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
太慘了!
從北平一路倉皇出逃,薛釗博總算是真正理解了一句話的含義。
離家出走,人不如狗!
這一路行來,拖家帶口的逃難之人隨可見,有的人,走著走著,就倒下了,再也站不起來。
其他人都是一臉麻木,仿佛沒有看見一般,依舊邁開沉重的雙,向著未知的未來,掙扎著往前挪腳步。
第一次看見有人倒下的時候,薛釗博連忙上前將那人扶了起來。
那是個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半大小子,看年紀也不過跟薛鐵差不多大。
這小孩高有一米五六的樣子,但薛釗博將他扶起來時,卻吃驚地發現,他似乎連一百斤都沒有,瘦骨嶙峋,大的骨頭硌得他手疼。
“孩子,醒醒,醒醒!”
那小孩艱難地睜開一雙無神的眼,看了一眼薛釗博后,忽然出雙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猛地張開干裂的,朝著他的臉就咬了過去!
“啊!”
薛釗博被嚇得差點三魂出竅,驚一聲,一把將那小孩往外猛地一推。
小孩失去了支撐,“砰”地一聲摔倒在了地上,過了片刻,他才緩緩地轉過頭看了薛釗博一眼,呢喃了一句什麼,脖子一,就不甘地閉上雙眼。
薛釗博頓時只覺得頭皮發麻,連退了好幾步,最終一屁坐在了地上。
他剛剛就在那小孩的邊,聽見了那句話,他說:“我好啊!”
一直在等著老爹的薛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連忙趕了過來,看到他坐在地上,連忙將他扶了起來,一臉關切地問道:“爹,怎麼了?”
薛釗博看著天邊翻滾的烏云,天空沉沉的,讓人抑得呼不上氣來。
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雨了,并不寬敞的馬路上,灰塵四起。
一眼不到頭的逃難之人,三三兩兩互相依靠著,蹣跚前行。
頭頂上空,不時有戰斗機低空呼嘯而過,驚得逃難的人四散奔逃。
遠,還有轟隆隆的槍炮聲,斷斷續續地傳來,硝煙的氣息隨風而,一直飄進了他們的鼻子里……
這一刻,薛釗博心中再也堅定不起來了。
前方,就一定安全嗎?
前方,就一定有足夠的食嗎?
前方,就一定有他們要的未來嗎?
沒人知道,但每個人都堅定地往前走著,不屈不撓。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們對于生存的。
死亡也不行!
人,很多,卻安靜得嚇人。
薛釗博看到,群的烏,在逃難隊伍的頭頂上盤旋,發出難聽的“呱呱”聲。
也看到了,群的蒼蠅,在倒下的人上飛舞,“嗡嗡嗡”地讓人作嘔。
他心中猛然升起一個念頭來:無論如何,也要將家人帶到安全的地方,哪怕他死了也愿意!
“我沒事。”
薛釗博回過頭來,看了看薛鐵,語氣前所未有的和,“來,幫爹一把,把這孩子埋了。人沒了,不能讓尸也被野給糟蹋了。”
薛鐵第一次見到老爹這副模樣,頗有點不習慣,他連忙點頭:“好!”
將那小孩埋好以后,薛釗博站在小土堆前沉默了一會兒,喃喃道:“孩子,希你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天天都能吃飽飯。”
回到車上,薛鐵又拉著車繼續往前走,他和老爹早就商量好了,這一次要去金陵,那里是軍事重地,鬼子應該不會往那邊去。
傍晚的時候,薛鐵將車停在路邊的一條小河旁,架起鍋子燒起了熱水。
吃的干糧,他們已經不敢再拿出來了。
剛從北平出來的那陣子,他們什麼都不懂,嫌干糧太,想拿開水泡了吃,結果幾個得已經開始吃樹皮草的難民,拿起幾塊大石頭就朝他們沖了過來。
薛釗博一個手藝人,哪見過這個場面,連忙將手中的干糧扔了出去。
誰知道難民越聚越多,將他放在車里的食都搶走了,那些更值錢的古籍、大洋反而沒人要。
到了最后,的人群不管不顧,甚至將薛鐵拉車的馬匹也給搶走了。
他們將那馬拉到馬路上,一刀就捅進了馬脖子,鮮像噴泉似的直往外沖。
這些人如同惡魔一般,馬還沒死,就開始割,撕下淋淋的一塊,直接放進里嚼幾口,就那麼生生咽下去了。
一匹馬,被一百多人圍著,不到半個小時,就只剩下了一副骨架,連那些臟,都被人搶走了。
薛釗博看得目瞪口呆,渾直發抖。
他的老伴,也就是薛鐵的娘,子骨本來就弱,這一次驚嚇過度,當晚就發起高燒,直接病倒了。
沒了馬,還有車,薛鐵正年輕,又強壯,就了拉車的車夫。
“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薛鐵老娘靠在車廂里,一陣咳嗽。
“孩兒他娘,快了,很快就安全了。”
薛釗博手握住干瘦又冰涼的手,端著一碗剛燒好的熱水,放在邊吹了又吹,低聲說道,“等到了金陵,咱們再買一套院子,里面種點花花草草,再也不走了。來,先喝口熱水。”
薛鐵老娘費力地支起子,喝了兩口水,氣也好了不,反手抓薛釗博寬厚的手掌,泣不聲:“老薛,我怕是不過去了。你,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顧鐵兒,不然我死都不安心。”
薛釗博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就掉下來了,他連忙背過深吸了一口氣,再轉過來時,臉已是鐵青,低喝道:“你胡說些什麼呢?!好好歇著,我不會讓你們有事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說完,薛釗博也不敢再留在車廂了,連忙掀開簾子,鉆了出去。
薛鐵看到老爹這副模樣,一臉擔心地問道:“爹,娘怎麼了?”
“沒事!”薛釗博此刻心沉重,也不想跟兒子多說什麼,他擺了擺手,說道,“了就到車廂里去吃塊餅子,別發出聲音。”
離家之前,薛釗博本能地將一些耐放的餅子、干放在了車廂底層的暗格里,就是為了以防萬一,沒想到路上還真被難民強搶了,這些暗格里的食就了他們最后的保障。
如今已是八月份,晚上也有些悶熱,薛釗博和薛鐵父子倆靠在馬車的車上,迷迷糊糊地過了一夜。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薛釗博還沒醒來,耳邊就傳來了薛鐵的哭喊聲:
“爹,爹!不好了,娘,娘,沒了!”
薛釗博猶如被人在心尖上扎了一刀,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來到車廂里想要將老伴拉起來,卻發現的子早已冰冷僵了。
“起來!你給我起來!”
薛釗博紅了雙眼,使勁拽著老伴的手,聲音憤怒無比,“你好自私啊,一死了之?讓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活著?我偏不!”
“你一輩子都聽我的話,老了老了,就敢不聽了?”
“你給我起來!我不讓你死,你怎麼就敢死?!”
薛釗博瘋狂的模樣,把薛鐵給嚇壞了,他一把抱住老爹,哭著說道:“爹,娘死了,你讓安靜一會兒吧。”
“死了,死了!”
薛釗博仿佛耗盡了全力氣,整個人都癱倒在了薛鐵的懷里。
直到這時,他的眼淚才像決了堤的河水,嘩嘩地往下流,薛釗博卻死死地咬住了,一聲也不讓自己哭出來。
周麗娘,生于1889年,卒于1937年。
6歲時因家貧被送薛家做養媳,16歲與薛釗博婚,先后生下三一男,一生為人賢淑本分,勤儉顧家。
死時,僅草席裹土,以及一塊刻著姓名的木牌。
沒有棺材,也沒有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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