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林驚蟄真正到了後世商人們常掛邊的「黃金二十年」。

20世紀末尾的二十年， 是這片土地經濟迅速增長的二十年， 為了推商業發展， 國家出臺的幾乎所有政策都是為了拉GDP。

搭上了這趟馬力十足的順風車，一且手續的辦理都事半功倍。放在幾十年後，林驚蟄絕不會妄想能用9號這種面積位置都不怎麼出的地朝銀行貸到三倍於它市場估價的款， 更何況這塊地的所有公司還是始於地產這種才剛剛建立還沒有任何已開發項目的高危對象，可這個時代，如此不合常理的事， 偏偏就能輕易做到。

這年頭的人們不像後世， 各個都被靈通的消息填塞得膽大包天，九十年代的商人里， 就連胡峰這種作風都堪稱出位了，長久的文化底蘊讓生長在這片土地的人普遍務實， 國老太和中國老太這個湯故事也並未人盡皆知。價值觀的差異導致這年頭銀行的放貸任務時常無法完，只要不是詐騙手段太過明目張膽， 正常來說，正規公司的貸款申請都不會被駁回。

這個時候，提前請方文浩幫忙辦出的營業執照就派上了大用場。且因為他的緣故， 林驚蟄得以結識了燕市的小地頭蛇大虎。

大虎本名肖長虎， 跟方文浩家裡有那麼點千萬縷的親戚關係，不過他爹媽顯然沒有方文浩的爹媽那麼牛，因此年後他也沒能翻騰出什麼大波浪，就在燕市幹點五門三道的「中介」生意。這個中介生意，說難聽點就是個掮客， 除了拉皮條什麼都幹，經營項目和田大華差不多。

但大虎比田大華爽快，好奇心不重，只要給夠了錢一切好說，林驚蟄聯繫他幫忙跑貸款的時候，他一句質疑都沒有，安靜領命拿訂金，三天之後妥妥帖帖將果送上門來。

七百萬翻滾兩千萬，兩年期，拿到這筆錢，林驚蟄迅速開始留意燕市其他的地。

上輩子這個時候，他剛到燕市，被他爸接回家裡錦玉食，和跟班夥伴出門也從來車接車送，本沒有時間留意城市的發展。但即便如此，記憶當中大範圍的印象卻仍然保留了下來，且這種印象表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越往後記憶越清晰。

因為那些變化之後的果已經諳於心，變化之前的反倒讓人不習慣了。

好比林潤生他們住的大院那邊，馬路出去之後林驚蟄就看什麼都覺得陌生，明明上輩子也在這待過幾年，可他記憶更深的反倒是搬出來十幾年後才蓋起來的紅路燈口的那幢超級高樓，又或者右轉兩百米遠的燕市新文化公園。

94年前後，他還沒把林潤生氣死，最囂張得意的那段時間，他也不能免俗地過過這年頭大多數公子哥，例如胡峰正在過的日子。

那時候他每天開著嶄新的車在燕市的道路上奔馳，那會兒燕市外來人口已經開始多了，路也漸漸在堵，城區里開得不得意，他便帶著跟班們找市郊剛竣工但未開放的馬路飆。在他的印象中，那條路路過的正是燕市那幾年高速建設的新城區，一路上隨都是被圍起來的被挖的七八糟的路面，地鐵工程、大劇院、市政大樓、後期還有什麼新火車站之類的，反正一直更新換代地蓋，導致車道顛顛簸簸，開在上頭十分難，他每次飛馳而過時都要罵娘。

林驚蟄打了把方向盤，遇紅燈右拐，一點一點去找回自己的記憶。

燕市那麼些年改變了很多東西，但城市的主要通線路仍舊保留著原有的脈絡，這是一座規整的四四方方的城市，橫平竪直，林驚蟄閉著眼都能到他後世上班的公司。

但這會兒那公司還沒在國建設分公司呢，辦公的那座燕市第一高寫字樓也還沒土，現在還是一堆老爺子遛鳥談天的小公園。從燕市大學出發，不堵車的況下二十分鐘就開到了這裡，再往前一個紅綠燈口，就是未來城北最早的高端商場，蒐羅了各大世界超一線奢侈品牌，林驚蟄往後每年換季買服都固定來這裡，非常悉。

