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祁凱的後背被推了一把, 踉蹌幾步, 旁看守他的壯年男人面容鷙, 用英語催促他:「走快點!」
他不敢與對方對視,看向走在旁邊的史南星,史南星沒什麼反應, 只是機械地邁步。對方蓬頭垢面、神憔悴,祁凱心知,恐怕自己當下也是這個樣子。
他們被沙蓬的人連夜擄到了帆船上, 而後輾轉了無數通工, 甚至被綁起丟進後備箱裡。剛才他們從最原始的一輛牛車下來,終於開始步行, 想必已經快要到達目的地了。
這裡的氣候非常悶熱,與同月份的燕市氣候天差地別。樹蔭遮天, 綠植遍地,宛若原始森林, 泥土和植混合發酵的腐臭氣鑽進鼻子里,沙蓬走在前頭,在用聽不懂的語言和隊伍里的其他人談, 伴隨著凌的腳步聲, 絕和強烈的迷茫攥了祁凱的心。
牛車上沙蓬和同行的那幫人拿到了槍。倘若他們走在燕市街頭,一定會被得知消息的民警迅速摁倒在地,但在這裡,他們卻能無所顧忌地將槍掛在肩上,上膛, 裝填子彈,同時大聲說笑。開公司和做走私時接到的客戶群都是香鬢影、燈紅酒綠,祁凱從沒有來過這樣混的地方,荒誕得彷彿離了人類世界的秩序。
他們繞進一條小道,走了許久,拐過一道彎後,面前豁然開朗。
前方終於可以看出人類活居住的痕跡,茂的山林被開拓了村落和耕地。
漫山遍野的鮮花,不知道是什麼品種,卻得宛如夢境。
鼻端嗅到一奇異的香氣,祁凱怔怔地著遠的種滿鮮花的山頭,心中為這出乎預料的景而震撼著,前方的沙蓬此時轉回頭來,笑盈盈地開口:「我們到了。」
祁凱看見有孩子在前方追打,麗的花田裡也約可見人的影,他們似乎是在玩耍或者勞作,樹影中穿雜著清麗的竹屋,和國普通村寨沒什麼不同。祁凱被這場景短暫地安了一會兒,但下一秒,便被走近後看到的場景嚇得雙一,險些坐在原地。
花田裡方才他遠遠看見的「村民」的背影轉了過來,滿臉駭人的傷疤!
或者他的面容已經辨不出別了,手也缺了一隻,像是被什麼利齊肩斬斷了,可怖的傷疤赤地袒在那裡。對方脖子上掛了一個大竹簍,正在花田裡忙活著不知道什麼東西,祁凱看不清ta的表,卻能到從對方上傳來的濃濃的死氣。他們這一行人逐漸走近,對方也不曾抬頭多看一眼,恍若一隻上了發條的機。
祁凱被對方滲人的模樣嚇得轉開眼睛,但隨即便驚愕地發現,花田裡其餘侍弄植株的「農戶」,居然全都肢不全!
他們著襤褸,傷疤縱橫上的每一皮,活時毫無靈魂,猶如行走,聚集群,像在拍一部3D版的恐怖片,十分滲人。
押送他們的人似乎被祁凱臉上的驚恐取悅了,用聽不懂的語言大聲說笑起來。
祁凱劇烈抖著,片刻後終於還是問出了那個讓他不願深想的問題——
「他們……這些人……是什麼人?」
「他們啊?」沙蓬吐掉裡在嚼的草桿,和悅地回答,「就是以前生活在這裡的農民。」
「他們的……是天生的嗎?」
沙蓬慢吞吞地裝填彈夾,聞言像是聽到了一個多麼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著走遠了。
祁凱沒有等到回答,但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如遭雷劈,魂不附。
遠嬉戲打鬧的孩子們也跑近了,小炮彈似的一群,六七歲最多不過十歲的年紀。他們同樣不蔽,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語言,天真的面孔卻總有不知道哪裡讓人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而後祁凱終於意識到了。
孩子們像是哪裡起了爭執,一個撲倒了另一個,這是尋常的矛盾,大院的孩子小時候也是要打的,但當下,於下風的那個孩子直接從腰間出了一把閃亮的短刀,朝上方那個孩刺去!
