，熱、優雅、諧趣，賓客如坐春風——

蔡廣對桓石秀道：「明日我等就要回京口和廣陵，但若不能參與陳司馬的婚禮將是一大憾事，太后賜婚，左右夫人，曠古未有的奇緣和盛事，在下敢請桓別駕屆時為我等向桓刺史緩頰，給假五日，.」

田、魏乾諸人皆稱是，請桓別駕務必言。

桓石秀點頭道：「好，子重兄的婚禮是不容錯過啊，京口離建康亦不遙遠，騎馬五日來回足矣——」

次日，桓石秀與田、蔡廣等北府諸將回京口，至安北將軍府向桓熙復命，因為距八月初八陳之的婚期時日已然不多，桓石秀便向桓熙提起給假之事，這桓熙眉頭一皺，左頰箭疤歪擰，神肅然，顯得軍國大事十分迫似的，說道：「北府草創之初，正要加練兵，如何好諸將一齊告假，不妥，甚是不妥啊——」

桓石秀頓覺臉上掛不住，沒想到堂兄這麼不給面子，他北府諸將之託，若這麼點事都求不下來，以後在田、蔡廣諸人面前如何還有威信，當下忍著怨氣，說道：「此去建康不過百五十里，參加陳子重的婚禮往返不過五日，此非軍要之時，何妨和睦諸將，與眾同樂！」

桓熙倒不是故意要掃堂弟桓石秀的面，他只是想要顯得他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深思慮的，下之不輕許諾，這是權謀之，這也算是活用《老子五千文》裏的「將奪之，必先與之」，這是要讓桓石秀覺得他威嚴莫測，這也是他父親桓溫教導他的，只是桓溫沒想到兒子對堂弟先用上了——

桓熙威嚴了一把，又放緩口氣道：「子莊，既是你提出此事，我怎會不允，初六便去，初十定要趕回來。」

桓石秀雖然得到了桓熙的同意，心裏卻甚是不爽，心道：「既要答應，何必先前又說什麼甚是不妥！我與你同祖同宗，是伯父讓我輔佐你的，你卻與我耍這拙劣權，真是可笑！可鄙！」

桓熙則以為自己展現了恩威並施的手段，甚得意。

……

這日午後，陳之從郗超寓所回到陳宅，卻見謝府的兩個僕婦候在門廳前，說是道韞娘子請丁嫂嫂和潤兒去府中聽琴，焦尾琴已上好弦、調正音——

正說著，潤兒跟著柳絮出來了，說道：「丑叔，謝氏丑叔母請潤兒去聽琴，丑叔陪潤兒去吧？」

陳之問：「你娘親呢？」

潤兒道：「娘親不去。」又輕聲一笑，說道：「謝氏丑叔母其實是要請丑叔去聽琴呢。」

柳絮在一邊抿著笑。

陳之和侄潤兒來到謝府薔薇小院，謝道韞對這次彈琴十分鄭重，沐浴、焚香，見陳之和潤兒到來，淺笑施禮，未有他言，便即調弦，低眉垂睫，左手按弦，右手彈弦，「錚」的一聲悠悠音，清風雅韻滿室——

謝道韞彈奏的正是前年在會稽二十歲生日之夜、陳之冒雪趕來送的那曲《流水》，罕有知音者，空勞《流水》聲，而今二人將結為夫婦，此間曲折，真如溪流潺緩，百折不回，終而豁然開朗，正音奏雅——

謝道韞彈了兩曲，便開始指導潤兒彈琴，潤兒聰慧穎悟，雖然學琴不久，但因為有彈箜篌的底子，所以對琴藝技巧掌握得甚快，已能彈奏簡單的琴曲，並且大得曲意——

陳之坐在一邊默觀靜聽，謝道韞有時抬起眼來，發現陳之微笑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謝道韞雖善解人意，此時還真沒猜到陳之的想法，陳之想的是：待他與道韞、葳蕤婚後，生下一堆孩兒，便由道韞教導，一代才謝道韞了兒園教師，哈哈，妙哉！

夕將下時，一位僕婦急急來到薔薇小院外，與因風說了幾句，因風便進來稟道：「陳郎君，貴府管事來福來報，陳家塢的族人到了，還有錢唐、會稽的賀客一起到了。」

潤兒喜道：「阿兄也肯定到了。」

陳之辭了謝道韞，帶著潤兒回到陳宅，但見車馬填路、賓客盈門，除了六伯父陳滿與長子陳昌、東樓的五伯母、在吳郡求學的陳謨、陳譚和陳宗之這些陳氏族人之外，錢唐七姓士族都派了族中重要人前來參加陳之的婚禮，丁氏族長丁異更是親自赴京，丁夏商和丁春秋二子也都來了，丁異對陳之說丁微的嫡兄丁立誠將會在初五前後趕到，丁立誠現為吳寧縣令——

