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何?」高岳站在樹下,大不解。
吳彩鸞背對著他,又長長嘆口氣,說「高郎君你可知琵琶師要換師學藝,須捨棄彈奏琵琶足足十年,等到他把以前所學習的全都忘記,才能去學習新的奏法。書法也是一樣,高郎君你之前的書法積弊已深,必須三年不再寫字,然後再來和我學八分楷書。」
高岳若有所思,接著連連點頭,表示認同吳彩鸞的說法,接著他靠近兩步,在樹蔭下低聲對彩鸞建議說,「敢問鍊師,這若是使錢的話,可以不可以加速呢?」
「哎,高郎君就是聰明!」吳彩鸞一聽到這話,哈哈笑起來,轉爽快地拍拍高岳肩膀,「錢到就心誠嘛!三年空白期,一年十貫,高郎君只要奉給我三十貫錢,立刻加速,明日便可來學楷書。」
第二天,高岳一早就離開務本坊,他把那部《切韻》給衛次公和劉德室,讓韜棚的所有員立刻手各自抄錄一份,以備學業參考。自己則背著茵席、食盒和三十貫錢,一路跑,來到勝業寺寫經坊當中。
寫經坊的院子當中,吳彩鸞叉著腰,早已在等著他,等到高岳到來后,立刻雙眼冒,就問錢呢錢呢,高岳將三十貫悉數奉上,彩鸞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就盤膝坐在旁邊的席上,開始細心地點起錢數來。
「鍊師請問八分楷書的練習?」高岳忍不住,拱手詢問。
吳彩鸞他,然後爽朗笑起來,拍拍自己腦門,「你瞧小婦的這錢,啊不,記!」隨後在抄經的木架上架起一卷佛經,又給高岳筆墨,便拍拍手,「這卷大約八百字上下,日中時分就要抄好。」
「鍊師不對晚生有所指導?」高岳心中有些不滿。
吳彩鸞不耐煩地坐回到席上,拍拍大,「我說高郎君,你是識文斷字的太學生,應該曉得我唐的大畫師吳道子的故事吧?」
「不知。」
「那小婦就告訴你,別看吳道子名后什麼曹出水吳帶當風,他還小的時候,最早是被父親送到賀監那裡學書法丹青。」
「賀監是哪個?」
「這個你都不知道?賀知章(賀知章擔任過書監)啊!」
「哦。」
「你曉得吳道子去賀監那裡,賀監第一日他畫什麼嗎?」
高岳想了下,猛然覺得即視鋪天蓋地,然後口而出,「莫不是,卵?」
剛才還一臉神兮兮的吳彩鸞,立刻泄了一半的氣,表大概是「原來你也知道啊」。
「所以,賀監每日都吳道子畫卵,有一天小吳道子忍不住,就問業長賀監說,為什麼我每日都要畫卵啊,卵有個什麼用啊?你猜賀監怎麼回答的?」
「是,賀監回答說,卵橫著是這樣,豎著是那樣,躺倒又是一個樣,然後每個卵間都有細微的差別,我們當畫師的,定要把握卵和卵之間纖毫的差別,這樣才能讓我們窮形盡相地認知這大千世界,這便——有個卵用。」
「對對對,有個卵用。」吳彩鸞興地晃手指,意思高岳此言不虛。
高岳笑容漸漸平和,「鍊師可知,最後那些卵何去了?」
「何去了?」
「卵嘛,當然是孵出來,然後被賀監和吳道子做了羹湯給喝了,然則後來擺的時間長了,有點餿味。」
這大唐的餿湯,簡直是時代國家,熱騰騰地撲面而來啊。
「是啊,他倆怎麼就不早點喝掉呢?」吳彩鸞渾然不覺,而後也無心在和高岳閑聊下去,點好錢后便對他說,「高郎君啊小婦現在要去勝業寺還貸,你就在這抄寫,記住以日中為限,待小婦回來后,再給你說說魯公(真卿)年時去拜張旭為師,苦練『永』字三年的逸話。」
「這個卵的故事就已經讓晚生振不已了,謝謝鍊師啊!」高岳燦爛地和離去的吳彩鸞揮手道別。
這時吳彩鸞卻挨過來,看了看高岳方才寫的幾個字,出手來,高岳只覺得一陣細膩的溫暖,有種姐姐的覺(雖然可能比高岳還小)——他的手被吳彩鸞給握住,「郎君記住,寫八分楷書要的是圓潤,所以不要用中鋒,切記將筆尖側臥下來,以轉手腕為準。」
待完后,吳彩鸞才離開。
寫經坊已經熱鬧起來,那群經生們陸續到來,和高岳打過招呼后,各自辛勤勞作起來。
「彩鸞鍊師手頭很嗎?」抄錄間隙,高岳便問了下旁邊的名冉三娘的經生道。
冉三娘想了想,說只知道彩鸞是因向勝業寺借貸了一筆錢,才答應為其抄寫佛經來償還債務的,至於為何舉債,原因也不清楚。可孤一人在長安生活,也是相當不易。
高岳點點頭,便靜下心來,默默按照彩鸞所提示的那樣,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寫下去。
他忽然覺得,自己現在和那位渤海太學生楊曦所為有雷同——不過他是有目標的,是的,是有目標的,抄寫不過是我實現目標的一個必備的手腕。
日影漸漸上移,直到庭院中央,高岳也按照要求,努力地將佛經上的那些文字臨摹抄錄下來,共八百字,寫得他手腕酸痛發麻,額角滿是冷汗,這時他在心中更加佩服吳彩鸞:雖然這位貪財又灌餿湯,但可在瞬間用蠅頭小楷抄完一部切韻並毫不錯,這份能力絕非常人所及的。
抄完后不久,門外一名男經生走來,看到高岳這卷佛經抄完,很高興地對著寫經坊正堂喊到,「黃大娘你要的經卷已經抄好了。」
很快一名老年婦,滿頭銀髮,還拖著斗麥谷巍巍走進來,高岳急忙上前攙扶,那黃大娘連聲道謝,待看到抄好的經卷,更是欣喜地合掌說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接著黃大娘就把六升麥谷留給了高岳,說這是抄經的費用。
又給了高岳兩個卵,說你還這麼年輕,多補補子。
高岳剛接過卵,吳彩鸞就自勝業寺回來了,急忙阻止,「黃大娘,這位郎君可是士子,怎可鬻技收報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