祁凱下意識大喝了一聲,讓沙蓬也跟著看了過去,沙蓬皺著眉高聲說了幾句什麼,兩個孩子和周圍一群興的小夥伴悻悻分開,朝這裡走來。
沙蓬指了指祁凱和史南星,跟領頭的兩個孩子說了句什麼,隨後笑瞇瞇地朝祁凱和史南星道:「好好休息。」
祁凱渾渾噩噩地看著他離開,宛如置一不可思議的夢境,周圍的一切都是如此不合邏輯:兩個大人被一群孩子押送進竹樓卻不敢逃,而那個領頭的孩,小鵪鶉似的瘦弱,最多上一二年級的年紀,手中卻正在練把玩從剛才那群大人手中接過的槍。
行走中他仍能嗅到如影隨形的花香,轉過頭,怔怔地著後漫山的花田。花叢中人影穿梭,竹樓幢幢,孩嬉鬧,恍若世外桃源。
不。
這裡分明是人間煉獄。
史南星沈默地在屋角,祁凱則坐在門口,竹樓下有兩個人看守他們。
誰也沒有說話,許久之後,祁凱開口:「那些小孩……」
史南星知道他又在想有的沒的了,煩躁地耙耙頭髮:「不要小看他們,他們殺人比你利索。」
祁凱知道對方先前來過這幾次,他怔怔地問:「這是沙蓬他們的孩子?怎麼可以那麼小就讓他們接……」
「你是不是傻?」史南星聞言直接出聲打斷,「剛才田裡那些農民見著了麼?怎麼可能是沙蓬他們的孩子,親生的他們能給餵煙土?」
「餵煙土……?」
史南星嗤笑:「要不你以為他們為什麼那麼聽話?」
看守的人上來,應當是帶了沙蓬的命令,指著史南星招招手,將他帶走了。
留下祁凱一個人待在簡陋的竹屋裡,他像是被乾了魂,突然間嘔吐的慾排山倒海而來,他趴在地上劇烈地乾嘔,幾乎要吐出自己的臟。
竹樓屋外走道的隙,他對上了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
方才押送他們那領頭的小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折返了回來,小小的板,圓圓的眼睛,站在底下抬頭看他,像一隻好奇的小。
祁凱與漫長地對視,隨即那孩子微微皺起眉頭,毫無預兆地倒下。
開始翻滾嚎,彷彿置在地獄般的痛苦里,祁凱被嚇得渾一,隨即意識到,對方這是毒癮犯了。
祁凱劇烈地抖起來,從軀到臟像是被人浸了滾燙的油鍋。
遠嬉鬧的孩子們一窩蜂也跑來,方才和那孩打架的男孩滿臉的興,指著孩大了幾聲,隨即一擁而上,卻不提供幫助,只是一起搶對方剛才從大人那得到的槍。
孩當然不願意,拼命抵抗。
小男孩被踹了一腳,他直起來,滿臉的不高興,又一次出了腰間的彎刀。
祁凱被刀猙獰的芒閃到眼睛,他突然從地上爬起,拖著自己一雙麵條的連滾帶爬地跑了下去,在守衛的呵斥聲中,出那孩抱在懷裡的槍朝男孩丟去。
男孩心滿意足地拿著戰利品,帶著夥伴們離開了。
祁凱不知所措地去按那個小孩的,那孩痛苦至極,在上抓撓,用頭撞地,撞出滿臉的鮮。
祁凱痛哭起來,淚水奪眶而出,他手忙腳地出皮帶捆住對方的,然後抓到一樹幹什麼的,塞進對方的裡,以防止對方咬斷自己的舌頭。
那名看守的守衛罵罵咧咧地過來,一腳踹開祁凱,然後把自己的煙鬥拿給孩了幾口。
搐的逐漸平靜,像死去一般癱在那裡。
祁凱維持著被踢開的姿勢,跪倒在地,額頭抵著泥土,哭得幾乎沒了聲音——
「對不起……」
***
傍晚,史南星終於回來,臉臉沈。
祁凱虛般躺在屋裡,看著他在屋裡坐下,好歹打起了一些神:「沙蓬找你?」
「沙蓬的老大。」史南星朝屋外警惕地看了一眼,突然撲過來朝祁凱低聲道,「我們得找機會逃走。」
祁凱愣愣地躺在那看著他。