左拐，這裡這裡是劇院，林驚蟄時常來這裡聽相聲，後幾年段子太老慢慢就不來了。

往前，燕市蠻有名的公寓，電梯戶頂層還帶花園泳池，業也好，又禮貌又心，還可以跟他們訂鐘點工服務，住起來十分舒服，就是建得比較晚，得13年左右才能完工。林驚蟄在那個現如今還是小學院牆的位置停車，著院牆里簡陋的跑道緬懷了一會兒，上輩子嗝屁之前，他拼命賺錢終於在這買上了房，28層，兩百多方，總價兩千七百多萬，他背了將近一千萬的貸款，和現在負擔也差不多了，只不過那時候的人們早已經不會將這點貸款數目放在眼裡。

停在這唏噓了一會兒當房奴的日子，林驚蟄接著往前開，這一塊幾十年後已經發展得到不能再了，他去北某大都市出差時看到的市中心也不過如此。

前頭是一大片不到盡頭的農田，即將到達路的盡頭，林驚蟄下車站在田埂上，舉目眺遠方。

這裡，未來的燕市市政大樓，有項目談的時候，他每個月來這裡的次數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現如今雖還一切荒蕪，但站在這裡，林驚蟄卻覺得自己能清晰看到一個坐落在這之上的現代化都市。

這裡是開往城北市郊的必經之路，他記憶猶新。94年到95年前後，他隔三差五就要來的剛竣工的燕郊馬路就在前方，彼時這塊農田早已經消失不見，後頭被阻斷的馬路會一直朝前延，且往後數十年里會多期改，直至連接高速。

林驚蟄打聽過了，就這會兒，燕市裡沒有流傳任何有關於這條馬路建造的消息，許多地產商私底下倒是多有猜測，但誰也不敢確定，畢竟以現如今燕市的城建基礎，城北肯定是要開發的，但近期開發的可能卻比開發另外三個方向城區的可能都要小得多。

但林驚蟄卻知道這是必然的，加建的這條馬路更多是為了帶鄰近一座城市的發展，沒有這條路，就不會有未來圍繞著燕市周邊的這些城市的繁榮。四五年後竣工的馬路工程，施工至要兩年左右，前期還得制定方案、修改政策，都需要時間。

林驚蟄算了算，照這個速度，最遲在明年年初，修路的消息就該放出來了。

屆時這片無人問津的土地將會一躍為燕市的「新貴」，價飛漲，現如今還在觀的商人們也將為奪取開發的先機爭搶得頭破流。

林驚蟄盤坐在尚留余熱的發機蓋上，一手抓著那串被主人拋棄的佛珠甩圈圈，一手托腮發著呆。

其實還有一個十分十分微小的可能，那就是他的到來，也許會改變城北發展的進程。

但那又怎麼樣呢？這個可能林驚蟄甚至懶得去深思，他平靜的心緒下從來不缺乏暗流洶湧的賭。生命於他而言，就是一場賭博，以往是這樣，第二條生命也不會例外。他知道自己不聰明，但上得賭桌，就注定了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因為膽怯會輸就放棄去贏？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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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潤生家，沈眷鶯每週六都專程開車到燕市大學接他回家吃飯，有時候林驚蟄會留宿一晚，但通常吃完飯後都會告辭離開，時常日久，這種恰到好的保持著安全距離的關係就漸漸保留了下來。

林潤生雖然還是有些失落，但這樣的關係讓家裡的其他三個人都能良好適應。

沈眷鶯的親生兒，也就是林驚蟄名義上的繼妹沈甜甜是一個在燕市年輕人圈子里相對安靜的姑娘，比林驚蟄小一歲，兩人是燕市大學同一屆的新生，但不同專業，除了有時候沈眷鶯會托帶點東西給林驚蟄外，平常兩人不常面。

顧念跑帶東西辛苦，林驚蟄一般來吃飯的時候都會給帶點禮，這次弄了一條大虎去特區搞票時順便帶回來的子，款式和布料都很稀奇，淺的面料上遍布璀璨的珠，沈甜甜接下來時明顯很喜歡，雙手提著袋子，有些怯地紅著臉道謝：「謝謝哥哥。」

