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來臨,幕南的氣溫也隨著升到一年的頂點。
鹽池之中的湖水,甚至都開始冒煙了。
湖畔的沙灘上,更是炙熱的足可煮食。
一隊飛狐軍的騎兵,在湖畔的一樹蔭納涼,順便吃些乾糧。
「聽說了嗎?」一個穿著一件布常服的漢軍騎兵,背靠著一株灌木,對眾人道:「最近會有幾個士子來此,說是要教化夷狄的……」
其他人聞言,都是一副驚奇的模樣。
就這鹽池之地,不之所,連喝水都要跋涉二三十里才能找到乾淨淡水的地方。
居然有士子要來?
開玩笑吧!
就那幫小白臉,來了這裏,用不了三天,恐怕就要哭著喊著找媽媽了。
「要不要開個賭局?」有好事者立刻就道:「賭這幾個士子能在這裏待多久?」
賭博與人,自古就是軍隊的最。
沒有那個軍隊不的。
大傢伙一聽有人開盤,立刻就打起了神,紛紛從兜裏面掏出一大把五銖錢,嚷嚷著問道:「怎麼個賭法?賠率如何?」
「咳咳……」帶隊的隊率,見到這個況,連忙咳嗽兩聲:「別說話啊……這些士子可是了王命來此,負重任的,郅將軍與灌將軍和李都尉,都已經三令五申,不得辱、恥笑、辱罵命士子,更要盡一切可能幫助他們,適應幕南的環境……」
士兵們聽了,嘿嘿嘿的笑了幾聲。
然後……
該開盤的繼續開盤,該下注的繼續下注。
隊率對此也沒有什麼辦法。
「希,此番來的是幾個有點真才實學的吧……」隊率在心裏嘆著氣。
自半個月前,就有從長安命的士子來到幕南地區,在郅都、灌何等高級將領安排下,對口進各個臣服漢家的幕南部族之中,宣揚王化,傳播漢天子的仁德。
這些年輕的讀書人,剛到幕南不久,就鬧出了不笑話。
許多人甚至連三天都沒待夠,就哭著喊著要回長安。
然後,被郅將軍鎮了,統統抓起來,送去南池當勞役了……
正這樣想著,忽然,這隊率看到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了煙塵。
他立刻起,觀察和警惕起來。
自從郅將軍破蠕蠕與長林主力后,幕南中部和北部就已經不存在大規模的反漢部族的存在了。
但是,那些戰敗的蠕蠕人和長林人與一部分丁零馬匪摻和到一起。
經常會對漢軍的小型據點和哨所、運輸車隊進行襲擊。
這正合漢軍之意,飛狐軍與句注軍的騎兵四散而出,到尋找可能的敵人蹤跡,然後發起攻擊。
在與火之中,年輕的戰士們長的很快。
就以這個隊率手下的這些士兵為例吧。
當三個月前,他們準備來此時,這些傢伙還只是一些沒有見過的新兵蛋子。
他們第一次遭遇敵人時,甚至有蠢蛋因為太過張,而忘記了給弩機上弦……
但經過這數月的磨礪,新兵蛋子們,都已經進化為老油條了。
他們已經學會了,在什麼時候休息,什麼時候戰鬥,什麼時候退卻。
更懂得了,怎麼殺人是最省力的。
最最重要的一點——漢軍騎兵的攻擊範圍,開始變得極大!
一位騎都尉,率領兩千騎,就可以僅靠隨攜帶的乾糧,在這一無垠的草原上征戰半個月,縱橫兩千餘里。
漢軍的遠征能力,已經得到了大大增強!
若非有大漠阻隔,說不定,會有漢騎打過弓盧水,進抵姑衍山之下,問罪單於。
是以,當隊率一發行況,整支漢騎立刻就進了作戰狀態。
人人都已經牽上了馬韁,隨時準備上馬奔襲,追殺進視線的敵人。
過了一會,隊率放下了自己一直高舉的手臂,對眾人道:「可以解除戒備了,是一支商旅……」
在這大草原上,如今,出現最多的生,就是商旅。
鹽池這一帶,儘管已經遠離長城兩千多里,居於戈壁之前,但也時不時的會有大大小小的商旅到來。
這些商人販賣和收購一切能賺錢的商品。
甚至有些時候還會客串一把人販子。
正是這些商人,為幕南各部帶來了種種好東西。
他們販賣著來自中國的鐮刀、鐵鍋、青銅、布帛,收購羊、羊皮、酪、乾甚至是奴隸。
當然,你有黃金或者五銖錢的話,那就更好了!
