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南星立刻看向祁凱,祁凱都被嚇傻了,磕磕地回答:「申……申請已經遞給銀行了,最遲……最遲六月份之前……」
沙蓬似乎覺得他害怕的樣子很有趣,愉悅地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之後,表又猛然收斂,轉為盯著史南星:「史先生應該不是想用緩兵之計,讓自己金蟬殼吧?」
開玩笑,史南星比他更想讓那片田的歸屬人寫在自己名下好嗎,因此當即不假思索地回答:「怎麼可能。」
沙蓬的眼神鬱了起來,對拖款這件事明顯是不滿意的,但看在史南星特殊的,未來可以為他們帶來不小便利的份上,還是難得忍下了被戲耍的怒氣:「希史先生不要讓我失。」
離開見面地點的時候,祁凱都險些抖了篩糠,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幕後者,他覺就像死裡逃生那樣心悸。磕磕絆絆地上車,走出一段後,他回首著後頭黑的餐廳大門,第一次懷疑起自己跟隨史南星是否是一個太過瘋狂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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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買了好些新款春裝回家,全是肖馳的尺碼,進門後見肖馳正坐在客廳打電話,便一邊外套一邊朝對方走去。
「嗯,嗯,嗯,我知道了。」肖馳簡短地回應著電話那邊的人,眼睛也盯在了他上。林驚蟄將外套掛在沙發背上,靠坐在他邊,肖馳手攬住他的,抱後探頭看地上那堆袋子。
林驚蟄趴在他的肩頭,肖馳也不避讓,因此能聽到聽筒那邊的說話聲。
他聽著便愣住了,盯著虛空沒了反應,肖馳掛斷電話後,了他僵的胳膊,擔心地詢問:「怎麼了?」
林驚蟄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問:「齊清……死了?」
「嗯,聽說是急心梗,今天中午從鎮雄的會議室被抬出去,最後也沒搶救回來。」肖馳探去翻林驚蟄拿回來的袋子,「你買了什麼東西?」
林驚蟄沒聽到,他彷彿陷了一個虛幻而亙古的夢境里。
齊清死了?這怎麼可能呢?
這個耀武揚威的角從始至終貫穿了他的生命,他猶記得上一世對方在自己面前睥睨而輕蔑的模樣。事實上他對齊清沒有什麼非常特別的,對方只是江恰恰通往更好的人生的一塊合適的跳板而已,因此這輩子,他打從一開始便遠遠躲開了對方,以期對方也能知趣地遠離自己。
但就在此時,肖馳告訴他,對方永遠地消失了。
還是急心梗,同上輩子的林潤生一模一樣的病。
這是巧合嗎?還是世上當真有報應?這消息甚至讓他覺得如此不真實。他應當高興的,此時此刻卻除了茫然之外沒有更多的緒。
肖馳嘩啦啦在那翻紙袋,解開扎好的緞帶拿出裡面的服,剛想高興,一轉頭,卻見林驚蟄神恍惚。
他愣了一下,原本想試服的作立刻停住了,他坐回沙發上抱著林驚蟄輕輕頭:「不是吧?嚇到了?」
林驚蟄輕了幾聲,靠在他的口,聽著耳廓接到的強健有力的心跳聲音,那裡頭湧的,是真實的生命。他片刻後才梳理清楚紛雜的緒,問:「齊清……齊清死了,那江……江恰恰呢?」
怎麼心這樣啊。肖馳被他有些哽咽的聲音弄得心都要碎了,趕忙用火熱的手掌在林驚蟄的臉頰上索,所幸沒到眼淚,他這才松了口氣,斟酌著回答:「應該沒什麼事,胡峰說有人看到被擋在鎮雄地產公司門口,估計是想找祁凱但沒能進去。」
林驚蟄抓住他的手,在自己的臉上,垂著眼疲倦地默默聽著。
肖馳聲音低沈:「齊清地產之前跟鎮雄合作開發五寶山,你應該還有印象吧?正月市政出臺的設施里朝那邊撥了一座殯儀館和一火葬場,他們小區的工程已經了一小半,現在全砸在了手裡。聽說鎮雄之前把開發權轉移到了齊清手裡,齊清用這塊地跟銀行貸了不款,現在齊清死了,還款力就全在江恰恰上,還不出來就得破產,估計就是為這個去找的祁凱。」