林驚蟄看著垂首時順黑髮下出的一雙泛著紅的耳朵，稀奇地多看了兩眼，上輩子兩個人從一開始時就不對付，林驚蟄從未得到過這樣的待遇，見面不互相問候祖宗都算是平和了。

認真說來，他上輩子有點對不住這個姑娘。那時他恨林潤生，恨屋及烏，連帶著沈眷鶯母也被殃及。可沈眷鶯和沈甜甜確實不欠他任何東西，可惜那時剛滿十八歲的他滿腔怨恨，苦大仇深，毫無理智可言，也是直到林潤生去世後，他才知道父親在這個家庭里一直是於弱勢的那個角。

沈眷鶯和林潤生的關係，說的不好聽點，林潤生那就是那個吃飯的，只不過深厚的基礎讓婚姻當中的雙方都不曾出現這樣的認知。沈眷鶯是個非常強勢的人，聰明又能幹，更征服而不是依靠，家裡的經濟和地位完全靠一力支撐，與相比，林潤生只是個普通的大學教授而已，工資和各種渠道加在一起每個月兩三千元的收在這個時代看似高，卻一點用場都派不上。

沈甜甜明顯是知道這個家庭里的實際況的，但平日里仍舊對林潤生這個沒什麼用的繼父以禮相待，這足以看出是個本不錯的姑娘，前世的尖酸刻薄只能怪……

林驚蟄有些慚自己當初的理直氣壯，他看著還在用手指好奇料看珠的沈甜甜，溫地笑了笑：「你穿上它一定很漂亮。」

餐桌上，沈甜甜被沈眷鶯去換上了那條短，青卻不庸俗的果然襯得十分好看，大家相了一段時間顯然自在了很多，吃飯完小姑娘就穿著新服出門找朋友玩了，其餘人移步客廳。知道林驚蟄喝茶後，沈眷鶯托人買回來一套非常漂亮的雕茶盤，就擺在客廳的茶幾上。

林驚蟄領地泡了一壺大紅袍，林潤生用鋒利的目欣地看著他行雲流水的作，沈眷鶯端起茶盞，好像隨口提起般說了一聲：「老林，我前幾天弄回家的新茶好像放樓上了，你幫忙拿一下，一會兒讓驚蟄帶回去喝。」

一聽是帶給林驚蟄的，林潤生立刻起去拿，目送他上樓，沈眷鶯收回視線，對上同樣放下茶壺抬頭看向自己的林驚蟄，微微一笑。

支開林潤生顯然是有理由的，沈眷鶯消息靈通：「驚蟄，聽說你最近在接地產？」

林驚蟄知道在燕市自己這點事兒肯定瞞不過，點頭：「是的，玩個票而已。」

「恐怕不止是玩票吧？」沈眷鶯見他無意瞞，稍微寬了一些，目中卻又流出些許的憂慮，「前段時間的招標會你已經拿了一塊二中路旁邊的地，抵押掉以後還沒工，就又買下了城北十庫巷一塊掛了兩個多月牌的地，那塊地可已經接近十五萬平方了，位置又那麼……可我看你的意思，還是不打算工？」

林驚蟄點了點頭：「暫時不準備。」

沈眷鶯嘆息一聲：「那麼這塊地的款貸出來你打算做什麼呢？驚蟄，你要是缺錢，隨時可以來和阿姨提。阿姨沒有冒犯你的意思，但還是要勸你一句，有些錯誤，咱們能不犯盡量別犯。」

這樣以貸養貸下去，用不了幾手就能滾出上億，這樣大的數目，就連沈眷鶯都毫不敢小看，實在是很擔心林驚蟄會一不小心走上什麼不歸路。剛開始聽說林驚蟄要搞地產的時候還沒當回事，這幾年燕市的地產確實有門，家裡有些背景的孩子們也都搞這個，再一則平常跟林驚蟄一塊玩的那個姓方的小孩知知底，確實是個靠譜穩妥的小孩，要是林驚蟄的始於地產也能跟方文浩的浩瀚地產那樣一步一個腳印，拿地蓋房慢慢來，一定保持緘默，一個字兒都不說。