與陳氏世的馮夢熊讓十六歲的兒子馮宣隨阿姐馮凌波前來賀喜，馮凌波的子徐豁自然也帶來了，而徐邈近日將從荊州來建康參加陳之婚禮，順便與妻兒相會——

與陳氏族人、錢唐士族一同到達的還有會稽虞氏、謝氏、魏氏的賀客，一時間，陳宅三廳人滿為患。

陳滿、陳昌父子這次又押送了二十輛牛車的婚禮、羊酒都，白髮蒼蒼的富家翁陳滿現在最興趣的是陳郡謝氏、吳郡陸氏嫁的嫁妝會厚到何等地步，真是睡夢裏都在籌算、期待啊——

徐邈和張彤雲之兄張玄於初三日同船抵達建康，冉盛、來德初五從姑孰趕來，丁立誠初六日趕到，北府諸將桓石秀、田、蔡廣、蘇騏、沈赤黔一行數十人初七日傍晚從京口趕至，還有附近諸郡遠道來觀看這曠古未有婚禮的閑客，把建康城的客店都住滿了——

而更讓建康朝野士庶驚嘆的是，氐秦丞相王蒙派丞相長史席寶送來賀禮參加陳之婚禮，席寶去年就作為使臣要隨陳之南下建康，卻在城外被鮮卑人俘往鄴城，其後被遣返長安，這次奉苻堅、王蒙之命來建康，一是為參加陳之的婚禮，二是想藉機與晉室好，因為秦國近來憂外患不斷，擔心晉軍與燕軍聯手夾攻，那秦國危矣——

席寶一行是八月初四到的，后一日，八月初五，燕國的賀客兩百人也風塵僕僕趕到，為首者是吳王慕容垂世子慕容令，兩個月前從鄴城啟程，奉太宰慕容恪之命來參加陳之婚禮，重申去年皇甫真與晉室達的友好盟約，燕國的國策是先滅氐秦、再圖江東，現今氐秦未平，自然要曲意與江東好，而陳之與陸、謝兩大門閥郎的婚禮就是一個燕晉修好的契機——

陳之的婚禮，傾三國！

先一日，陳之去驛館拜訪了秦賓席寶，都是故人了，言談甚歡，陳之還為席寶引見郗超，席寶自然知道郗超是晉廷的實權人，能見到郗超，席寶深此行不虛——

吳王世子慕容令至建康的當日，陳之也去拜訪，謝遠客厚意，卻在慕容令的侍從當中赫然發現金髮藍眸的凰兒慕容沖！

時隔一年，慕容沖量長開了一些，雖年僅九歲，但鮮卑人高大早，九歲的慕容沖與江東十二、三歲年高相仿，湛藍的眼神更見冷酷，俊、驕傲、自命非凡，與宗之那種溫和秀雅之相比，金髮藍眸的慕容沖的鮮艷而銳利，更衝擊力——

陳之不能裝作不認識慕容沖，乃見禮道：「中山王殿下遠來辛苦。」同時眼睛朝兩邊一掃，心想既然凰兒慕容衝來了，那個同樣驕傲爽烈的鮮卑公主慕容欽忱會不會也來了？

慕容沖冷淡地還了一禮，猜到了陳之的想法，說道：「我代姐姐來看看那個陸氏郎有多，到底什麼樣才是白髮蒼蒼也不會衰減的！」

那日陳之離開鄴城回江東，清河公主慕容欽忱與慕容沖姐弟攔在漳河南岸，慕容欽忱見留不住陳之，便問陳之：「你說的心子是那陸氏郎吧，有多，讓你這般不舍？」當時陳之答道：「很，那種到了白髮蒼蒼也不會衰減。」

現在，慕容沖代姐來驗證了。

這個慕容沖年紀雖小，但暴烈，誰知道他在婚禮上會不會鬧出什麼事來！

陳之眉頭微蹙，眼慕容令，說道：「世子殿下，在下的婚禮乃人生之重，絕不能出什麼意外。」語氣頗嚴厲。

慕容令趕道：「陳洗馬放心，中山王殿下只是觀禮，絕不會有任何冒犯，來江東之前，中山王殿下立了誓的，否則我也絕不會帶他來。」

一邊的凰兒慕容沖冷著臉，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