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消息是突然降臨的,一點心裏準備都沒有
轉眼到了一九七七年年底,再有一天就是外婆過生日,老媽特意請了假,從蓮花公社趕過來,打算和老爸置辦點菜蔬,第二天帶回柳家山。
不是整壽,沒打算大大辦。況且那時節,偉大領袖都不辦壽宴,普通老百姓就更加不敢辦了。也就是買點豬羊,雜碎啥的,湊幾桌碗碟,幾個舅舅、姨媽帶著孩子回家樂呵一下。
因我爺爺過世早,原本住在大舅家的外公外婆搬到我家裏來,幫忙照顧我們姐弟幾個。這樣外婆過生日,反倒要舅舅們來串門子了。
老爸老媽拿了些錢,笑著出門,張木林就一臉嚴肅地走了過來。
我蹦蹦跳跳跟在老爸老媽後。回到年的環境,擁有稚齡的,整日面對兒時的夥伴,心態也不可避免的年輕許多。這個蹦蹦跳跳,完全是發乎自然。無論我多大年紀,在父母心中,永遠是孩子。
看到張木林的臉,我心裏「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該來的還是會來啊!
周先生鼓嚴玉和老爸公然發表與主流不和諧的聲音,原本就有「劍走偏鋒」的意思,固然主要出自知識分子敢于堅持真理的傲骨,不可否認,也包含有「賭一把」的分在。我多起了些推波助瀾的作用。如今看來,歷史大勢不會因為我這個小小的穿越者出現而改變。雖然我也知道,最多一年左右,現行的理論方針就會被全面否定,嚴玉和老爸的窘迫自然隨之改觀。但到底能改觀到何種地步,非我所能預料。尤其重要的是,尚不知道眼下縣裏會對老爸做出何種置。
瞧張木林的架勢,來者不善。
見到老爸,張木林的角牽一下,似乎是想出一點笑意,終究未能笑出來。
「柳晉才同志,縣裏組織部的吳部長,要找你談話,請你跟我來。」
從未見過張木林以這種嚴肅的神,如此正式的方式與自己說話,老爸略微有點意外,不過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微微一點頭,轉對老媽說:「你先帶華子去買菜,我去去就來。」
對老爸的表現,我忍不住又在心裏贊了一個!
前世的老爸,儘管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但獨獨缺乏這種從容鎮定的氣度。偏偏這種從容鎮定,又是從政者不可或缺的。
做這個副主任不過年余時間,老爸卻是已逐漸養出些威來了。
然而老媽的表現,卻更讓我吃驚。居然比老爸還鎮定,好似沒事人一般,笑笑道:「你去吧,家裏的事不用擔心。」甚至還和張木林打了個招呼。
老媽平日脾氣是十分火的,關鍵時刻,竟然有如此大將風度。嘿嘿,了不起!
老爸老媽的從容讓我也立即鎮定下來。真是的,還不知道組織部要和老爸談什麼呢,急啥?
