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藻不知陳之被陸納喚進後堂何事,便一直在廳中等著,等了大半個時辰、夕西下才見陳之跟在陸納後面出來。
陸納笑容可掬,對徐藻道:「子鑒兄,抱歉抱歉,勞你久等了,真沒想到陳之還懂園圃花木之道,小現在轉憂為喜,我亦心懷一暢,天不早,之與子鑒兄留下,一起用了晚餐再回去。」
陸府家宴,菜肴盛,用餐畢,陸納又邀二人去書房敘談,先問陳之在徐氏學堂學業如何?
陳之含笑道:「徐師在此,小子何敢自陳。」
徐藻捻須而笑,說道:「我尚未考校過之,但其穎悟勤勵乃我授業十年以來僅見,犬子徐藻亦以勤勵知名,但與之比,有墨守規之憾。」
陸納嘉許道:「天資聰穎者多有,勤學勵行的見,之二者得兼,實在是難得,全常侍擢你為六品,果然是有知人之明。」又笑道:「我今日喚你來,原是想一睹你左右開弓的書法,一見你才發現你原是華亭道上護花年,便急著拉你去惜園護花,倒把正事給忘了,現在就請之為我寫一。」
陳之道:「使君是當世大書家,小子要班門弄斧,好生惶恐。」
陸納朗聲大笑:「之,莫要太謙,我看過你的《停雲》詩,你的左右手書都是品的好字,雖然尚嫌稚,但假以時日,我亦當避讓三舍。」
徐藻把陳之當作自己的子侄,說道:「陸使君誇獎過甚,莫讓之養驕氣,還得時時警勵他才好。」
陸納饒有興緻地瞧著陳之,對徐藻道:「子鑒兄多慮了,你看看陳之,可有半點得意驕?依我看陳之不是自矜,而是過於斂,年意氣發揚,太過斂反而不佳。」
徐藻藉機道:「使君有所不知,佻飛揚乃是年常,之又何嘗不是如此,但其斂也是有緣由的。」當即將陳之與錢唐褚氏結怨之事說了,那日褚儉要他拒之學之事也說了,只是徐藻太過敦厚,褚儉的一些威脅言語他沒有說出來。
陸納點點頭,不予置評,只是道:「這事我知道了,之安心在吳郡學習便是,不會有人打擾你。」
陳之便走到書案前,注水磨墨,一邊問陸納:「使君要小子書寫什麼詩文?」
陸納略一思忖,問:「之可曾讀過我先祖士衡公的詩文?」
陸機陸士衡在兩晉南朝名氣很大,鍾嶸《詩品》把陸機的詩列為上品,認為陸機的詩可以與陳思王曹植比肩,但陳之前世今生都沒讀過陸機的詩,只在葛洪藏書中見到有陸機的《文賦》一卷,當即答道:「小子愚鈍,只讀過陸平原的文賦一篇。」
陸納便道:「那我來問你,文賦中有何創見?略舉一二便可。」
陳之道:「『因,文以生』,此兩句便是前人所未道。」
陸納拊掌大笑,指著陳之對徐藻道:「此子妙悟,深合我心。」起去書架上取出一卷絹書來,展開尋看了一會,走過來將絹本置在書案上,對陳之道:「文賦太長,你且書寫這一首燕歌行。」
陳之磨好墨,並未立即書寫陸機的這首《燕歌行》,而是將這首詩誦了三遍,記於心,會詩中意境
「四時代序逝不追,寒風習習落葉飛。
蟋蟀在堂盈階,念君遠遊常苦悲。
君何緬然久不歸,賤妾悠悠心無違。
白日既沒明鐙輝,寒禽赴林匹鳥棲。
雙鳩關關宿河湄,憂來涕不晞。
非君之念思為誰。別日何早會何遲。」
陸納微笑著注視陳之,知他在醞釀緒和書意,單此一項,就知此子於書道已頗有領悟。
陳之落筆了,他沒有雙手執筆,雙手執筆總會影響書寫的,那日在丁氏別墅是為了出奇出新,才在全禮、丁異面前左右手一齊書寫,現在不必那樣故作驚人之舉,他先用左手《宣示表》的楷書寫了一遍《燕歌行》,再用右手的《張翰》式的行書又寫了一遍,擱下筆,退後一步,說道:「請使君指教。」
陸納自始至終在看陳之書寫的全過程,這時與徐藻一齊近前細賞,半晌,陸納問:「之,全常侍手裡的《停雲》詩是你何時書寫的?」
陳之答道:「是今年四月二十六日書寫的。」
陸納點頭道:「時隔半載,之左右手兩種書俱有長進,可見平時練習的刻苦,但要為大書家,尚須遍臨名家法,我這裡碑甚多,你盡可借去臨摹,小心在意,莫要污損便是。」
陳之大喜,當即借了兩種書去,竟都是真跡,一是衛恆的《四書勢》,衛恆是西晉大書法家,他有個兒更出名,便是王羲之的老師衛夫人,王羲之書風亦深衛恆影響;二是謝安的《贈王胡之詩》,謝安在東晉與王羲之的書法齊名,但其書法未能流傳到後世,連摹本也極罕見,而陳之現在看到的竟是謝安親筆書寫的真跡!
陸納送徐藻、陳之出書房,看到素白窈窕的陸葳蕤靜靜地等在穿廊上,卻是特意在此等候陳之,為的是道一聲謝,先前忙於救治花玉版,忘了道謝。
陳之道:「既然葳蕤娘子謝我,那我有個請求」
「哦,請講,我無有不允。」陸葳蕤毫無機心。
徐藻暗暗擔心,怕陳之說出什麼不得、失禮的話,畢竟陳之還只是個年人,卻聽陳之道:「花玉版活之不易,只請葳蕤小娘子念我護花之勞,三日後莫要太過傷心才好。」
陸葳蕤睫一垂,看著自己的足尖,問道:「玉版還是救不活對嗎?」
陳之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樹木枯榮,花開花謝,亦是自然之理,惜園中花木甚多,葳蕤小娘子若為一株玉版而冷落了滿園花卉,又或自傷,花卉若有知,豈不傷心?」
陸葳蕤驚奇地抬起眼眸看著陳之,純的笑容綻放,在初冬夜里使勁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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