「你記住,他們說的任何話都不要相信,沙蓬一定會告訴你他們只是想要錢,讓家裡給他們送錢之後就讓我們回去。」史南星嗤笑了一聲,「其實他本不打算讓我們活。」
「他老大在這裡混了將近三十年,但外頭從來沒有人知道他長什麼樣,我以前提了多次都見不到他,這次卻主和我會面。他還想讓我吸煙土,用這個控制我,被我暫時敷衍過去了,但拖不了多久。」史南星死死地抓住祁凱的胳膊,「我不能染上這個東西!」
祁凱沈默地看著他,第一次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對毒品的恐懼,他起朝窗外看去,另一幢竹樓的臺上,沙蓬和一個皮黝黑的模樣非常特別的老人直接在外頭談天,果然是無所顧忌。
祁凱癱回地板上回憶著下午時那孩搐的,半晌後頭腦空白地笑了一聲。
但第二天他還是跟著史南星走了,趁著守衛班的時候。
村落旁坐落著無盡的山林,史南星貓著腰躲在一山石後頭,輕聲道:「我來過幾次,走過這條路,你跟,不要發出聲音。」
村寨傳來槍響,應當是他們的消失被發現了。兩人不敢耽誤,連滾帶爬,步履匆匆,照著一個方向沒命的跑。只是連續幾天水米未進,他們縱然鋼鐵之軀,也維持不了如此強烈的消耗,跑了不知道多久,史南星滾進一叢灌木里,拔出一棵野草氣吁吁地塞進裡。
「好像……好像沒聲音了……」他伏在地上聽遠的靜。
祁凱滿頭大汗地躺在地上,被強烈的力消耗折磨得眼冒金星,他突然覺得可笑極了,自己現在像野狗一樣被圍獵的場景。
「小聲點!」史南星警惕地給了他一腳,「小心被聽見,你是不是有病?」
祁凱側過臉,看自己這位一直注重儀容的表舅灰頭土臉的模樣。
史南星覺得對方現在神經兮兮的,要不是時間張,他非得打一架不可。覺得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便抹了把汗爬起道:「行了,抓趕路,天黑之前,我們得趕到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在哪裡?」
史南星下意識想要回答,但即刻間意識到了不對,宛若僵的木偶,一點一點扭過了頭。
沙蓬笑瞇瞇地蹲在地上,仰著頭道:「又被你騙到了。」
他這句撒似的抱怨讓在場的兩個人悚然一驚,史南星瘋狂地搖頭,一面朝後倒退:「我沒有,我沒有騙你的意思。」
沙蓬笑著點頭:「好吧。」
史南星以為他願意饒過自己,剛松了口氣,便見對方抬高了胳膊。
砰——
鳥雀驚飛,祁凱茫然地閉上了眼,隨後睜開,愣愣地抹了一把,盯著手心鮮紅的。
史南星重重倒在地上,大睜著一雙眼睛。
他死了。
那一瞬間很難說清是什麼樣的覺,連落淚的準備都沒有,世界一下安靜了,如同電影放映時調暗線的放映廳。祁凱坐在放映廳里,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他愣愣地跪在地上,為史南星了一下臉上的。
「要不要跑?」
沙蓬收了槍,笑著指了指遠的林:「跑掉的話,我就不殺你。」
祁凱機械地轉過頭看著他。
他試著爬起來,然後摔倒,第二次終於功,跌跌撞撞地跑開。
後頭一陣大笑,沙蓬瞇著眼將槍遞給了手下,從另一人手中接過一柄長長的獵槍,上膛,瞄準,帶人悠閒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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