我不清楚這個縣裏組織部的吳部長是正的還是副的,場上的稱呼,通常是會省略正副的。當然,如果是姓鄭的副書記或者姓付的正主任,那又另當別論。
個吳部長,是正的還是副的。」
老媽正在出神,隨口答道:「正的。縣裏組織部吳秋吳部長…俊,你問這個做什麼?」
要是老爸,就不會有這個反問。老媽在蓮花公社工作,和我呆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對我的「天才」尚缺乏全面的了解。
「小俊,你去哪裏?」
老媽見我不答的話,跟在老爸後面十來米的樣子向張主任辦公室走去,不覺有些奇怪。
我舉起手擺了擺,沒回頭,心裏不祥的預越來越濃。
老爸眼下只是紅旗公社排名最末的副主任,按正常的組織程序,怎麼也不到縣裏的組織部長來找他談話。可見縣裏是將這事當大事來辦。
組織部是負責幹部任用的,毫無疑問,老爸現在不可能被提拔,那麼組織部找他談話只有一種可能——對他的工作另有安排。
黨的紀律檢查委員會在九大的時候被取消,要到一九七八年年底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才能正式恢復。在此之前,紀律檢查委員會的部分職能,是由組織部在行使的。也就是說,當時的組織部,擁有分幹部或者說至有提議分幹部的權力。
張木林和老爸一進辦公室,門就關上了。
我自然不能進去。年紀再小,也不能肆無忌憚。不過,我在門口蹲下來,似乎也無人在意。
公社辦公室的隔音效果如何,不問可知。如果是在夜間,只怕裏面放個屁,在門口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以下是吳部長和老爸的談話容。
張木林:「吳部長,這位就是柳晉才同志。晉才同志,這位是縣裏組織部吳部長。」
「吳部長,你好。」
「……」
想必老爸是要出手與吳部長握一下的,這位吳部長是否願意與老爸握手不得而知,至對老爸的問候沒有啥反應。
「柳晉才同志,請坐吧!」
吳部長的聲音出威嚴,也有一點點的好奇。或許他對老爸這位敢於冒天下之大不諱的小小公社副主任,也有些看不吧?
連名帶姓再加上同志的稱呼,讓談話的氣氛顯得很凝重。
「柳晉才同志,我今天縣革委王主任委託,來找你談話。」
又是王本清!
我在門口咬了咬牙。隨之又覺得好笑,王本清這個黑鍋背得有點沒來由。既然他是向縣的一把手,這些事總得扯上他的招牌。事關重大,涉及到路線方針問題,其實王本清這個級別的幹部,基本也沒什麼發言權,都得聽上頭的。
「請吳部長指示。」
老爸不不卑。
「指示談不上。我今天來,就是向你傳達縣革委的決定。」
吳秋的聲音嚴肅刻板,不帶毫**彩。
我心中一凜。
一般的決定,發個文件通知就行了,了不起老爸自己去縣裏一趟。勞駕縣裏的組織部長親自下到公社來宣佈,這個決定非同一般。
難道是要對老爸採取什麼強制措施?
這倒並非全無可能。因為發表「錯誤」言論而被科以重刑的人,大革命期間為數不。甚至還有因此丟掉命的。
剎那間我心急如焚。
「柳晉才同志……」
我心裏又是一松志好!至不是敵我矛盾。
「……你和嚴玉同志,未經組織許可,擅自在省報上發表署名文章,影當前中央理論方針的指示神,這是明顯的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在向縣,寶州地區,乃至整個造了極其惡劣的影響。所犯的錯誤是嚴重的,經縣革委主任會議討論決定,請示寶州地區革命委員會同意,責嚴玉同志和柳晉才同志,立即停職反省,做出深刻檢討。何時恢復工作,要視你們兩個同志認識錯誤的態度而定……」
我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嗯,停職反省,結果不算太壞。至沒有開除公職,更沒有開除黨籍,如果那樣的話,可真是萬劫不復。中央全面的撥反正工作還要等待一段時間才會展開,那是一個規模極其浩大的工程,多人翹首期待?多在共和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人排著隊等候組織給一個公正的評價?像嚴玉和老爸這種小人,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得上。據我所知,嚴玉三十九歲,老爸三十七歲,已經不年輕了。如果蹉跎上幾年,在場的前途,那便黯淡得很了。
細論起來,停職反省對嚴玉這種習慣掌權的領導來說,難等難熬,而老爸擔任行政領導職務不過一年,尚未習慣掌權呢。除了每月了些七七八八的補,基本工資不會變。老爸參加工作時間長,相對而言,基本工資還是比較高的。我記得上輩子一九八六年左右,他的工資獎金加起來能拿到一百二三十塊錢,頗讓人羨慕呢。我們這個家庭,老爸的工資還是很重要的,至在目前階段是這樣。
「吳部長,我服從組織決定,但保留自己的意見……」
老爸還在申辯。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假設不辯駁一下,豈不是自己承認犯了錯誤?
