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慶開的話給嚴玉的鼓舞甚至更甚於老爸
老爸由技幹部轉為行政幹部時間不長,還保留著喜歡看看書的好習慣。嚴玉就不同了,儘管學歷比老爸還高,卻是做了多年的基層領導,早就將這好丟到了爪哇國。他是掌權慣了的,這一停職反省,忽然變得無所事事,簡直能憋瘋了。
但我再也沒想到,他竟然能想出這種主意來——大冷天的去釣魚!
見嚴玉在軍大外披一件蓑,頭戴斗笠,手拿釣竿靜靜坐在水庫邊上,我差點摔倒。
老爸聽了我轉達廖慶開的話,第一反應就是找嚴玉。
如果說老爸與嚴玉之間,以前多還分個彼此,那麼自從《論實事求是》發表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障礙,形同一了。
我不知道如此的關係,會不會對他們今後的仕途產生什麼不良影響。我對場沒啥切會,只通過小說和電視,多多了解到一些皮。似乎都說場上沒有永恆的敵人也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但我真的希,他們能破一下這個例。
人這一輩子,不管做什麼,縱算貴為至尊,富有天下,如果沒有朋友,實在談不上幸福。
嚴玉識大局明大,而且極有擔當,和這樣的人做朋友,應該是可以放心的。
「嚴伯伯,你懂不懂得釣魚啊?」
我忍不住了起來。
嚴玉扭過頭,微微一笑:「我不懂,難道你又懂了?」
老爸走在我前面,他卻像沒看見似的。
以他倆的關係,確實也不需要任何客套了。
我往他旁的小水桶里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乾乾淨淨半桶水,不要說魚,連只蝦都看不見。
「唉……」
我像小大人般嘆了口氣。
「氣溫太高或者太低,魚都不會進食。嚴寒酷暑,宜靜不宜。這種天氣,實在不是釣魚的好日子。」
「誰說我在釣魚?我釣的是雪!」
呵呵,「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嚴大主任居然有如此雅興,當真意想不到呢。
我自然而然地道:「伯伯子過於剛烈,釣魚倒是頗能化解浮躁之氣。在場,有時確實急不得呢。」
說完我就後悔。
儘管他們已不將我當作尋常年,可這幾句話,也未免說得太過老氣橫秋。就是沉浸場數十年的老油子,亦未必能會得到。
「你你你……」
嚴玉指著我,神猶似見鬼一般。眼一瞥老爸,也好不到哪裏去。
好在多經歷幾回之後,我已逐漸索出一套應對之策。那就是分散注意力,顧左右而言他。
「嚴伯伯,廖慶開有話要我帶給你呢。」
「廖慶開,哪個廖慶開?」
這也難怪,誰能將省委書記兼省革委會副主任和向縣一個小學生拉扯上什麼干係?
我連連搖頭,裏嘖嘖有聲:「嚴伯伯,你的政治敏不夠呢。咱們第二個廖慶開的省革委副主任嗎?」
一聲,魚竿落在地,嚴玉站起來,神古怪。
「廖慶開來向縣了?他有什麼話要轉達給我?小俊,你快說給伯伯聽……」
我笑了笑,讓過一旁。
還是讓老爸複述我的「功偉績」比較適宜。「老鼠上天平,自稱自贊」的事不能幹得太多。
老爸言簡意賅複述了我在七一煤礦三採區的所作所為,修電機之事只是一筆帶過,重點放在與廖慶開的對話容上。
但嚴玉這時又展現出他格中好奇心極其強烈的一面,居然將廖慶開撇到一邊,兩眼直勾勾盯著我:「你修好了七一煤礦的電機?」
我料不到他也這麼八卦,不得不簡單答道:「就是基座鬆了,軸承長期磨損嚴重,時間長了就燒壞了。簡單的病,修起來不費什麼事。倒是賺了些煙酒糖果。煙呢,我爸給你帶了幾包過來,和餅乾已經吃掉了,酒給你和周伯伯留著,你什麼時候有空去柳家山再喝不遲。」