林驚蟄猛然閉上了眼睛,他當初只是想用這塊地整治整治祁凱而已,沒想到小小的一個作居然會引發這樣颶風般的結果。
他心頭詭異地輕鬆而沈重著,上輩子他使盡渾解數,無非就是想讓江恰恰落得這步田地,現在終於看到了,卻並不因此而到愉快。只是他同樣很難覺得悲傷,因此只是嘆息著道:「我原本想從祁凱手上把這塊地買回來的。」
肖馳覺到他難得的示弱,俯首親了親他的額頭:「五寶山其實不錯,那裡有龍脈,聚氣也足,雖然不適宜人居住,做宅卻很好。」
林驚蟄不懂這個,聽得頭昏腦漲:「說的什麼七八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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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清匆匆火化下葬,甚至連靈都沒停幾天,葬禮簡陋得令人唏噓。
他在燕市地產界里名聲不怎麼好聽,但顧念相識一場,許多沒什麼來往的人還是都來了,原本與他們利益聯繫最為的史南星和祁凱卻反倒缺席。
林驚蟄穿著一黑西裝,靜靜地凝視靈堂上齊清的黑白照片,這張面孔仍是他悉的模樣,此刻卻已經從一條鮮活的生命變了冰冷的平面。這種前世今生巨大的落差令他短時間難以平靜接。
因此他大約是整場葬禮上表現的最為誠懇的客人,代高峰看著他煞白的臉,不朝肖馳搖頭嘆息:「人冷暖,真是到這一刻才能看明白。林總真是個重的人,想當初齊清地產還給他找了不麻煩呢。」
他本意是想勸肖馳改變一下對林驚蟄的看法,但聽完他的話後肖馳的眼神卻越發鋒利和幽深。代高峰看得後背發,閉口不敢再多說。
江恰恰作為孀,渾素縞泣著燒紙錢,客人們依次上前勸說節哀順變,但的未來仍舊未知如宇宙。這場葬禮會給帶來一筆不菲的禮金,可惜這筆錢比起齊清地產的朝銀行借貸的數字,仍舊是杯水車薪。現在公司已經了一團,每個人都在擔心公司明天就會破產,江恰恰使盡渾解數才安下那批想要離開的員工,這些人要是走了,搖搖墜的齊清地產便再無一生路。
江恰恰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怎麼就將生活過到了這步田地呢?
好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的人生便如同駛上了岔口的列車,奔騰著跑向了一片荒野。
這些天總在反思,而後無數次的悔恨,喝得爛醉如泥,悔恨自己以往的人生很多次大約是錯誤的決定。但酒醒之後,仍要面對現實,龐大的債務在頭頂,需要錢。
很多很多的錢。
江恰恰首先想到了祁凱,但連鎮雄地產的大門都進不去,雙方盟友的關係大約自火葬場落的那一刻就崩裂了,沒人賣的面子。
只好朝生意夥伴們借錢,但齊清地產現在這個狀況……或許有人出於憐憫會施捨一些不指收回的金額,但九千多萬如此龐大的數字,無疑就天方夜譚了。
江恰恰無奈之下,只好撿起以往從不聯絡的聯繫方式,給遠在酈雲的弟弟和妹妹打電話。
但直到這時才知道原來弟弟妹妹過得也很不好。
群南早前打擊走私的作影響到了商界的方方面面,弟弟和妹妹的公司早就在離開群南之後徹底關閉了,家裡的房子和車幾乎賣得乾乾淨淨。
江曉雲還得供兒子江潤上大學,靠著賣房車的那點錢現在在做些小生意,但很辛苦,賺得也不多。
借錢不必說了,還反倒朝江恰恰打聽消息問林驚蟄在哪裡,想打酈雲老爺子留給林驚蟄那幢房子的主意。們一家現在住得的,那幢豪華的老房反倒浪費地空在那裡,江曉雲之前試著想找到林驚蟄扯皮,無果之後索直接打算住進房子里。這種事通常不舉報都不會有人管,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一家隔天就被警方給發現了,江曉雲為此還被拘留了幾天,丟臉丟得所有親戚都知道了。
問江恰恰林驚蟄在哪兒,江恰恰自己都還想知道呢!