托這些商人的福,遠離故土的漢軍將士的五銖錢,總算有地方可以消費了。
不管是拿錢去商人那裏買點來自中原的特產,還是去某個部族裏瀟灑一回,都是很值的。
這支商旅從東方而來,不久就出現在了漢騎的視線之中。
這是一支規模一般的小商旅,總共就五六輛馬車,載著的貨也不多,基本都是些皮和寶石一類的東西。
商隊的領頭人,是一個騎著一匹棕戰馬的壯大漢,十幾個全副武裝,穿絳的護衛在他左右。
這些人看上去很幹,弓馬技也不錯。
「應該是遊俠……」隊率在心中想著。
這年頭,北地遊俠們,算是發財了!
如今,北地諸郡的遊俠們,但凡能有點名聲,都必定會被商賈們高薪請走。
為他們的商隊的護衛、保鏢。
庇護他們的財產和生命。
由是,許多聰明的遊俠,在撈到第一桶金后,索單幹了。
帶著自己的小弟,買幾輛便宜皮實的馬車,就可以上路。
這幕南各部,什麼都要,什麼都缺。
而各部產出的皮,只要運回長城,利潤就是一倍以上。
倘若運氣好甚至一次買賣,就可以連本帶利,全部賺回來!
錯非是護匈奴將軍下令:所有出塞商旅都需要帶一定比例的糧食,不然就不許出塞,也不許在塞外各部易。
不然的話,這幕南的商旅恐怕會更多。
沒辦法,這個地區太遼闊了!
幾乎相當於大半個漢室,方圓數千里,水草繁盛,鳥繁榮。
此地,有著無數資源和百萬生民。
沒有商人會放過此地的。
那大漢下馬,走向漢軍,遠遠的就拱手道:「某家北地郡張元,見過諸君,敢問諸君此地可是鹽池了?」
隊率沖他點點頭,道:「張先生,此地已是鹽池了……先生若要與此地部族易,請沿鹽池向南行進一百里,那裏就是『遂寧』城所在了……」
自王師秉承聖命,對幕南發攻勢以來,旁的事,沒有人知道。
但有一個事,已真理——在大漢王師的鐵蹄之下,幕南各部,統統俯首恭拜長安聖天子,口稱天單於萬歲,然後皆以『編戶齊民』為聖制。
護匈奴將軍郅都,更是一面率軍與不臣者作戰,一面派遣大量能吏和幹軍,將投降、歸義、投誠的胡人按照中國制度,編戶齊民。
不過因為這一工程實在太過浩大,所以一直都在不斷推進之中。
暫時而言,漢軍對於幕南各部,採取的策略是統一打散,重新混編,然後安置於漢軍為他們選擇的城市周圍居住。
這遂寧就是鹽池附近最大的聚集點。
雖然還沒有築城,但此地卻也已經聚集了上萬部族牧民。
漢軍教授給他們挖掘地窖,進行青儲發酵的技。
同時,還按戶發給牲畜、穹廬與苜蓿草種。
每五戶為一甲,採用秦代的連坐法。
一戶有事,另外四戶就不能逃干係。
又以十甲為屯,設置屯長,進行管理,屯長皆是選用那些親漢的胡人。
又在屯上設鄉,鄉長稱為游徼,以歸義胡人貴族充任(主要是忠勇軍和樓煩軍的老兵)。
鄉上設縣,縣稱令,這遂寧令暫時就是由漢家樓煩將軍灌何兼任。
經過數月的管理和教育,如今,遂寧的胡人,基本都已經習慣了這些管轄和制度以及法律。
許多人都開始學習漢話,嘗試與漢軍通。
而忠勇軍和樓煩軍的老兵們,則在地方上跳下躥,到宣揚他們的『諸胡有罪論』和『救贖論』。
倒是忽悠了無數人,搞得現在遂寧每到日出日落之時,就能看見數千人對著長安方向頂禮拜,虔誠懺悔與贖罪。
還別說,經過這麼一出后,遂寧地方秩序大凈,民心也基本穩定了。
隊率就聽說,上面的校尉們議論,倘若過了今年冬天,遂寧與幕南其他城市聚集點的牧民可以安然度過,那麼,大漢在幕南的統治,就將如鐵板一般牢不可破了!