嚴玉搖了搖頭:「瞧把你小子能的!」
自家兒子如此能幹,老爸也臉上有,倒並不阻止嚴玉八卦,還在一旁推波助瀾。
「連我都沒料到,教了他幾天電工原理,就敢修馬達呢。」
嚴玉眼珠一瞪:「煙呢,拿來。」
這架勢,倒好像是我家欠他的了。這人臉皮厚實。
老爸呵呵笑著,遞了幾包「飛鴿」過去。
「好傢夥,這麼小就會賺錢,長大了還了得,不大資本家?」
「別管資本家了,先說說廖慶開什麼意思吧?」
老爸有些吃不準廖慶開說的是場面話還是另有所指。場上的閱歷,他比嚴玉差得太遠。
嚴玉瞇起眼睛:「廖慶開的意思很簡單,這事尚未蓋棺定論。」
「怎麼說?」
「王本清分咱們,省里並不知。最不是所有省里的大頭頭都知道。我估計是由王本清提出建議,地區周培明表態支持,再向省里某個領導私下請示了一下,就做出了這個停職反省的決定。」
這個分析倒與我的分析不謀而合。
嚴玉臉上出沉思的表,慢慢說道:「這個停職反省,也很有些意思。說得好聽點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說得不好聽點是預留了見風使舵的後路。」
論起這些事,他的明與睿智便全都回來了。
「見風使舵?」
老爸有幾分不解。
「沒錯。一旦上頭風向有變,他們只要說一聲恢復我們的工作就行了,不說沒有一點後患,起碼沒什麼大礙。就算事實證明我們的觀點正確,至一項『無組織無紀律』的罪名,還是挨得上邊的。也不能說就是分錯了。」
聽了這個分析,不要說老爸,便是我也深表佩服。場上的彎彎繞,當真不呢。
「所以啊,晉才,也不必擔憂,安心在家讀書休養,好好過個年。咱倆什麼時候恢復工作,就看上頭的風向什麼時候變化。」
嚴玉的話很給老爸托底,回家之後心神便寧定許多。除了看書之外,經常去附近幾個大隊的支書、大隊長家裏走走。這要放在上輩子,是不可想像的事。老爸頂不喜歡串門子。他一個技師,生又不八卦,串門這活計,確實不怎麼適合他做。如今改行做了行政,倒轉了子。儘管眼下是停職反省,沒準哪天上頭一紙文件,又起複了呢?和大隊幹部多聯繫聯繫,對今後工作也有幫助。老爸以前聲譽甚好,十里八鄉都是名人,又喜歡幫忙,停不停職,一點不影響那些大隊幹部對他的熱。
臘月二十一,倒是有個意想不到的客人上門來拜訪。
來的的這位不速之客,乃是七一煤礦的張礦長,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一臺小嘎斯車,車上滿滿裝了一車煤碳。
我不是汽車發燒友,但那臺嘎斯然很讓我心了一把。很酷的車解放」像到十足,只是個頭小一些。事實上,一汽的解放牌中型卡車,就是仿造的嘎斯斯車馬力足,爬坡能極強,相當適合向縣這樣的丘陵地區。但隨著國產中卡的超強崛起,八十年代後期,就很難再看到嘎斯車的影了。然而一九七八年,嘎斯車還是能經常見到的。
我饒有興趣地盯著那臺嘎斯車看了又看,張礦長只當是鄉村小孩對汽車好奇,心裏就莫名其妙得到些安——柳晉才的兒子,畢竟也還有普通小孩的一面。要不也太了些,自己的小孩十一二歲了,和他一比,簡直就和娃娃一般。
自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張礦長可是一些兒都未表出來,臉上堆滿笑,像看見同齡的老人般與我打招呼。
「小柳師傅,柳老師在不在家?」
「啊呀,張礦長,真是稀客……」
我也滿臉堆笑,和他打招呼握手。
嘎斯車司機是礦上的,我在三採區大顯手時,估計他不在場,見張礦長彎下腰和我握手時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了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老張雖然只是新升的副礦長,畢竟也是正兒八經的副縣團級,和地方上實權副縣級領導沒得比,總不至於屈尊結一個小孩子吧?瞧這一截青磚一截土磚的房子裏,住的也不會是什麼大人。