但從哪裡打聽去?因此只能跟妹妹不歡而散。
齊清家的電話號碼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按下去,有那個老虔婆在家,江恰恰直至現在也沒敢將丈夫去世的消息通知回去。
眼前一陣靠近的黑影,江恰恰從思緒中出來,淚眼朦朧地抬起頭。
一張年輕緻的面孔落眼底,林驚蟄垂首落下視線,站姿宛若標槍,臉上沒有表,就連眼神都不帶一波瀾。
他平靜得像是夜下無邊的海面,卻只消手一就能讓自己萬劫不復,江恰恰毫不敢小覷,態度格外的謙卑:「林總,謝您今天能來。」
林驚蟄靜靜地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後在面前蹲下,聲音很輕:「謝我?」
江恰恰出了一個激的笑容:「是的,我沒想到您今天能來。」
林驚蟄的眼神突然變得很複雜,複雜到了讓江恰恰看不懂的程度,他看著江恰恰,又突然轉頭看向靈堂上被包圍在鮮花裡的齊清的照片。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回頭,不怎麼真切地扯了扯角:「不用謝。」
聽說二中路那座商場的基礎招商已經進了尾聲,對方的價早已經伴隨著這一進程滾雪球一般增大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想到之前齊清地產為了祁凱跟對方作對的那些事兒,江恰恰就悔得恨不能回到那時候給當初的自己兩掌。而現在能扛事兒的齊清已經死了,開始恐懼對方會不會盯著自己秋後算賬。
因此縱然惶恐,江恰恰仍堅持補救:「……以前有很多事……冒犯了您,我代表齊清現在跟您說一句對不起。」
說得很誠懇,林驚蟄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沈默了好幾秒之後,才緩緩重復:「對不起?」
「是的。」江恰恰出一個慘淡的自嘲笑容,「以前做了很多的錯事,希您能夠既往不咎。」
抬起頭,小心地打量林驚蟄的面,四目相對,林驚蟄卻在此時突然轉開目,著虛空笑了一聲。
這不是喜悅的笑容,反倒更像是一種解。對方在這一瞬間上似乎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江恰恰迷茫地想要深究,林驚蟄卻已經恢復如常。
他複雜的目一點點清了,然後朝江恰恰說了一聲「節哀順變」,接著起離開。
江恰恰的心臟無端地絞痛了起來,冥冥之中到自己似乎親手斬斷了什麼東西。
但下一秒,一陣突如其來的喧雜聲便遙遙砸進了靈堂中,打斷了的疑。
「天哪————————」
一聲響徹天際的慟哭,來人穿過人準地撲到了靈桌上,看到對方面孔的瞬間,江恰恰臉上的便褪得乾乾淨淨。
齊清的母親抱著兒子的靈照跪倒在地哭得聲嘶力竭,幾乎要厥過去,齊家的親戚隨後都趕到了,十多個人將靈堂得滿滿當當。
隨後就是驟起的哭聲,此起彼伏,齊家人坐的坐跪的跪,都是一臉淚水地高呼著齊清的名字。
「我的兒啊!!!!」老太太是最中堅的一力量,「你說自己來燕市做生意,做了就回家,怎麼就讓我這個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來弔唁的眾人被他們的陣仗弄得不知所措,代高峰被人推推搡搡差點弄摔倒,回過神來,不由厭惡地皺起眉頭,朝邊人道:「我們走吧。」
肖馳將林驚蟄拽過來先推到安全空曠的大門口,林驚蟄回首怔怔地看著裡面。
江恰恰似乎想要離開,但被齊家眼疾手快的親戚們七手八腳地摁了。
原本應當平靜莊重的靈堂里現在充斥著對罵聲,老太太指責江恰恰不將兒子的死訊告訴自己:「你這個喪門星!從娶了你之後家裡就沒見過好事!要不是你拉什麼關係,我們家在群南的公司怎麼可能會倒閉?你害得我兒子背井離鄉到燕市那麼遠的地方打拼,打拼得連命都沒了!!!」
江恰恰不甘示弱地尖:「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明明是他自己沒出息!!」
「你個沒良心的東西!他以前對你不好麼!!」老太太著嗓子哭罵,顯然已經疲憊至極,「你們之前在群南公司倒閉拖欠樓盤建築商和工人那麼多錢,對方找了黑社會天天來家裡擾,搞得我們有家不能回,我們全家都被你害慘了!反正隨便你,我已經告訴他們你在燕市了,有你倒霉的時候!」
「你這個老不死的!!!」江恰恰顯然被這個消息驚呆了,隨後便尖著掙摁著自己的人,撲上去同老太太撕打。
裡頭瓜果蠟燭稀碎地砸了一地,連燒紙錢的火盆也被掀翻了,灰燼在湧的氣流中升起,雪片般在半空中沈浮。
靈堂外的眾人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紛紛皺起眉頭,拖欠工資都能做出來,真是相當缺德了。
這一灘爛賬誰沾上誰爛手,生意場上討債的那些手段眾人再清楚不過,代高峰皺起眉頭道:「既然是家務事,咱們就別管了,都走吧。」
林驚蟄吩咐門口的保安先報警,別讓裡頭鬧出什麼人命來。
隨後嘆了口氣,在肖馳擔憂的目中出一個笑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