原因很簡單——誰會去反對一位能讓自己吃飽肚子,同時安定生活的聖王呢?
腦子裏想著這些事,隊率一時有些恍惚。
卻聽那張元道:「謝過閣下……某此來,是了護匈奴將軍行轅之請,為遂寧帶來四位士子……」
說著,從一輛馬車就走下來四個背著些簡單包裹的儒服男子。
他們的年紀都在二十七八歲左右,看上去疲憊不堪,但卻對此地環境表示特別好奇。
他們一一上前,做了個自我介紹。
「楚人王荀……」
「齊人鄒行……」
「宜楊仆……」
「雒朱勝……」
這些讀書人倒還頗懂禮貌,也很尊敬漢軍將士們。
這讓隊率心裏面舒服了些,也就回了個禮,道:「飛狐軍左校尉甲部司馬楊公麾下隊率咸宣見過諸位明公……」
咸宣朝著眾人拱手,道:「諸君既是護匈奴將軍所遣之才,這護送之責,就讓我等來做吧……正好,我部正要回遂寧與樓煩將軍報告這一路的巡視所見……」
「那就麻煩咸隊率了……」張元連忙拱手說道,對他來說,時間就是金錢。
早點將這四個麻煩送到目的地,他就早一日可以回程。
現在是夏季,是最好賺錢的時節了。
必須抓時間,多賺點,要知道了為出塞做這買賣,他可是借了鄰縣大賈朱氏十萬錢,利息很高,一旦還不上,自己就得把這條命賣給朱家了。
辭別張元,咸宣所部就保護著這四個儒生,向著遂寧前進。
出乎意料的是,這四個儒生,還頗能吃苦,且有著騎。
一百來里的路程,哪怕是飛狐軍的老兵,也會多覺有些吃力。
但這四個儒生,卻咬著牙齒堅持了下來,這讓咸宣對著四人的看法有了些變化。
至,這四個人不是傳說中的腳蟹。
他們或許能在遂寧做出點什麼事來也說不定!
……………………………………
「這裏就是遂寧了……」在經過一段丘陵地帶后,一片碧波百里的湖泊群出現在王荀等人的視線之中。
此地,兩面環山,湖水清澈,有蒼鷹翱翔,有鴻鵠於飛。
真是一個人間仙境。
「遂寧,舊為匈奴左賢王在幕南的駐謁之所,乃是南池齊名的好地方……」咸宣對他們介紹著:「郅將軍逐長林、蠕蠕於遂寧北,於是將此地命名為遂寧,取遂而安寧之意……」
「未來,此地可能會建造一座城市,容納居民,不過如今……」咸宣笑著道:「諸君也都看到了……基本還是穹廬營帳之地……」
「未來數年,大抵也是如此……」
王荀等人看著眼前的景,聽著咸宣的介紹,卻都是心澎湃,難以自抑。
「此乃天賜之地啊……」王荀贊道。
「鍾秀之所啊……」鄒行雙眼放,忍不住拳掌。
「翌日或可為吾等之平壤……」楊仆沉聲說著。
朱勝瞇著眼睛,著周圍的世界,就差跳起來歡呼了,他道:「荀子曰: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吾等當牢記荀子教誨,一步一個腳印,走出吾輩的風采!」
事實證明,盯上了幕南百萬等待教化和教育的羔羊的,絕不止一個魯儒,一個穀梁,一個楚詩。
荀子學派,已經聞風而了。
王荀等四人,正是荀子學派的英。
他們來這裏的目的很簡單——此地夠偏,夠遠,符合他們的要求。
雜家在安東的功,激勵了所有有志於傳道的學派。
無數人都想著,再找一個類似安東的地,複製雜家的功。
而如今,遂寧的景象,堅定他們的想法。
遂寧之地,雖然地塞外荒服,不之地。
然而,此地湖泊深而廣,大小湖泊聯袂群,蔓延百餘里,湖水清澈,水草繁盛,正是一個王霸之基!荀子學派只要佔據此地,並紮下來,未來就可以向左近千里輻,甚至於影響整個幕南。
屆時,諸子百家相爭的遊戲,就又多一個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