老爸聽到響,大步走了出來。
「張礦長……」
「柳老師……」
他們還真的認識。後來我才知道,張礦長以前是三採區的區長,和老爸是老人。
人見面,自有一番寒暄,張礦長著實將我誇獎了一番,連帶著狠捧了老爸一把。老爸這人有個病,錢財方面看得淡,就是貪圖虛名,聽個奉承話。張礦長又是超級能侃,差點就將老爸忽悠得暈了過去,笑得都合不攏來,一迭聲的招呼張礦長和司機進屋裏坐。
「柳老師啊,要不是小柳師傅大顯手,那天我老張在省里廖主任面前這個臉就丟大了,呵呵……」
「小孩子家家,運氣罷了,張礦長就不要再誇他了。」
「柳老師,就要過年了,咱們煤黑子,也沒啥好東西,就是煤碳多。我人在阡石山裏掏了些碳,希柳老師不要嫌棄。」
老爸嚇了一跳,敢這車碳是給自家送來的?嘎斯車一車碳至兩噸多,四五千斤,可是個大人。自己與張礦長只是泛泛之,哪當得起這麼大的人?
我也給老張唬得一愣一愣的。這傢伙,到底打的什麼算盤?就為了修好一臺電機?如果我真只有八歲,或許就信了。
「張礦長,這可使不得。」
要是換了以前,老爸一定會跳起來,如今經歷了許多風浪,也就不會輕易大驚小怪。
「哎呀,柳老師,阡石山裏掏出來的碳,沒花公家一分錢,有什麼使不得?小李……把碳卸下來……」
張礦長辦事利索,那個小李的司機也不慢,不待老爸有何話語,便將一車碳卸到了屋外的曬穀坪上。
老爸是個豁達人,見張礦長如此熱,便不再勸阻,也沒說給錢之類的客氣話。因為他清楚張礦長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收的,再說他上就沒那麼多錢。
我看那煤,烏黑錚亮,哪有半點阡石山裏掏出來的樣子,本就是上等的柴煤(柳家山方言對無煙煤的稱呼)。大大一堆,足夠我家一年之用。
煤礦工人自家燒煤,自然不可能花錢去買,大都是在阡石山裏掏一點,但要將整車的新碳拉出去送人,卻只有張礦長這些大權在握的領導才能做得到。一九七八年伊始,送禮之風尚未盛行,張礦長就有這麼大手筆,果然是有膽略有氣魄的。我只是驚訝他幹嘛要送這麼大禮給老爸。老爸就是不犯「錯誤」,也只不過是公社的副主任,和他這個副縣團級的礦長,差著好幾級,本用不著他來結討好嘛。
卸下煤碳,張礦長又客套幾句,便起告辭。
老爸死活不讓,怎麼說也要留人家吃頓飯。
張礦長也不客氣,推讓幾句就繼續坐下來與老爸聊天,聽他話中之意,卻是拐彎抹角在打探我家和廖慶開的關係。
我不恍然,又有些好笑。料不到廖主任和我多說了幾句話,便引起他那麼大的靜。可能持此心態的還不止他一個。
雖然廖主任說的話頗為冠冕堂皇,看不出半點私意。但省革委會副主任如此關心紅旗公社的副主任,難免要引發一些猜測。
在場,倘若只按領導話語的表面意思去理解問題,就多半有限。張礦長三十幾歲能上到副縣團級,背後靠山若何,我不清楚,悟必定非凡。不管老爸是否與廖慶開有特別關係,送這一車煤,總不會吃多大虧。
老爸只是與他打哈哈,說些不相干的話,避了開去。
原本便毫無關係,不避開又待如何?
張礦長見老爸閃爍其辭,便出心領神會的表,識趣地不再糾纏此事。
我暗暗好笑,有時候故作神反而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想必老爸又多學了一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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