「……請轉告王本清同志,作為一個黨員,在黨的會議上和黨報黨刊上,參加關於黨的政策問題的討論,是黨章賦予的神聖權利,任何個人和組織都無權剝奪。」
唉,老爸的二桿子脾氣又發作了。過剛易折。這時候收斂一點鋒芒,也未嘗不是韜晦之策。何必一定要點王本清的名呢?
吳部長顯然也未曾料到老爸子如此剛烈,輕輕嘆息一聲,說道:「柳晉才同志,要端正態度,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誤,爭取早日恢復工作。」
這其實就是在點醒老爸了。
我頓時對這位吳部長增加不好。看來縣裏幹部對此事的態度也並不統一,只是拗不過王本清的權勢而已。又或者,本便是更高層領導的授意,王本清只是照本宣科,無端背了惡名。
吳部長並未久留,傳達完縣革委的決定,隨即便離開了紅旗公社。
張木林一直將吳部長送上吉普車,這才轉回來,想要與老爸說幾句話,誰知老爸竟然已經攜著我的手,揚長而去,似乎本便未曾將這個「停職反省」放在心上,不由得獃獃站在辦公室門口,著老爸的背影發了好一陣愣。
大約他也在納悶,怎麼這人只要和嚴玉走得近一點,就都沾染上了他那種牛哄哄的脾氣呢?
「停職反省?」
老媽笑了起來。
「也好,你正好點時間輔導一下華子的功課,就要考大學了呢。」
但老媽轉過去挑選豬的時候,我分明在眼裏看到了深深的憂慮。也是啊,有哪個人不為自家男人的前程心呢?只是事已至此,老媽說什麼也不願再給老爸增加哪怕是一星半點的心理力。
能娶到老媽,實在是老爸這一輩子的福氣呢。
外婆的生日,出乎意料的熱鬧。
原本只計劃自家的直系親屬一起聚一聚,不想當日一大早,就陸續有不訪客上門,支部書記五伯帶頭,柳家、阮家族房裏有頭有臉的角來了一二十個。甚至連平日走得不是十分親近的周姓族房,也來了好幾個頭面人。打了老爸老媽一個措手不及。平日裏便是外公過生日,到的人也不曾這麼齊整過。
老爸老媽回過神來,慌忙小舅喊上幾個年輕人,趕急到公社再去買菜。羊要逢集才有賣,豬沒那麼俏,但也要票。好在有五伯七伯他們上回送來的二三十斤乾魚,幾個月下來,我們也只吃了三四斤,倒可以臨時救急。
五伯止住了小舅。
「林,不要忙。等下子有菜過來。」
老爸有些疑:「五哥……」
「怎麼,信不過你五哥?」
「不是不是,哪能呢?」
「那你就安心坐著,咱柳家、阮家、周家三房兄弟們,好好聊聊天。」
「哎……」
對這位耿介正直的五哥,老爸一直是相當敬重的。
五伯果然沒有撒謊,一會子各家的人就送了許多菜蔬過來,鴨魚蛋樣樣齊全,尤其難得的是鴨都是殺好了的,收拾得乾乾淨淨,只要直接下鍋就可以了。
「晉才,眼看就要過年了,你也別回公社啦,就在家住一段日子。五哥也老了,對如今的新形勢認不大準呢,你是見過大世面的幹部,正好給五哥講講……」
老爸這才明白,敢五哥他們是知道了自己停職反省的事,趁著外婆生日的機會,特意來為自己撐腰打氣的。
自己就任公社副主任以來,說到政績,也就是一個實驗質的「稻田養魚」,稍稍值得一提,何德何能,配鄉親們如此推重?
我更是嘆不已。這些淳樸的父老鄉親,只要你為他們做了哪怕一點點事,他們就不會忘記。
「五哥,這樣合適嗎?」
老爸是怕連累五伯。
五伯大手一揮,說道:「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縣裏他王本清說了算,咱柳家山,卻是我柳晉文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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